“血。”常青老人說道：“要用血添加進(jìn)去。”

    藥水里需要加血，然而，并不是誰的血都可以用，常青老人試過，除了自己的血，別人的血，似乎用處不大。

    這半年時間里，每過十來天，常青老人就要朝藥水中加一些血進(jìn)去。而且每次添加的還不算少，常青老人畢竟上了歲數(shù)，經(jīng)不住這樣折騰，就這么半年的時間里，他瘦了許多，也衰老了許多。

    王換頓時為難了，為難的要死。他不愿意常青老人陷入這種境地，他寧可自己去付出，可是，只有常青老人的血能用。

    如果沒有常青老人的血，秀秀就保存不下來，面對這樣的問題，王換頭疼欲裂。

    他很擔(dān)心，擔(dān)心常青老人會有什么好歹，也擔(dān)心秀秀的遺體保不住。

    但現(xiàn)在肯定沒有別的辦法了，如果有，常青老人也不會這么做。

    “你莫要擔(dān)心了?！背Ｇ嗬先酥匦伦氐教梢紊?，說道：“我是瘦了些，但平時進(jìn)一些藥補(bǔ)，還是沒有什么大礙的?！?/br>
    “秀秀的遺體，還能保存多久？”

    “大概……”常青老人說道：“保存到我死吧?！?/br>
    王換一下子就說不清楚自己心中的感受了，這樣的事實(shí)，他不想面對。

    “你若這樣，以后便不用再來了?！背Ｇ嗬先丝吹酵鯎Q的神情，好像微微有些發(fā)火：“和你說這些，只是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不是讓你來這里要死要活。”

    “是……”王換抬起頭，他覺得，自己雖然命苦，卻還算幸運(yùn)，總還能遇到常青老人這樣的有德師長。

    “去吧，我這里無需你cao心，一切都好，我活著，就不會不管這件事，除非是我死了?！背Ｇ嗬先颂上轮螅]上了眼睛，說道：“下山去吧，沒事時，不用來看我。”

    常青老人知道王換的脾氣，王換同樣知道常青老人的脾氣，等對方說了這些話之后，王換默默的轉(zhuǎn)過身，朝著小院的門走去。

    一直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又回頭看了看。常青老人躺在躺椅上，在陽光的照耀下，好像一截將要干枯的木頭。

    王換的心，一下子又被什么情緒給堵塞了。他坐在下山的山路上，一根接著一根的抽煙。

    他突然很想知道，自己這一輩子，到底是為了什么而活著的。

    坐了很長時間，差不多抽了半包香煙，王換才站起身，常青山距離自己的家鄉(xiāng)已經(jīng)不遠(yuǎn)了。

    他順著下山的山路一直走到頭兒，然后沿另一條小路繼續(xù)走著。盡管距離不算很遠(yuǎn)，但在山路上穿行，多半要走到晚上，才能到家。

    可他并不覺得疲憊，這幾年時間里，他走過很多很多路，只有此時此刻，他才覺得，腳步是如此輕快。

    王換的估算不錯，到了夜晚九點(diǎn)多十點(diǎn)鐘的時候，他回到了家鄉(xiāng)的小村。小村萬籟俱靜，每當(dāng)夜晚，便是最寧靜，也最安詳?shù)臅r刻。

    村子在前面，那片翠綠的竹林，在村子?xùn)|邊。王換慢慢的走著，他不打算回家去，自己的家，已經(jīng)空曠很久了。他想看看爹娘的墳，順便燒一些紙錢。

    和別的很多村子一樣，墳地就在村子附近，埋葬的都是村里人，每年清明時，村民不用跑太遠(yuǎn)，就可以給父母祖先掃墳燒紙。

    墳地不知道前后綿延了多少年，占據(jù)了很大一塊地皮。王換走到墳地的邊緣時，一道身影，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能看見，有一個人，好像坐在父母的墳?zāi)骨懊妫⑽⒌牡椭^。這個人背對著王換，王換看不到對方的臉，也認(rèn)不出對方是誰。

    深更半夜，空曠的墳地，父母墳?zāi)骨办o靜的坐著一個人，王換突然有些迷茫了。

    他小心翼翼的朝前走著，盡管感覺不到什么危險(xiǎn)的氣息，但王換還是暗暗的握住了掌心刀?，F(xiàn)在是非常時期，一切都要謹(jǐn)慎從事。

    王換的腳步很輕，始終沒有驚動那個坐在墳前的人，一直到了那人的身后，王換看到了對方一頭花白雜亂的頭發(fā)。

    這時候，坐在墳前的人回過頭，沖著王換咧嘴一笑。

    第301章 姑嬸

    在這個人轉(zhuǎn)過頭咧嘴一笑的時候，月光恰好照到了這人的半邊臉上。白慘慘的月光，再配上一張白慘慘的臉，情景著實(shí)有些嚇人。

    然而，就在這個人轉(zhuǎn)過頭時，王換突然認(rèn)出了她。

    這是個女人，快六十歲了，村里人以前都喊她姑嬸。

    姑嬸的命很苦，和普通女人一樣，年紀(jì)輕輕就結(jié)了婚，結(jié)果，剛剛生下孩子之后，她的丈夫進(jìn)山采山貨，不小心從山崖跌落下來，摔的面目全非。人抬回去之后，已經(jīng)辨認(rèn)不出來了，姑嬸當(dāng)場就昏死了過去。

    但她還是振作了起來，她的孩子很小，必須要養(yǎng)活孩子。這個孩子成了她唯一的指望，唯一的寄托。

    可是，禍不單行，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年齡很小就染了癆病，姑嬸每天都在哭，到處找廟宇上香還愿，不過還是沒有任何用處，最后，她的孩子也死掉了。

    這個打擊，終于壓垮了姑嬸，從那以后，姑嬸的腦子就有了問題，不說完全傻了，卻總是說一些傻話。

    那個時候，王換還沒有出生，因?yàn)橥鯎Q家里條件還好一些，而且王換的父親心善，看著姑嬸太可憐，所以就雇傭姑嬸，平時在家里做一些洗衣做飯之類的雜活。

    姑嬸在王換家干了十多年，王換六七歲的時候，姑嬸才離開。

    對于姑嬸，王換的印象是很深刻的，姑嬸并不像別的傻子那樣嚇人，因?yàn)樗V傻是間歇性的，有時候很正常，有時候就不行了。

    那時候，姑嬸對王換很好，甚或，會望著王換，默默的流淚。

    當(dāng)時，王換不懂那么多，但是后來，他明白了，姑嬸是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姑嬸離開王換家以后，說是被本家的一個jiejie給接去了。王換家里還替姑嬸感覺慶幸，覺得她有了親人的照顧，可能會過的好一些。

    只不過不到兩年，姑嬸又回來了，斷斷續(xù)續(xù)的跟人說了一些事情。她那個本家jiejie，接走姑嬸，只是為了讓姑嬸在家里當(dāng)幫工，而且飯都不給吃飽，一家人都很嫌棄她，姑嬸就自己跑了回來。

    這短短兩年時間里，姑嬸可能又遭受了什么刺激，等回到村子之后，情形愈發(fā)的不好，已經(jīng)不能正常干活了。所幸的是，村子里的人都還同情她，輪流給她送一些吃的，讓她活了下來。

    在王換的印象里，姑嬸每天都閑不住，只要吃飽了，就在村子附近到處的亂轉(zhuǎn)，誰也看不住她。

    已經(jīng)很長時間了，王換沒有想到，姑嬸還游逛在小村周圍，而且，會在這樣的夜晚，坐在自己父母的墳前。

    可能，姑嬸盡管傻了，卻沒完全變傻，至少她還記得，王換的父母曾經(jīng)對她很好。

    “姑嬸?！蓖鯎Q悄悄收起了手里的刀子，蹲了下來，看著已經(jīng)蒼老的不成樣子的姑嬸：“你怎么在這兒？”

    “餓?！惫脣鹂粗鯎Q，一個勁兒的咧著嘴笑，還指著自己的嘴巴，念叨著：“餓了……”

    王換把自己帶的一點(diǎn)干糧拿出來，給姑嬸吃。姑嬸狼吞虎咽，應(yīng)該是很久沒有吃過東西了。

    姑嬸把王換拿出來的干糧全都吃了，還顯得意猶未盡，連手掌上的碎渣也舔的一干二凈，抬起頭，沖著王換一笑。

    “姑嬸，這里是墳地，你在這兒做什么？”

    “墳地，是啊，墳地……”姑嬸朝四周看了看，說道：“都是死人……”

    王換順著姑嬸的目光也看了看，這一眼看過去，他覺得有一點(diǎn)奇怪。或許因?yàn)槭峭砩?，或許因?yàn)樽约涸S久都沒有回來過，他覺得墳地里的墳頭，好像多了很多。

    他記得，以前應(yīng)該是沒有這么多墳的。

    但王換不敢確定，他又收回目光，問道：“姑嬸，你現(xiàn)在住在什么地方？平時沒有人管你嗎？”

    “誰會管我……”姑嬸此刻的表情，像是在笑，又好像在哭，讓人看著有點(diǎn)毛骨悚然：“都死了，誰會管我……”

    王換暗暗嘆了口氣，村民們幫助姑嬸，也僅僅只限于給她一些吃的，讓她不至于餓死。至于別的事情，村民也幫不了忙。

    “姑嬸，回家去吧?！蓖鯎Q沖著姑嬸笑了笑，說道：“天已經(jīng)很晚了。”

    “沒有家，怎么回……”

    面對癡傻的姑嬸，王換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他放下手里提前準(zhǔn)備好的香燭供品，然后把父母墳前收拾打掃了一下，接著就擺好了供品，拿出了紙錢。

    姑嬸這時候似乎很懂規(guī)矩，自己躲到一旁，看著王換忙碌，一聲不響。

    王換點(diǎn)燃了紙錢，一大堆紙錢，在緩緩燃燒，一點(diǎn)一點(diǎn)黑色的紙灰，隨風(fēng)飛舞著，在頭頂不斷的盤旋。

    紙錢燃燒了很久，才全部燒完，等王換燒完紙錢，把紙灰掩埋起來之后，回頭一看，姑嬸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

    他一下子又犯了難，自己的本意，是想在這邊掃墳，然后不做停留，再去看看那片竹林，就離開的。

    可姑嬸這樣睡在這兒，王換又不忍心不管，畢竟自己小時候是姑嬸照顧的。

    想來想去，王換又嘆了口氣，坐在墳地的邊緣，默默的抽著煙，他打算在這里等一晚上，等明天白天姑嬸醒來，自己才能離開。

    他的情緒，有點(diǎn)低落，不知道睹物思人，還是今天常青老人的話撼動了他的心。

    一邊想，一邊抽煙，等王換抽了好幾支煙的時候，姑嬸突然醒了過來。

    “姑嬸，不要在這里睡了，現(xiàn)在的天氣還不暖和，這樣會著涼的?！?/br>
    姑嬸沒回答，自己在墳地里站了起來，微微的仰著頭，猛然看上去，她好像是在注視夜空，但王換又看了看，卻發(fā)現(xiàn)姑嬸似乎在回想什么。

    王換沒有出聲，害怕驚擾到她，姑嬸的神智本身就不怎么清楚。姑嬸自己想了好長時間，最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轉(zhuǎn)頭看看王換，然后臉上就露出一副神秘的表情。

    “來?！惫脣疬~步朝前走，一邊回頭對王換招了招手，說道：“我?guī)憧磦€東西。”

    “什么東西？”

    “來……”姑嬸不由分說，徑直朝前走去：“你看了就知道了……”

    第302章 講故事

    王換不知道姑嬸到底要帶自己去什么地方，神智失常的人做什么，是推斷不出來的。

    但是，他覺得姑嬸現(xiàn)在的狀態(tài)，要比平時清醒一些。

    “姑嬸，你先告訴我，究竟要去哪兒？”

    姑嬸這一次不說話了，只管朝前走，王換跟在姑嬸身后，暫時停止了問話，他知道問的再多，姑嬸要是不肯開口，那就絕對不會說一個字。

    姑嬸順著墳地的邊緣在走，村子外面的墳地，大致是一個很大的圓。王換看著看著，覺得姑嬸有些失常，要是這樣一直走下去的話，那么最后繞個圈子，還是會回到原地。

    “姑嬸？”王換的心，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有點(diǎn)發(fā)毛，他忍不住又喊了一聲。

    這一聲喊出來之后，姑嬸似乎又不行了，走著路，身子就開始打晃，一只手來回哆嗦著，腳步也變的踉蹌起來，一邊走，一邊嘟囔著一些誰也聽不懂的話。王換有靠近了一點(diǎn)，他能聽到從姑嬸嘴里發(fā)出的聲音，但怎么分辨，都聽不清楚姑嬸到底在說什么。

    姑嬸就這樣瘋瘋癲癲的朝前走了很遠(yuǎn)，幾乎把墳地繞了一個大圈，王換沒有別的辦法，只能這樣跟著。

    整整繞了一圈，又回到原地的時候，姑嬸停下腳步，自己抬頭在四周張望了一眼，然后，回過頭看了看王換。

    “阿換……”

    在這一瞬間，姑嬸迷亂的眼神，好像又清醒了一點(diǎn)，她甚至還叫出了王換的小名。

    “姑嬸?！蓖鯎Q覺得太不容易了，在這里白白浪費(fèi)了一個晚上的時間，總算是等到姑嬸清醒的一刻。

    “坐下……”姑嬸就在路邊坐了下來，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王換。

    姑嬸的目光，讓王換的心在顫動，他還記得，自己小的時候，姑嬸照顧自己，有時，就是這樣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王換的。

    “姑嬸，你剛才說要帶我去看東西，要看什么？”

    “想不起來，我想不起來了?！惫脣鹈嗣约旱念^，一會兒把頭低下來，一會兒又把頭抬起來，過了好半天，她才說道：“我家的小毛，比你還大了幾歲，可如今，我找不到他了……”

    王換以前就聽說過，姑嬸的兒子叫小毛，姑嬸雖然傻了，但心底還是牢牢的記得，自己曾經(jīng)有這么一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