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起閉關(guān)

    攸心居地處山陰，深秋時分固然清凈，卻也冷僻。

    風(fēng)符端著熱水與藥瓶進(jìn)屋，見門窗俱都敞著，蕭放刀身上披了塊薄毯，在榻上一手撐著腦袋闔目小憩。

    她嘆息一聲，走到牙床旁，替床上的許垂露擦了擦面頰，又捏著她的顎骨喂了兩顆藥，灌進(jìn)去小半杯水。

    蕭放刀嗓音帶著些初醒的沙?。骸八堰^了么？”

    “身上除了這件衣裳，什么都沒有?！憋L(fēng)符搖了搖頭，“給她送飯、帶她過來的這一路，我刻意施展了拂幽指、辟虛步，她并未多看一眼，反倒是對我的容貌認(rèn)真品評了一番，就連我指上蔻丹都注意到了。這幅樣子定不是江湖中人，若宗主不放心，可以親自探查一遍?！?/br>
    “不了。”蕭放刀疲憊道，“我怕她這身骨頭碎在我手上?！?/br>
    風(fēng)符失笑，兩頰梨渦映著彎月似的眼眸，“宗主既不想要她的命，何必把人折騰成這樣，還在閉關(guān)前浪費(fèi)那么多內(nèi)力……”

    “就算不是正派臥底，也絕非什么老實(shí)人物?！彼従徣嘀~心，從她醒來后，兩指幾乎未從眉心移開過，“嚇?biāo)粐?，免得在這時候給我找麻煩?！?/br>
    風(fēng)符停了手中動作，斂息換步，關(guān)上了兩側(cè)檻窗。

    “宗主為何想留下她？”

    蕭放刀沒有回答，反而發(fā)問：“你覺得她的話幾分真、幾分假？”

    “這人的確生了一張‘不擅撒謊’的臉，但若要我說，她所言恐怕還是假多真少?！?/br>
    蕭放刀卻道：“哦？我倒認(rèn)為她說的大都屬實(shí)，只有兩處存疑?！?/br>
    “哪兩處？”

    “一，她非第一次見我，二，她不是什么幻戲師。”她瞟向床上沉睡之人的蒼白面孔，像在評估一顆品相不堪的白菜，“細(xì)皮嫩rou，嬌生慣養(yǎng)，右手的繭像是因握筆留下的，但位置又不大對，除此之外沒有受過苦累的痕跡，哪里會是在市井討生活的藝人?！?/br>
    風(fēng)符亦點(diǎn)頭道：“不錯，如此高明的幻戲，連我們都未看出端倪，誰會把這門本領(lǐng)教給一個孱弱的女子？那……宗主說她并非第一次見您，又是為什么？”

    “你可曾注意到她看人的目光？普通人看到什么危險(xiǎn)之人，會盯著對方的臉不放么？”

    風(fēng)符一愣：“她對宗主也……”

    “那眼神并無垂涎美色的狎昵，反倒顯得很……慈和?！笔挿诺鄂酒鹈技猓跋袷情L者看到令人滿意的晚輩，不由自主流露出欣慰之色。”

    “??？”

    此生，恐怕只有其師在蕭放刀武功精進(jìn)時會向她投來類似的目光。

    “這人古怪得很，殺了或是放了都太可惜。”蕭放刀整個身子都陷在軟榻里，聲音也躺出了幾分懶媚，“至于身份來歷，往后總有法子讓她吐露。”

    門外兀然立了一道瘦影，水漣換了身月白大袖，像一只銀翼玉蝶撲飛進(jìn)來。

    素袖一揚(yáng)，一方精巧醫(yī)匣被擲在榻邊的黑漆四方桌上，他款款走近幾步，溫和的眉眼泄出一絲輕諷：“宗主是以君子之心揣度旁人，在我看來，這人的目光與妓館老鴇無異?！?/br>
    “她看你時的確分外癡迷……”蕭放刀若有所悟，“既然她屢次冒犯，你怎么還肯出手相助？”

    水漣轉(zhuǎn)目微嗔：“宗主竟還問我？若我不救她，橫尸當(dāng)場的怕是不止她一個了?！?/br>
    他這般說著，已挪到蕭放刀身邊，扶起那段瘦可見骨的手腕，以三指號其脈象，但片刻之后，他眉心漸漸堆起憂色：“宗主……”

    “做什么？又要哭了？”

    “脈象比往年更亂，宗主確定還要用鎖xue法么？一旦鎖xue，無法調(diào)用內(nèi)力，若閉關(guān)時日太久，怕是會……”

    蕭放刀別過腦袋：“照常便是。”

    對方只得妥協(xié)：“好。”

    他躬身垂首，從袖中取出一條被沉香浸染過的茜紅發(fā)帶，替蕭放刀挽起迤邐在地的烏發(fā)，然后輕手褪下她的外裳，打開醫(yī)匣。

    因只著一件單薄中衣，她的身形更顯消瘦峭刻，他不由微微失神。

    見銀針將要刺入xue脈，風(fēng)符立時上前一步：“宗主，既要準(zhǔn)備閉關(guān)，我現(xiàn)下便將許垂露送去弟子房吧。”

    “不必?！彼溃爸皞饕羧朊?，我已命她與我一同閉關(guān)?！?/br>
    風(fēng)符還未反應(yīng)過來，愣道：“什么？她不會武功，如何能閉關(guān)——”

    水漣只呆了一瞬，面上便起了悲憤之色，他忍下淚意，瞪向風(fēng)符：“傻子，宗主是說今年無需我二人守著了?！?/br>
    靜室內(nèi)陷入死寂。

    蕭放刀腦仁發(fā)疼。

    她未在二人面前明說便是怕這場面發(fā)生，結(jié)果他們的反應(yīng)比自己想得還要夸張。

    “許垂露并非正派內(nèi)應(yīng)，門中也搜找不出其他眼線，他們約莫是玩累了這種把戲——幾次三番一無所獲，既耗時費(fèi)神，也折損人力。”蕭放刀溫聲解釋，“今年這般平靜，他們怕是在琢磨其他法子，這段時間不會安寧。你們要好好看顧宗門上下，就莫為我閉關(guān)之事分心了?！?/br>
    水漣執(zhí)針之手有些顫抖：“可是……”

    “這么淺的袍子，沾上眼淚可就不好看了?！笔挿诺缎χ逅?，“你們也都大了，兩位堂主怎么能總是做這種丫鬟的活？”

    風(fēng)符把頭埋下去，咬牙道：“是我們無用，無法助宗主修煉?！?/br>
    “我不需旁人來助?！彼曇綦m輕，卻內(nèi)蘊(yùn)果決，“只要有個能收拾屋子、應(yīng)我召喚的人就夠了。許垂露來路不明又不會武功，放進(jìn)門眾反倒礙事，就留在這里物盡其用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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