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垂露暗自心驚，啞然道：“那你留下左八孔也有深意？”

    蕭放刀幽然一笑：“簫中填滿黑玉石，那還是能出聲的洞簫么？他比旁人更聰明，曉得利用外派勢力為自己增添籌碼，斂意山莊尤擅鑄器，我砍他竹簫不斷，便知這黑玉石必是出自斂意，縱我不殺那七人，坐上掌門之位的也會是左八孔?！?/br>
    “……竟是這樣。”

    “若我殺了他，要尋我麻煩的不止竹風(fēng)一門；但留下他，只要他成為掌門，我此舉便算是為他剪除麻煩，他對我恐怕謝多于恨呢。”蕭放刀道，“左八孔武功不算絕頂，但在位數(shù)年間，令竹風(fēng)派比昔日風(fēng)光不少。”

    “那現(xiàn)在的竹風(fēng)掌門是誰？”

    “年逾古稀的一位長老——舒言春，也是左八孔的舅舅。”

    許垂露眉頭深鎖：“左八孔如此安排，顯然是為其子鋪路，若這少主真贏了比武，娶得二小姐……”

    “那就要看何成則看不看得住這位侄女婿了。”

    酒香拂過鼻尖，燙人醉意的籠罩之下，這片天地的面目也變得曖昧玄虛、不可捉摸起來。

    第64章 .窈藹至幽

    斂意山莊。

    朔風(fēng)吹起廊檐的一串佇金鈴, 鈴音驚起逗留在檐角的幾點灰雀，然后回旋軼蕩于紅瓦白墻的載榮軒上空。

    同時，廊下老舊的輪椅也嘎吱嘎吱地滾動車輪, 完成了一個滯緩的掉轉(zhuǎn)。

    它的主人不是灰雀，不會被一陣微風(fēng)驚動，能讓她有所動作的, 必定是極其重要的人或物——譬如母親溫柔的呼喚。

    “至幽?！?/br>
    挽著絳色紗羅披帛的淑美婦人徐徐走向她殘弱的女兒, 她的目光飽含深情與愛憐, 就連詰問都蘊(yùn)藏著寬容和諒解的余地。

    “這些天你去哪里了？”

    “母親。”何至幽仰其被黃金假面覆蓋大半的臉孔，“任何一個待嫁的女子都會想要在出嫁前見見閨閣以外的天地, 我無法違逆您與莊主的決定, 只好用這種辦法表達(dá)我的不滿。”

    葉窈投去憐憫的注視：“你一直很懂事，我知道成則的話讓你傷心了, 可你要相信他會為你挑選一個世上最好的男子與你相配?！?/br>
    何至幽微笑道：“當(dāng)然, 他當(dāng)然會謹(jǐn)慎挑選自己的繼承人?！?/br>
    何成則沒有孩子，最有望成為下任莊主的何希微又在兩年前病逝, 他不得不開始為斂意山莊的將來考慮。他需要一位對何家永遠(yuǎn)忠誠的青年才俊以二小姐夫婿的身份接受他的教導(dǎo)與掌控，然后順利承繼斂意山莊甚至武林盟的權(quán)柄。

    這是他唯一的選擇么？

    何家旁支中不乏杰出小輩，隨意挑選一個培養(yǎng)都比找尋外姓入贅更便利，可是——

    “是又如何？”葉窈慢慢傾下身子, 兩手搭在何至幽的雙肩, “孩子，無論下一位莊主是誰，他首先——也必須是你的丈夫。”

    “我想您當(dāng)年也是這么對自己說的?！?/br>
    葉窈美麗溫雅的面孔忽然出現(xiàn)了一種與其氣質(zhì)完全相悖的神情, 像是傲慢，像是冷酷，又像是抑在冰面之下洶涌的得意。

    她說得不錯。

    在認(rèn)識何成逸之前, 她曾與何成則相戀，但最終她仍然嫁給了何成逸，這不僅是葉家的選擇，更是她自己的決定。

    她枕側(cè)之人必須是何家家主。

    五年前的變故令她失去了她的丈夫，但她不允許自己失去莊主夫人的地位。

    外面的人皆以為是何成則對長嫂抱有綺念，才趁此機(jī)會占為己有，但葉窈清楚，這場婚姻的促成者是她自己。

    她與何成則的過去令莊內(nèi)弟子對他們多有議論，她直接嫁給他，反倒能遏止流言。他們成婚后，兩人一直分房而眠，有名無實，莊中人漸漸明白莊主是為給兄長遺孀提供庇佑才將她娶回照料，可謂情深義重、高風(fēng)亮節(jié)。

    葉窈也不遺余力地幫他坐穩(wěn)了盟主之位，給予了她曾給何成逸的一切。

    除了孩子。

    “我不希望我們的孩子因奪權(quán)而自相殘殺?！?/br>
    她直白地道出了自己的擔(dān)憂。

    如果他們再有另一個兒子，他必會成為何希微的忌憚。

    “好，我們不需要第二個孩子?！?/br>
    他深愛這個女子，也敬重自己的兄長，所以視何希微如己出，竭盡所能琢璞為玉。

    但何希微死了。

    可這沒能令葉窈改變主意。

    她還有何至幽。

    盡管她已經(jīng)失去一個女子最重要——至少是葉窈看來最重要的籌碼，但她仍舊是自己的女兒。

    她的骨rou必須站在不低于她的位置上，以最有價值的方式出嫁。

    葉窈輕輕撫摸著何至幽的發(fā)頂，柔聲道：“或許你現(xiàn)在認(rèn)為自由、愛情都比骯臟的權(quán)勢重要，但你早晚會明白，什么才是最好的?！?/br>
    “母親是不是覺得征服一個男子便是征服了他所擁有的一切？”何至幽的容顏完全隱沒于赤金的光彩下，唯有一雙眼瞳擁有明如毒焰的亮澤，“您太相信男人了。不過我可以理解你的自信，畢竟你一生行在云端，從未嘗過被拋棄的滋味?！?/br>
    葉窈瞇眼：“你對我所為一直懷有不滿？”

    何至幽認(rèn)真道：“不，母親永遠(yuǎn)是我最信任和依戀的親人，正因如此，我才憐憫你的天真?！?/br>
    她直起身子，不再擺出慈母的溫柔姿態(tài)，而是把五指搭在油亮的榆木靠背上，散漫地來回推動這把輪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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