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我的回合!
無論如何,這個晚上,樊清峰終于失手了。 李言本該幸災(zāi)樂禍一番,卻怎樣都高興不起來。 面對他人的失敗。 弱者嘲笑。 強者沉思。 李言深知,寫書不可能一直都順的。 第一次,你或許運氣不錯,誤打誤撞踏上了一條贏得讀者的道路,并沿著這條路寫了下去。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路邊的風(fēng)景開始重復(fù),路上的人物逐漸雷同,讀者難免會轉(zhuǎn)投它處。 為了活下去,有些作者會另辟蹊徑。 但機遇與風(fēng)險并存。 誰知那條路是對是錯? 有人畏懼嘗新的風(fēng)險,在一條路上一走就是十年,或開宗立派,或慢性死亡。 也有人不改變就會死,即便頭破血流也要爬起來再闖出一條路,或浴火重生,或粉身碎骨。 樊清峰并不是第一個跌倒的,也絕不會是最后一個。 此時此刻,無數(shù)的作者們依舊前赴后繼,生死未卜。 這便是他們的宿命。 感受到了么,樊老師。 這,也是網(wǎng)文的一部分。 “呼……” 鍵盤前的李言,痛定思痛,提神一振。 那么接下來。 是我的回合了! 這一晚,要站在樊老師滿目創(chuàng)傷的身軀上,重整大綱。 首先要明確一點,《拔旗惡少》這類點子早就有人想出來過。 自發(fā)書那一天起,也不斷有讀者推薦過類似的小說,李言自己也有去閱讀學(xué)習(xí)。 他很快發(fā)現(xiàn),這類書籍初期的樂趣其實有些大同小異,中期的疲乏也都異曲同工。 每個故事中,“惡人”都在用反差和巧合贏得好感。 每贏得一次好感,故事的期待感也便降下了一節(jié)。 靈氣更強的作者,可以依靠過人的腦回路,盡量提升每一段情節(jié)的趣味性。 但這是無源之水,作者才華的進步,永遠趕不上日更4000的流失。 因此這類書,多半會死在30萬字以內(nèi),即便能撐下去,也會愈發(fā)枯燥。 故事越寫越窄,瓶頸已近在眼前。 從前因樂趣而寫作的野犬,往往會在這里結(jié)束。 但現(xiàn)在的他…… 要突破。 這次必須要突破! 故事的能量要一口氣拉滿。 三章內(nèi)便要積攢足夠的能量,像火箭一樣沖破狹窄束縛,擁抱更廣闊的的空間。 這個火箭必須是一段極強的情節(jié),一段有趣、長久又不至于失控的強情節(jié)。 在原有的設(shè)計中,此時的伊藤誠,應(yīng)是在想辦法另起爐灶,確保家族破產(chǎn)后仍然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這個設(shè)想很完滿,但實施起來卻舉步維艱。 只因經(jīng)營與商戰(zhàn),越來越難寫得有趣了。 更何況這種主題,本身就非常不適合校園輕小說。 如果《拔旗惡少》在學(xué)校之外,單拉出一條線做生意,怎么寫都不會對味的,只會讓讀者跳過去。 很多作者也都做過類似的嘗試,最后往往只會得到這樣的評論—— 【別寫事業(yè)了,好好寫日常吧?!?/br> 于是作者不得不再拉回日常,硬著頭皮續(xù)下去。 就像是圍著瓶頸打轉(zhuǎn)的螞蟻,不要說沖出去,能不掉下去都已經(jīng)很吃力了。 另一方面,有關(guān)經(jīng)營商戰(zhàn)的故事,已經(jīng)被無數(shù)重生文寫爛了。 起航就是這樣的地方,萬億公司滿地走,千億首富不如狗。 不行的,不能硬寫…… 這種時候伊藤誠抽身出去搞個互聯(lián)網(wǎng)什么的,想想都尷尬。 但如果不能寫這個,還能寫什么? 商業(yè)之外,還有什么能支撐起伊藤誠的人生主線? 嗯…… 政治??? 競選議員,成為首相? 一想到這個,李言整個人都站了起來,恨不得天靈蓋都要開了! 無數(shù)靈感噴薄而出,連競選口號都抄好了—— “我要立法禁止全部文藝作品中的馬賽克”。 “諸君,隨我一同去往那沒有‘碼’的世界吧”! 嗯,非常非常有趣! 而且很有空間感,現(xiàn)有角色都可以安排進去。 李言瞬間進入了作家timing,抓著頭在房間中手舞足蹈,走來走去。 但他剛邁出幾步,剛想到了殺進政壇的第一次競選…… 心頭就突然一涼。 媽的。 現(xiàn)在的自己,完全承受不起404的代價了。 不可能再肆意地寫出《蘇維埃紅旗》那樣的作品了…… 此刻,好似真的有一盆冷水澆了下來,將他淋了個透。 他如同一個小孩子一樣,失落地,堵著氣一樣,坐倒在椅子上。 唉…… 《首相之路》,可惜了。 再想想,再想想…… 他雙肘支在桌上,重又狠命地抓起了頭。 野犬你可以的…… 你一定可以想到更好的情節(jié)…… 你……必須可以想到! …… 某年,某月,某日,深夜。 紅磚筒子樓,三層的公共廚房內(nèi)。 一個看上去庸凡、潦倒的中年人,正坐在小馬扎上,伏在案板旁,借著公用的燈光,盯著眼前的紙張沉思,一動不動。 嘴里的煙早已燃盡,只留下了一柱長長的干灰,很久都沒落下來。 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迷迷糊糊地路過這里,聞到煙味便停了下來,揉著眼睛望了進去,只看到那個身影的輪廓便開了口:“爸爸……還在寫么……” 男人依舊一動不動,應(yīng)是沒聽到。 手卻不自覺地抓向煙盒,毫無知覺地摸出一根向嘴里塞去。 一張嘴,之前的煙方才掉了,掉在了腿上。 他忙叼上新煙,低頭拍了拍腿。 這才看到了門口的小孩。 “清峰,怎么還不睡覺?” “爸爸怎么還不睡覺?” “爸爸在工作?!蹦腥藫]了揮手,點上了煙。 “那爸爸白天去上班在干什么?” “也是工作。” “為什么只有我爸爸要做兩份工作?” “……”男人沉默片刻后,竟是笑了,“清峰,你糾正的很對,是爸爸說錯了,現(xiàn)在的爸爸不是在工作?!?/br> “那爸爸現(xiàn)在做什么?” “活著?!?/br> 小男孩露出了古怪的表情,還完全無法體會到這兩個字的厚重,只僵僵問道:“可是你看上去好痛苦,現(xiàn)在不該去睡覺么?” 男人深吸一口眼,頭一揚,淡淡嘆道。 “活著,大多數(shù)時間的確是痛苦的?!?/br> “但極偶爾地,會突然感覺自己飄了起來……” “即便這樣的時間不足1%,卻足夠抵消其它的一切了。” “就像我去游樂場一樣?”小男孩問道。 “對?!蹦腥诵Φ谜麄€人都顫了起來。 “就像你去游樂場一樣?!?/br> …… 閉目仰躺的樊清峰,本欲好好睡個覺,調(diào)整一天。 腦海中卻突然鉆出了這樣的回憶。 不覺間,他已淚水拭面。 一直以來,他記憶中都是父親成名后的風(fēng)光,幼年的瑣事只有這些支離破碎的記憶片段。 他幾乎忘了,父親在大半個創(chuàng)作生涯中,也是充滿了苦痛與掙扎的。 而自己,生而繼承了父親的才華,一路都順風(fēng)順水,在涉足網(wǎng)文前還從未體會過何為痛苦。 卻也沒體會過父親的幸福。 現(xiàn)在想來,那時的父親,大約與現(xiàn)在的自己一樣,正在為情節(jié)而苦惱吧。 又或者說,自己頭一次因情節(jié)而苦惱,方才勾出了那時的父親。 他想告訴父親,他第一次體會到了被人真情實意喜歡的感覺。 那感覺與協(xié)會的座談是完全不同的。 在那些高高在上的會場里,即便是長篇大論的歌頌,他卻也只會聽得發(fā)困。 但在這下里巴人的網(wǎng)絡(luò)上,只單單一句“好看!”,卻足夠他振奮非凡。 那一聲聲樊老師,一句句催更,仿佛還在耳畔,在腦海里。 他聽著這些,想著這些,默默擦了把眼睛。 而后頓然而起! 日更4000。 說到做到! 書房的燈重又亮起。 十分鐘不到,他便泡上了濃茶,坐到了書桌前。 盯著空空如也的文檔陷入了沉思。 空端著茶杯,一動不動。 …… 次日晨。 林珊璞放好了飯飯,輕輕敲了下門,便準備回屋學(xué)習(xí)。 因為李言的起床時間不定,現(xiàn)在早飯基本已經(jīng)不在一起吃了,敲門也只是提醒一下,這會兒李言多半還沒起。 卻不料…… 哐! 門瞬間就開了。 李言頂著大眼袋呆望過來。 “飯……飯……” “?!”林珊璞一縮,好像看到了喪尸一樣,“野犬老師??通宵了???” “嗯……”李言茫然一嘆,這便彎腰取飯。 “那怕是……碼了一萬字???”林珊璞趕緊幫忙端起餐盤,“你吃過之后趕緊睡吧,稿子發(fā)來我抽空看?!?/br> “并沒有稿子……”李言的臉立刻耷了下去,好像玩具被胖虎搶走的大雄一樣,“一晚上……一個字都沒有……有空間感的強情節(jié)……想不出來……怎么都想不出來……” 直到林珊璞把餐盤放上茶幾,李言還是呆站在門口,一邊說想不出來,一邊想要揍自己一頓的樣子。 林珊璞忙又跑了回去,一通手足無措過后,心一橫,輕輕擁著李言的胳膊揉了起來。 “犬寶兒不哭……” “卡文嘛,不丟人,” “不是還有三天存稿呢么。” “存稿……存稿少了……好不容易攢的三天……”李言抽了抽鼻子,完全沒過腦子便拿開了林珊璞安撫的手,呆茫茫說道,“謝謝飯飯,我吃了先睡,起來再想,別耽誤你的事?!?/br> 然后,便又像喪尸一樣坐到了茶幾前,抱起碗筷,便將炒米線往嘴里塞,全程目視前方,好像完全沒有嘗到任何味道。 林珊璞一慌。 連愛撫都沒用了,連看到飯飯都沒流口水…… 犬寶兒,這次怕是真的傷到了…… 但她可不敢有絲毫負面情緒,當(dāng)即揮著拳頭道:“嗯!沒有什么是睡一天不能解決的,不行就睡兩天?!?/br> “嗯?!崩钛灾粦?yīng)了一聲,便繼續(xù)進食了。 林珊璞也只好悄悄地關(guān)門離去。 回到自己家,坐在書桌前,打開了《中學(xué)奧林匹克競賽物理教程:電磁學(xué)篇》,方才嘆了口氣。 她自己也寫過近百萬字了,里面的痛苦多少也了解一些。 李言到現(xiàn)在才表露出痛苦,其實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 背地里怕是不知道這樣多少次了。 自己就這么擅自把他推進去…… 會不會有些自私呢? 固然想看野犬老師的作品,說什么都想看…… 可如果在那些有趣的故事背后,是這樣一個承受煎熬的李言…… 林珊璞使勁抓了抓頭。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 這個早上,李格非照例抓著雞蛋灌餅,卻并未坐在工位前。 而是一路溜達到三組主編的辦公室門前,偷瞄進去。 哦?小島也在吃灌餅。 李格非這便一屁股拱開門,笑呵呵地湊了進去。 “哈,原來你也吃灌餅?” 林島夫只瞥了他一眼,便繼續(xù)望向屏幕,屑笑道:“哈,原來你也看《撕裂地平線》?” “哎呀,那不是搞錯了嘛?!崩罡穹敲πξ販惿锨叭?,“不會吧不會吧,樊老師不會真的看了那部作品吧?” “呵呵,耍賤是吧,誰手下沒個一兩員大將?”林島夫咧嘴一笑,“成,我這就派愛吃魚奶你們家野犬一口?!?/br> “別別別?。 崩罡穹敲μ值?,“君子過招,點到為止,現(xiàn)在我們只管盯自己的作者,不要再出這些招式了?!?/br> “唉?!绷謲u夫嘆道,“你倒也不算什么陰招,畢竟是樊老師,就算不看醬爆,搞不好也會看什么更可怕的東西……” “更可怕的東西么……”李格非暗自一笑,“我猜,樊老師拉胯了,沒有更新,你信不信?” “你他媽的,不會又用什么陰招了吧?”林島夫趕緊抓起鼠標點開書架。 李格非也跟著瞄向屏幕。 【《隕落與新生》】 【最近更新:《城頭變幻大王旗》】 【03:32】 李格非一驚,險些丟掉了手里的雞蛋灌餅。 “凌晨三點???樊老師這么拼的??” “我也沒想到……”小島同樣驚訝地點進了章節(jié),“我以為他是個情緒型選手,被打擊后應(yīng)該寫不出文字的……” 小島閱覽新章節(jié)的時候,李格非的腦中已經(jīng)充滿了問號。 媽的,我這邊明明已經(jīng)祭出最強毒瘤杜停杯了…… 怎么反而激發(fā)了樊清峰的斗志? 《空想之拳》莫不是很燃? 問題是,真有人看正文么? 不該跳過正文直接看拉胯條,然后心安理得的寫一張拉胯條睡覺么? 其他作者都是這樣的??! 怎么樊清峰反倒剛猛起來了? 50歲的人了,您老注意身體?。?/br> 與此同時,李格非的手機一震。 是qq特別關(guān)注特有的震動。 他抓出手機一看。 【野犬:對不起教練,我沒能突破……】 【野犬:存稿還有兩天,在那之前一定想好后面的過程,打死不拉胯……】 【野犬:扛不住了,醒了再說?!?/br> “啊呀!”李格非一拍腦袋。 報應(yīng)來的這么快么? 順便還有別的信息。 【醬爆:md樊清峰辣雞,為什么掉我醬爆收藏??】 【醬爆:算了……忍……】 【醬爆:我不敢給野犬組長壓力,不過教練……】 【醬爆:他可千萬不能輸啊……辛苦教練了。】 “啊呀!”李格非又是一拍腦袋。 不好! 野犬、醬爆、樊老師。 已經(jīng)是他媽的命運共同體了! 一個人狀態(tài)改變,會立刻影響另外兩個人。 就像三體問題一樣,永遠糾纏,根本無法預(yù)測。 媽的,后悔了…… 這個系統(tǒng)已經(jīng)如此復(fù)雜了,偏偏還引入了杜停杯這個變量…… 旁邊,小島已快速掃完了樊清峰的新章節(jié)。 這便輕嘆一聲,放下了灌餅,點開了后臺編輯。。 “不好,這章他是硬寫的,壓抑沒什么改變不說,就連文風(fēng)和措辭也下降了一些,竟然還有錯別字……我?guī)退陌伞?/br> “???”李格非驚道,“大主編還幫作者改錯別字的?” “還有病句,以及我認為明顯不足的地方。”小島啪嗒啪嗒敲著鍵盤,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我跟樊清峰說好了,重映前輩光輝,對他,我就是出版社編輯,什么都管。” “小島老賊!”李格非當(dāng)即罵道,“親自下場改文,你這是作弊啊!” “至少我當(dāng)面作弊?!毙u搖頭笑道,“l(fā)ovejolin,別以為我不知道是誰?!?/br> “……什么,你在說什么?” “弱智,你微信號就是lovejolin惹?!?/br> “………………打擾了?!?/br> 李格非抱頭鼠竄。 就在他一只腿邁出去的時候,林島夫又突然一敲桌子。 “對了,我確認一下,我們不是在玩,是認真的吧?” “哼?!崩罡穹腔仨ň?,“當(dāng)然?!?/br> “好,那我可就拿真本事拉樊清峰了。” 李格非只冷冷一抬眼鏡。 “木已成舟,不必留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