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經(jīng)歷過什么，才會在床頭擺一把匕首陪著睡覺。

    鹿飲溪將目光轉(zhuǎn)到床頭柜的匕首上，試圖回憶有關(guān)簡清的更多劇情細節(jié)，卻什么也想不起來。

    早知會穿進書中，昨晚就不該跳著看的，哪怕完整地看一遍，也不至于像現(xiàn)在這樣，看什么都像霧里看花，朦朧不清。

    鹿飲溪嘆了一聲氣，從藥箱翻出一支化瘀止痛的藥膏，仔細閱讀說明書后，擰開蓋子，擠了一些藥膏到棉簽上，俯身在簡清臉上輕輕涂抹。

    留下巴掌印主要是因為皮下毛細血管破裂，引起瘀血，短時間內(nèi)冰敷促進毛細血管收縮足矣，一般不需要額外用藥。

    但鹿飲溪有那么一絲心軟和愧疚扇太狠了。

    她的左掌現(xiàn)在還能感受到一絲麻麻的痛意，更別提眼前人紅腫的右臉頰。

    她也慶幸，對方是女性，不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攻擊性和壓迫性比男性低得多挨了一記狠狠的耳光、被鋒利的匕首豁得鮮血淋漓后，也只是愣了片刻，然后找了條毛毯給她披好，自己默不作聲走出去敷臉

    看上去，不算很壞。

    至少，目前不算壞。

    藥膏已抹勻，鹿飲溪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簡清的臉頰，當做小小的報復，然后收回手，正準備起身，臉頰忽然覆上一層冰涼的觸感。

    鹿飲溪僵住，目光落在簡清臉上。

    床榻上的簡清，摸著鹿飲溪的臉頰，嘴唇翕動，冷冰冰吐出兩個字：

    陪.睡。

    第4章 醫(yī)院

    *

    鹿飲溪甩開她的手：不陪，我睡沙發(fā)。

    簡清單手撐著坐起身，半倚在床頭，斜眼打量她，淡道：客房在隔壁。

    言下之意是讓她去客房睡。

    鹿飲溪愣了片刻，轉(zhuǎn)身就走，走了幾步又停下，轉(zhuǎn)回身說：我把藥箱帶進來了。

    簡清掃了眼鹿飲溪拎過來的藥箱，沒理會，指尖點了點身側(cè)的枕頭：你的，抱回去。

    客臥是供原主休息的，上半夜原主抱著枕頭跑過來，說怕黑，怕冷，要和簡清同床。

    鹿飲溪走過去，撈起枕頭抱進懷里。

    在這個冰塊眼里，今晚她就是一個抱著枕頭過來蓄意勾引，臨門一腳又反悔，扇人耳光，罵人有病，出爾反爾、反復無常的女人。

    鹿飲溪尷尬得想用腳趾在地上刨個坑，把自己埋進去。

    簡清拿起床頭的雜志，借以助眠:不走，要留下來？

    還是那副冷淡的腔調(diào)，似乎對鹿飲溪提不起半點興趣，還帶有一點嫌棄。

    鹿飲溪躊躇片刻，抱著枕頭，提醒了一句：你左掌的傷口，要不要重新包扎一下？

    簡清看了眼被紗布纏住的左掌，又看向鹿飲溪，沉吟片刻，試探道：我昨天教你的清創(chuàng)縫合，還記得多少？

    此言一出，鹿飲溪怔在原地，拼命回憶劇情。

    原主是傳媒學院大二的學生，經(jīng)人介紹進了衛(wèi)健委、宣傳部、影視公司聯(lián)合拍攝的醫(yī)療劇劇組。

    由于是國家單位聯(lián)合出品的任務劇，意識形態(tài)方面不能太出格，醫(yī)療知識方面也不能錯得太離譜。

    所以，導演專門組織劇組的演員到醫(yī)院實習兩個月。

    衛(wèi)健委牽頭拍攝的任務劇，醫(yī)院自然不敢怠慢，讓醫(yī)教科安排各臨床教研室的醫(yī)生點對點帶教。

    簡清恰好是鹿飲溪的臨時帶教。

    鹿飲溪看著簡清的眼睛，抱緊枕頭，弱聲說：全忘光了

    她學過醫(yī)，可大二結(jié)束就輟學了。

    大一大二的醫(yī)學生，只上過組胚、生化、系統(tǒng)解剖、局部解剖等理論基礎(chǔ)課，清創(chuàng)縫合一類的臨床cao作技能，等大三上《外科學》的實驗課時才會接觸。

    簡清涼颼颼的眼神掃過來，鹿飲溪更加沒底氣，卻還是小聲反駁了句：就算記得，也不能讓我給你縫吧

    她大二時被臨床技能大賽的培訓老師抓去集訓過，練過那些技能cao作，但都多少年過去了，手法早生疏了。

    就算我能縫，家里應該沒有麻醉藥品，沒法局麻，總不能學電視劇里的人硬縫，那得多疼要不，到附近的診所縫一下？我可以開車，這個我會，我送你去。這會兒鹿飲溪倒沒存什么芥蒂，只把簡清當做一個左掌割傷的普通患者，盡可能地釋放自己的善意。

    簡清低頭翻雜志：不用，明天再說。

    看出這是在趕人了，鹿飲溪點頭喔了一聲，不忘提醒說：那你記得把傷口重新清理一下。說完，她抱著枕頭走出去，順帶關(guān)上了門。

    房門合上，室內(nèi)重新陷入寂靜，簡清低頭翻看雜志上一篇關(guān)于多重人格障礙的文獻。

    她根本沒教過鹿飲溪清創(chuàng)縫合，何來忘光一說？

    *

    第二天清晨，簡清直接收拾行李，帶鹿飲溪從鄉(xiāng)下別墅趕回江州市區(qū)。

    倒不是為了手掌縫針，而是組上幾個病人情況危重，下級醫(yī)生有些應付不來，一晚上打了十來個電話，明面上咨詢匯報，實則在發(fā)求救信號你快回來，我承受不來。

    元旦假期就此泡湯。

    工作以來的常態(tài)，簡清早已習慣，稍一思索，把鹿飲溪也抓到了醫(yī)院。

    簡清在醫(yī)院的形象向來是冷漠嚴肅，不茍言笑，忽然帶著一道淡淡的巴掌印和一道5cm的口子出現(xiàn)在醫(yī)院，同事看到都在揶揄地偷笑，想問又不敢上前問。

    簡清視若無睹，指著一個娃娃臉的女醫(yī)生：魏明明，來縫針。

    魏明明連忙拿上縫合包，感動不已：嗚嗚嗚老板你真好，那些病人看我掛著研究生的胸牌，都不要我動手，連自己人都不待見我，上回趙醫(yī)生被劃傷了我主動請纓，她都不信任我話鋒一轉(zhuǎn)，忍不住八卦，話說這么大道口子，咋弄的??？還有臉上，誰這么膽大包天

    鹿飲溪低著頭，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縮到最小，在心底呵呵冷笑：那都是好色的代價。

    切水果割的。簡清斜睨魏明明，沒回答臉上的巴掌印怎么回事，反問她，喜歡縫？那下個月去急診科輪轉(zhuǎn)。

    不喜歡不喜歡，我只喜歡鞍前馬后伺候老板你。魏明明把頭搖得像撥浪鼓，生怕被發(fā)配到急診科，一個勁地拍馬屁，瞧這傷口，處理得真及時，一點都沒感染，一看就是

    閉嘴。

    魏明明瞬間噤聲。

    *

    傍晚，簡清和別人換了值班。

    她值的是二線班，可以在家聽班，也可以在醫(yī)院的值班室睡覺，有一線醫(yī)生和住院總醫(yī)師解決不了的問題再出面。

    今天搭班的一線醫(yī)生懷有5個月的身孕，病區(qū)也有危重病人，她就在醫(yī)院守著。

    腫瘤科的夜班相對平穩(wěn)，但也只是相對外科系統(tǒng)而言，不用手術(shù)，不怎么需要處理門急診病人。

    腫瘤病人會出現(xiàn)各種危急值，有時還會碰上棘手的搶救，倒霉一點的值班醫(yī)生，晚上根本沒得睡。

    危急值一線值班醫(yī)生大多能應付，還有住院總醫(yī)師協(xié)助，魏明明打下手，簡清安靜地在電腦上查文獻，制定病人的治療方案。

    鹿飲溪被簡清塞了厚厚一疊的資料。

    她離開醫(yī)療行業(yè)已有五年之久，如今莫名其妙到了這個陌生世界，回到了熟悉的醫(yī)療環(huán)境中，心底還有一種茫然的不安感。

    她忍不住再次懷疑，這是不是一個離奇古怪的夢？

    她穿到了一個書中的世界，重返20歲，重返醫(yī)院，重新學習醫(yī)學知識。

    鹿飲溪曾在無數(shù)個日夜做過類似的夢，但從未有過如此真實的體驗。

    她用力咬了自己手腕一口，手臂傳來鉆心的疼痛，手腕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牙印。

    鹿飲溪看著那道牙印，險些又要紅了眼眶。

    欲哭無淚的茫然與無力，再度激起內(nèi)心的惶恐不安，偏偏還不敢表露。

    簡清似有所覺，轉(zhuǎn)過頭來，看著鹿飲溪，神情冷淡。

    她的氣場太強大，不說不笑，面無表情時幾乎壓迫得人不敢大聲喘氣。

    鹿飲溪低下頭，不敢和她對視，試圖把惶恐不安的情緒塞到角落，不讓任何人察覺。

    簡清盯著鹿飲溪看了幾秒，沉吟片刻，從自己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顆奶糖，一聲不吭，塞到鹿飲溪的口袋里。

    鹿飲溪愣住，抬起頭看了看那張漂亮冷淡的面孔，又低頭看了看口袋，猶豫幾秒，伸手拿起，剝開，放進嘴里。

    甜意自口腔蔓延開。

    簡清又掏出一顆，放到她口袋。

    鹿飲溪驀然想起小時候，她的外婆背著她走親戚時，也喜歡在口袋里放幾顆糖。

    路途遙遠，她在外婆背上悶得無聊，癟嘴想哭，外婆也是這樣，一顆一顆投喂糖果。

    便又剝了一顆，放進嘴里。

    奶糖帶來的童年回憶驅(qū)散了些不安感，鹿飲溪向簡清低聲道謝。

    簡清從口袋里掏出第三顆奶糖。

    這回，鹿飲溪伸出手心接。

    兩人右手、左手一冷一熱，短暫相碰。

    簡清給了糖，收回手，繼續(xù)在電腦上敲敲打打。

    鹿飲溪嘴里含著糖，一點點平復情緒，目光落在桌上的資料堆里，試圖轉(zhuǎn)移注意力。

    無論是不是夢，她都應該冷靜下來，盡快熟悉這個環(huán)境，在這個陌生的世界生存下去。

    江州大學附屬第一醫(yī)院，是A省首屈一指的省會三甲醫(yī)院，也是全省規(guī)模最大的教學醫(yī)院。

    醫(yī)院建設(shè)了專門的腫瘤綜合治療大樓。

    腫瘤科、放射治療科、介入科、血液腫瘤科、腫瘤中心實驗室都設(shè)立在這里，統(tǒng)稱為腫瘤綜合治療中心。

    腫瘤科設(shè)有三個病區(qū)，簡清是腫瘤二區(qū)的副主任醫(yī)師，主攻肺癌、食管癌的診治與研究，也會涉及胃、肝、乳腺等部位惡性腫瘤的診治。

    鹿飲溪默默記憶這些信息點，看到一半，她拿出手機，悄悄搜索簡清過往發(fā)表的論文，主看第一作者，以及SCI一區(qū)、二區(qū)的文章。

    她父母都是醫(yī)生，她在醫(yī)院的家屬院長大，也曾立志投身醫(yī)療領(lǐng)域，對這一行再不熟悉不過。

    腫瘤是醫(yī)學界的研究熱點，相對來說容易出論文。

    但論文數(shù)量多少不代表科研水平高低，一個好的研究起碼要兩三年的時間才能出成果，有些人在SCI四區(qū)換湯不換藥地灌水，不懂行的媒體也跟著胡亂宣傳，什么醫(yī)學天才年紀輕輕發(fā)表20余篇SCI。

    看得業(yè)內(nèi)人士拍斷大腿竟有如此驚才絕艷的少年？

    一查，都是水刊，水漫金山。

    鹿飲溪點開簡清的論文，一篇篇仔細看過去。

    懷疑我學術(shù)不端？

    耳畔傳來一道清冷的嗓音，鹿飲溪繃直了脊背，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轉(zhuǎn)過頭。

    彼此鼻尖堪堪擦過

    差點親上。

    第5章 相處

    *

    鹿飲溪本能地后仰。

    簡清站直身子，指尖在桌上敲了兩下，桌面發(fā)出清脆的篤篤聲響。

    她看著鹿飲溪，唇角微勾，罕見地笑了一笑。

    并非洋洋自得的嘲笑，而是一個年輕學者成竹在胸、氣定神閑的微笑。

    宛如小孩做出了幼稚的挑釁行為，而大人在無條件包容。

    鹿飲溪驀然漲紅了臉。

    她確實覺得這人私德有些敗壞，連帶論文也想查一下，看看有沒有學術(shù)不端。

    被這么一笑，倒像是她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簡清低頭卷白大褂袖口：我去會診，你慢慢查，待會回來打印一份考卷給你做。

    羞意和慚意瞬間被考試的恐懼掩蓋，鹿飲溪抓住簡清的手腕:你剛剛可沒說要考試

    她懷疑這人在蓄意報復。

    簡清慢條斯理回應：現(xiàn)在說也不晚。頓了一秒，撥開鹿飲溪的爪子，冷道，在醫(yī)院，沒洗手，不要碰我。

    鹿飲溪悻悻收回手，收起手機，不敢再查簡清的論文。

    她看出來了，這人就是在公報私仇。

    死潔癖，小心眼。

    *

    會診結(jié)束，簡清沒有返回科室，轉(zhuǎn)身出了腫瘤大樓，脫下白大褂，走進醫(yī)院南門口的一家飲料店。

    適逢期末月，店里幾乎都是醫(yī)學院的學生，面前放著厚厚的藍皮書和白皮資料，一個個愁云慘淡，埋頭苦背。

    讓簡清想到了辦公室里委委屈屈背資料的鹿飲溪。

    年輕的女店員笑著招呼：歡迎光臨，有什么需要？

    簡清低頭看菜單。

    菜單上的名詞都很陌生，她問店員：銷售量前三的是哪些？

    噢，這幾款，四季奶青、波霸奶茶、波霸奶綠，都是附近學生愛喝的。

    各來兩杯，少糖，熱的，配料隨便搭。

    好的。結(jié)了賬，店員笑瞇瞇打量簡清，寒暄問，您是附一的醫(yī)生吧？

    簡清點頭嗯了一聲。

    店員繼續(xù)猜測：請科里的實習生喝奶茶呀？

    簡清猶豫了一秒，繼續(xù)點頭。

    那小孩的情緒有些不對勁，像一只被捉回家的貓，惶惶不安，極度不適應陌生環(huán)境。

    她要安撫一下。

    店員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表情。

    面前的醫(yī)生穿著白色羊毛衫，臂彎掛著白大褂，淡藍色口罩掩蓋住口鼻，只露出一雙深邃的眼睛，清冷斯文的氣質(zhì)，與飲料店青春洋溢的氛圍格格不入。

    像是一個沉穩(wěn)的學者，突然闖進了零食店，來買小孩愛吃的糖果。

    打包時，店員額外贈送了一些甜品。

    簡清道謝接過，拎著奶茶甜品，回到腫瘤二區(qū)的辦公室，沒看見鹿飲溪和自己手下的研究生魏明明。

    偌大的辦公室只剩下住院總醫(yī)師張躍和進修生趙文倩。

    她放下奶茶甜品，問電腦前的趙文倩：她們呢？

    詢問的語氣很平靜。

    因為辦公室剩下的兩人張躍正抽出空閑和女朋友視頻聊天，趙文倩在安靜地敲打病程。

    不是劍拔弩張的氛圍，說明她離開的這段時間，病區(qū)沒有出現(xiàn)特別緊急的情況。

    兩位meimei去示教室里面背書了。埋頭寫病歷的趙文倩抬起頭，看見奶茶和甜品，開心地一蹦三尺高，連忙跑去洗手，領(lǐng)導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