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患關(guān)系，有時家屬是充當(dāng)溝通橋梁的一個角色，當(dāng)患者神志不清，臥病在床，或是面臨緊急救治情況，遇上一個條理清晰、情緒冷靜、表述明確的家屬，不僅是患者的幸運(yùn)，也是醫(yī)生的幸運(yùn)。

    實(shí)習(xí)的最后一天中午，鹿飲溪和簡清帶著水果去探望在肝膽胰外科住院的顏淼淼。

    顏淼淼坐在病床上，床上架著一個小書桌，她在鍵盤上噼里啪啦敲論文。

    簡清搬了個凳子坐下：不要太勞累。

    顏淼淼唉聲嘆氣：科研部那些人天天打電話催我，說上個月就該送到衛(wèi)健委蓋章的，因?yàn)槲彝狭舜蟀雮€月了。

    鹿飲溪湊過去看，寫的是三級診療、上下級醫(yī)院轉(zhuǎn)診的課題。

    顏淼淼捏了捏鹿飲溪的臉頰：今天什么風(fēng)把你們兩個人吹來了？

    鹿飲溪齜牙咧嘴：我要結(jié)束實(shí)習(xí)了。

    大明星要回去拍戲了？記得給我介紹幾個你們?nèi)?nèi)的小帥哥小鮮rou。

    簡清冷嗖嗖的視線瞟過去：你那身板，能扛得住幾個？

    顏淼淼豪氣沖天：大戰(zhàn)三十個不是問題！

    話題往奇怪的方向發(fā)展，鹿飲溪揉了揉臉頰，說：小鮮rou沒有，都是大叔級別了，小jiejie倒是可以給你介紹幾個，我們劇組女多男少。

    顏淼淼表示：性別都不是問題。

    三人坐在一塊，聊了會兒嚴(yán)主任的事，醫(yī)院的事，便告別回辦公室休息了。

    辦公室里，魏明明和張躍湊在一塊嘀嘀咕咕，說陳主任和嚴(yán)主任的事。

    這兩位主任平時水火不容，互相看不對眼，這次嚴(yán)主任住院，陳主任卻又是捐錢又是出力，發(fā)起院內(nèi)籌款，昨天陳主任來探望嚴(yán)主任，還調(diào)侃他說：你就是脾氣太犟，早和你說了，和氣生財！知足常樂！你看你，總生氣，氣出病來了吧？

    張躍摸著鼻子說：老實(shí)說，他們學(xué)生想要嚴(yán)老師這樣的，主持公道，我們醫(yī)生呢，更想要陳主任那樣，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上面的人寬一點(diǎn)，我們下面的人好受一點(diǎn)，也不用犯個錯就提心吊膽。

    簡清走進(jìn)去，拿筆敲了下他腦袋：老老實(shí)實(shí)帶教，屁事沒有。

    顯然是不贊成他的觀點(diǎn)。

    魏明明拍馬屁道：我老板說得對！

    張躍揉了揉腦袋，切一聲，問鹿飲溪：小鹿你說呢？

    鹿飲溪拉凳子坐下，光明正大偏袒：簡老師說得對。

    張躍從小冰箱里拿出一個蛋糕：你要這么偏袒你jiejie，那張哥這個蛋糕可算是錯付了昂？

    魏明明罵他：不要臉，是我們組一塊湊錢買的6寸小蛋糕！你好意識說成你一個人的心意？

    兩人你來我往斗嘴，簡清洗手拆蛋糕，問鹿飲溪：想吹蠟燭么？

    鹿飲溪沒想到還有這么溫馨的一出，雙手合十感謝，說：不是生日，就不吹了，我要感謝一下

    不聽。簡清直接打斷她的離別感言。

    鹿飲溪一拍腦袋，笑著自我調(diào)侃：職業(yè)病。

    以前上個臺領(lǐng)個獎、劇組散伙時都要發(fā)表些臨別感言，感謝一下大家。

    簡清是不愛這套虛禮的，老老實(shí)實(shí)把她遞過來的蛋糕吃完就行。

    鹿飲溪邊吃邊問簡清：你的生日是什么時候？

    簡清說：11月21日。

    鹿飲溪喔了一聲，心中有絲小竊喜：我是10月21日，剛好差了一個月。

    喜歡一個人，總是千方百計想找出些巧合點(diǎn)、相似點(diǎn)來，用以佐證催眠自己彼此是相配的。

    醫(yī)院里，來來往往的人很多，見、實(shí)習(xí)生來了一波又一波，科室的人實(shí)在記不住太多名字，都習(xí)慣喊：妹子、小伙子、meimei、那個誰，鹿飲溪憑著出眾的外貌和勤快地跑腿，讓所有人都記住了她，一整個下午，熟的、不熟的，都湊過來，說了幾句告別保重的話。

    不說還好，一說，就感受到了nongnong的離別氛圍。

    傍晚下班，鹿飲溪竟還收到了一封匿名的情書。

    簡清冷冰冰嘲諷：什么年代，還寫情書？

    鹿飲溪背對著她拆開看，信中沒有留名，只是說自己是個女生，知道沒有未來，只是想表達(dá)一份愛慕之心，感謝她當(dāng)初的安慰和鼓勵。

    我鼓勵安慰過的人還真不少這字跡是誰呢？她沒有一點(diǎn)印象。

    簡清手臂一伸，作勢欲搶過來。

    鹿飲溪繞開她，不給她看，收起疊好，解釋說：人家女孩子匿名寫給我，就是不想讓我知道名字，偷偷放我包里的，肯定也不想讓別人知道內(nèi)容，就不給你看了。

    簡清冷冷乜她一眼：不稀罕看。

    接著，下班回家，一路上都沒開口說過一句話，任憑鹿飲溪怎么逗她，她也是那幅冷淡的表情。

    *

    夜晚，鹿飲溪收拾好行李，照常去書房陪伴。

    簡清還想繼續(xù)冷著她，鹿飲溪扯著她衣角說：最后一晚了，明天下午，我要去劇組報道了。

    不要不理人了。

    簡清沉默片刻，問：東西都收拾好了么？

    收好了。

    晚上睡覺要關(guān)好門窗。

    嗯，我會每天和你說晚安。

    有節(jié)假日嗎？

    沒有，一旦開工，錢就嘩啦啦的燒，不能停工。

    錢還夠用么？

    夠。

    明天下午我申請補(bǔ)休，送你去。

    嗯。

    簡清又沉默下來。

    離開與送別的心情，是全然不同的。

    離開的那個人，有未知之處可以探索，有陌生新鮮的事物要接觸；送別的人，駐留在原地，守著彼此的回憶。

    鹿飲溪說：我?guī)湍惆炎蛲砟嵌握n件做完，下次你上選修課，我去聽。

    簡清說：好。

    等到完成課件，已是深夜十一點(diǎn)。

    鹿飲溪去客廳，倒了小半杯溫水，簡清站在臥室門口，看著她，像是在等她的晚安。

    她喝了水，走過去，輕聲道別：簡老師，晚安。

    簡清淡聲回應(yīng)：晚安。

    說了晚安，兩人都沒有挪動步伐。

    相對而立，眼波流轉(zhuǎn)，眸中倒映著彼此的面容，朦朧不清，欲語還休。

    不舍得離開，鹿飲溪搜腸刮肚，想找些話題，拖延時間。

    她想到了很多，想起上上回，她蹲在門外，想送一盞星空燈的猶豫；想起上回，她站在門外，想要敲門解釋，卻不敢解釋的懦弱；想起前天晚上，落在她額頭的那個親吻，冰涼柔軟，怦然心跳，她無限眷戀。

    想到了很多，能說出口的卻很少。

    她安靜地看著簡清。

    簡清的神情不再像初見那般冰冷如霜，卻依舊有些寡淡，帶著性格使然的疏離感。

    彼此無聲對視，曖昧在空氣中發(fā)酵，漸漸地，她的眼神好似帶上了鉤子，鹿飲溪看著看著便挪不開視線了。

    像是中了妖精的蠱惑，她想要什么，自己都心甘情愿給她。

    就算此刻她想要天上的星星，自己也要想方設(shè)法摘給她。

    簡清直勾勾看著鹿飲溪，手伸到身后，反手?jǐn)Q開房門的鎖，推開，把鹿飲溪拉進(jìn)去。

    鹿飲溪踉蹌了一步，進(jìn)門，環(huán)視她的臥室。

    臥室的燈還沒開，室內(nèi)一片昏暗。

    左手手腕被一抹冰涼的柔軟纏上，鹿飲溪低頭看手臂。

    簡清的右手攥住了她的手腕，接著以掌心為支點(diǎn)，慢慢旋轉(zhuǎn)，扣住她的左掌，擠進(jìn)她的指間，攏住，十指緊相扣。

    她抬頭看簡清。

    半明半暗中，簡清神情晦暗不明，她走近一步，鹿飲溪下意識后退一步，后背貼在敞開的房門上，左手隨之被抓起，壓在腦袋左側(cè)。

    鋪天蓋地般的清冽香氣涌來，簡清身體貼過來，灼熱的視線盯得鹿飲溪臉色通紅，心跳加速。

    她被她壓在門板上，像一條被禁錮在砧板上的魚，動彈不得。

    簡清靠近她，壓著她，鼻尖抵著她的鼻尖，輕輕蹭了蹭，陌生的、溫?zé)岬谋窍姙⒃谒樕希]上眼睛，也輕輕蹭了蹭身前的人。

    彼此的呼吸聲一點(diǎn)點(diǎn)加重，鹿飲溪右手攥緊簡清的衣角，有些口干舌燥，忍不住抬起唇，想要主動親近。

    未如預(yù)料那般一親芳澤，溫?zé)釟庀①康剡h(yuǎn)離。

    第54章 暫別

    *

    鹿飲溪茫然地睜開眼, 神情恍惚。

    客廳燈光敞亮，臥室一片昏暗，簡清站在半明半暗中, 眸光清冽, 看著她，問：留下來么？

    清冷的聲線傳入耳中，鹿飲溪動了動唇, 想回答什么，卻不知從何答起。

    留下來么？

    是問今晚留下來嗎？還是問以后？

    今晚不難留下, 難的，是以后

    她連自己的未來都看不清，何談以后？

    莫名其妙來到這個書中世界, 沒人給過她選擇，離開這個世界時, 她能有選擇嗎？

    沖破了這層曖昧關(guān)系, 她能給簡清一個未來嗎？

    亦或是, 不顧未來, 及時行樂？

    鹿飲溪久久不語, 臥室一片寂靜，空氣中的曖昧一點(diǎn)點(diǎn)抽離，理智漸漸回籠, 身體的溫度冷卻下來。

    簡清看出了鹿飲溪的猶豫，松開她的左手, 用指腹輕輕摩挲她眼尾的淚痣，然后在她眼尾處落下一個溫柔的吻，低聲道：沒關(guān)系，慢慢想。

    她越是這般體貼入微, 鹿飲溪就越是愧疚自責(zé)。

    心底傳來密密麻麻針扎般的痛楚，鹿飲溪伸手摟住她的脖頸，緊緊抱了一抱，然后從她懷里抽身離開，逃也一般地回到自己臥室縮著。

    懷里的柔軟離去，簡清望著鹿飲溪倉促逃離的背影，抬起拇指按了按自己的唇瓣。

    一只小貓咪，在她的心尖踩來踩去。

    *

    鹿飲溪回了臥室，失魂落魄般，洗漱，換上睡衣，躺在床上，睜著眼睡不著。

    因?yàn)檫@段感情，她無數(shù)次審視自我，在現(xiàn)實(shí)世界與虛擬世界之間來回較量，二者孰輕孰重？

    可惜這不是加減乘除的算術(shù)題，她無法計算得出一個完全正確的答案。

    第二天上午起來，簡清已經(jīng)去上班。

    鹿飲溪吃完早飯，把行李清點(diǎn)了一遍，然后去陽臺上背了會兒劇本。

    中午簡清回來，進(jìn)門客廳沒人，愣了會兒，去陽臺上找人。

    陽臺日光正盛，鹿飲溪挽起袖子，扎起頭發(fā)，拿著剪刀，在陽光下給盆栽修剪枝葉。

    劇本攤開，隨意地丟在小桌子上。

    簡清一聲不吭，坐下來，拿過看。

    劇本里有幾個顯眼的醫(yī)學(xué)錯誤，她用鉛筆圈了出來，標(biāo)注上正確cao作。

    鹿飲溪察覺到她的到來，朝她笑了一笑，說：飯菜做好了。

    簡清嗯了一聲。

    兩人絕口不提昨晚的事，當(dāng)做從未發(fā)生過。

    簡清一頁一頁翻劇本，翻到其中一頁，微微皺眉：有吻戲？

    鹿飲溪在劇中飾演女二號，和一個男三號有感情戲，唯一一場吻戲，是隔著口罩親吻的一幕。

    簡清把口罩圈起來，打了個大大的叉，說：錯誤示范，不衛(wèi)生。

    口罩的作用是阻隔病菌，上面不知沾了多少rou眼看不見的臟東西，怎么下得去嘴？

    鹿飲溪蹲在地上修剪枝葉，笑問：那你是想我和他不隔著口罩親吻嘛？

    簡清沉默了會兒，把那一整段圈起來，打了個叉，一本正經(jīng)道：拍的是正劇，不是偶像劇，不需要親密鏡頭，學(xué)生家長看到了，會舉報。

    好鹿飲溪拉長了音調(diào)，尾音帶著笑意，她站起來，走到水池邊洗手，我會和編劇導(dǎo)演說的，現(xiàn)在先吃飯吧。

    吃了飯，兩人去陽臺曬太陽。

    簡清繼續(xù)拾起劇本看，問鹿飲溪：你們演員，會因戲生情么？

    鹿飲溪回憶了會兒，說：天天同吃同住同在片場演戲?qū)υ~，確實(shí)很容易日久生情，但我不會，我只會看作是短暫的同事關(guān)系。

    她又不是第一次演戲了，知道怎么入戲、怎么出戲。

    簡清看著她，淡淡挑眉：同住？可以不用和她們住酒店，我給你安排好了住所。

    鹿飲溪沒搭話。

    她本想在今天把銀行卡還給簡清，順便說未來搬出去的打算，但經(jīng)過昨晚那一出，現(xiàn)在說這些話，倒像是要和人決裂一般，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簡清問：有意見么？

    鹿飲溪反問：我能有意見嗎？

    簡清平靜道：不能，但你可以提建議？

    鹿飲溪柔聲說：我一個人住有點(diǎn)害怕，我想平時住在酒店，同事之間有個照應(yīng)，你來大學(xué)城時，我再過去陪你，好不好？

    簡清思索片刻，點(diǎn)頭同意：好。

    她曾花了一上午的功夫，收拾整理那棟房子，精心裝扮成鹿飲溪喜歡的風(fēng)格，如今僅因?qū)Ψ揭痪浜ε乱粋€人住，就舍棄了之前的方案，絕口不提背后所做的事。

    簡清繼續(xù)問：需要給你招個助理嗎？

    鹿飲溪撲哧一笑，搖搖頭：我現(xiàn)在不是什么明星大腕，也沒有很多活動流程，每天呆在片場老老實(shí)實(shí)拍戲就好了，就和你去醫(yī)院上班工作一樣，不需要助理。

    簡清說：我有助理。

    鹿飲溪想起來了：對喔，你有科研助理，幫你做臨床試驗(yàn)的，上次我?guī)湍愫Y選的那個陳叔情況怎么樣？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注射過新藥了吧？

    那段時間她在住院，沒有親眼看見他的用藥過程。

    嗯，成功入組，首次給藥過了，目前還沒出現(xiàn)什么不良事件。

    那就好，希望新藥對他有效。對了，你今天中午不午休嗎？

    簡清有午休的習(xí)慣，喜歡瞇個20~30分鐘。

    我下午沒班。

    鹿飲溪勸說：那也可以去休息一會兒。

    簡清淡淡道：我不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