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攢了一肚子的火氣。

    見狀他自然是怒不可遏，眼看將要大發(fā)雷霆恰好太子胤礽聞聲推門而出：“汗阿瑪?。績撼冀o汗阿瑪請安！”

    大半年未見的太子長高了卻也瘦了。

    他顴骨突出，臉頰內(nèi)凹, 眼底的青黑之濃重讓康熙看著都害怕。他緊緊抓住胤礽的手腕：“你這孩子, 怎么累成這般模樣？”

    太子胤礽搖搖頭：“兒臣無事?！?/br>
    他掃了眼周遭面容惶惶的宮人們，咳嗽一聲：“汗阿瑪，這些宮人在外頭是有原因……具體您看了烏庫瑪嬤就知道了?！?/br>
    康熙心生疑問。

    他抬步就往里走, 慈寧宮內(nèi)濃厚的藥氣熏得人喘不過氣。康熙心情沉重的同時腳步也越發(fā)快了，他掀簾而入焦慮地看向床上。

    只看了一眼康熙的表情就僵住了。

    這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看到的是一個陌生人。被包裹在大福錦被之中的太皇太后發(fā)鬢斑白，面色蠟黃，蒼老瘦削，散發(fā)出難以言喻的氣息。

    康熙所有的聲音都梗在了喉嚨里。

    良久以后他才抽泣出聲：“皇瑪嬤……皇瑪嬤！”

    康熙心生懊悔。

    要是自己早些回來就好了……似乎太皇太后有所察覺, 她掙扎著伸出手輕輕撫在康熙的臉頰上：“……”

    “皇瑪嬤？”康熙驚喜地喊著。

    “福臨？福臨回來了嗎？福臨……哀家的福臨……”

    康熙怔愣在原地。

    太皇太后尚在哭喊著, 太子胤礽迅速地喝退宮人以后輕聲道：“從半月起，烏庫瑪嬤……就這樣子了?！?/br>
    只是蘇醒就是哭訴著要見先皇。

    太皇太后將滿心的怨憤與后悔宣泄出來, 期間說的許許多多的內(nèi)容……嗯, 都是不能傳出去的。除去蘇麻喇和幾名蒙古嬤嬤以外, 在太皇太后清醒時胤礽不得不讓其余宮人都退開。

    康熙一陣沉默。

    這些事情最遲的也已過去了幾十年的時間，還有什么好遮著掩著的？康熙不以為然，反倒是嘮叨了胤礽一句：“為了些奴才倒是累著了你自己！”

    胤礽勉強(qiáng)笑了笑。

    他輕聲道：“算是孫兒給烏庫瑪嬤祈福?！?/br>
    說到祈福康熙不說話了。

    他默默地走至太皇太后的床邊，拉著太皇太后枯瘦的手腕, 試圖安撫著她再次睡下。

    偏偏太皇太后瞪大了雙眼看著不遠(yuǎn)處。

    癡癡呆呆，瘋瘋傻傻的模樣哪里還有她過去心思稠密，城府深厚的模樣？康熙悲從心來, 忍不住痛聲喊道：“皇瑪嬤，皇瑪嬤！”

    太皇太后視皇帝為空氣。

    她的雙眼直直落在遠(yuǎn)處，胤禛順著她的目光往后看，忽然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有一道靈魂立在邊上。

    ……紫禁城里居然還有他不知道的亡魂？

    胤禛怔怔地看著眼前之人——他看起來只有二十歲出頭，長得清雋瘦削，一雙眼眸沉沉地默默地注視著太皇太后，杏黃色的長袍說明了他的身份。

    汗瑪法……？

    難怪自己前往孝陵時沒有看到，原來他根本沒有走嗎？這些思緒一閃而過，胤禛更在意的是汗瑪法盯著烏庫瑪嬤看的模樣。

    或許他就是太皇太后苦苦道歉的原因。

    仁孝皇后也探出了頭，福臨的靈魂甚至沒有看向他們，只是沉默地注視著太皇太后。

    無聲也沒有動作。

    只是那樣靜靜地立在一旁。

    胤禛心中一動。

    他有了個猜想，很快胤禛鼓起勇氣向前走了兩步，佟皇貴妃想要拉住他卻被胤禛繞開。

    胤禛一直走到太皇太后的身邊。

    他在康熙驚愕的目光中伸手握住太皇太后：“烏庫瑪嬤，汗瑪法沒有怪您，他……只是擔(dān)心您?！?/br>
    那雙眼里沒有怨恨，沒有憤怒。

    只有身為人子對于病重的母親無能為力的痛楚。

    太皇太后的身體僵住了。

    渾濁的眼睛仿佛在一瞬間變得清澈，眼淚撲簌撲簌地落了下來，她低低地喊著：“福臨擔(dān)心……哀家？福臨擔(dān)心……哀家嗎？福臨……額娘的福臨……”

    在生命最后的一段時間。

    這位曾經(jīng)手掌權(quán)柄，雷厲風(fēng)行的太皇太后也不過是位平凡的老母親。胤禛的話語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將太皇太后的精神氣拉了回來，她逐漸平靜下來又很快沉沉睡去。

    康熙沉默不語。

    他看向胤禛和太皇太后看向的地方許久，禁不住輕聲道：“胤禛，你看到了……什么？”

    胤禛細(xì)細(xì)觀察著。

    他緩緩點評道：“二十歲出頭，杏黃色長袍，腰上別著一個……繡著兩只野鴨子？的福袋，還有絳紫色的一個妝匣。”

    康熙嘆了口氣，打斷了胤禛的話語：“那不是野鴨子，是鴛鴦。那也不是妝匣……而是”孝獻(xiàn)皇后的一縷頭發(fā)。

    康熙的聲音戛然而止。

    剩下的話語他沒有選擇說出口，而是猶豫了一會叮囑胤禛：“胤禛就暫且住在慈寧宮……陪你烏庫瑪嬤好好說說話。”

    胤禛點了點頭：“兒臣會好好照顧烏庫瑪嬤的?！?/br>
    半大不小的四阿哥擺足了成人的架勢，在平日怕不是要逗笑許多人?？赏∪敫嚯恋奶侍?，康熙唇角只是勉強(qiáng)勾了勾隨即又沉了下去，輕輕拍了拍胤禛的肩膀，隨后他帶著沉痛的心情離開寢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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