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棲哼了一聲，長袖一甩，直直朝天界飛去，他穿過云層，留意到神君追了上來，閑庭漫步邊伴在他身側(cè)，白衣款款，道：我將你抱下來，是為了修復(fù)你的身體，小七，你現(xiàn)在傷勢剛好，不方便繼續(xù)與明澹動手，況且他已經(jīng)受了重傷，依師父看，你將他交于我就好。

    你這個騙子。楚棲一掌朝他拍來：滾開！

    固然楚棲如今能力不小，但在神君眼中也不過只是小孩子玩鬧罷了，他輕描淡寫地躲過了這一掌，身形閃到他另一側(cè)跟著，道：你若實(shí)在不滿，殺了我就是，不要與身體過不去。

    這樣的話若是換在以前，楚棲肯定二話不說就動手了，但再也不想回到見不到師父的日子了，哪怕他還是很生氣，卻還是很慶幸，師父是騙了他，而不是真的死掉了。

    楚棲只能惡狠狠地看他一眼，加快速度朝前飛去。

    他的世界一向是非黑即白的，要么喜歡要么恨，要么喜歡多一點(diǎn)，要么恨多一點(diǎn)，再要么，喜歡就得到，討厭就拋棄，生氣就殺掉。

    從未有過這樣憋屈的時候。

    明明討厭他，生他的氣，想要把他殺掉，可想到他會死去，再也見不到了，還是會很難過。

    舍不得。

    舍不得他死，又舍不得丟掉，只能獨(dú)自生悶氣。

    他一鼓作氣重歸天庭，如今他修為大漲，已經(jīng)能夠憑借自己輕易穿過天庭的結(jié)界。到地方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天庭的一切也依舊在緩慢地運(yùn)轉(zhuǎn)著，雖然比下方要快上一些，但這點(diǎn)速度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他豁然看向神君，道：你弄的？

    你要好好休養(yǎng)。

    楚棲忽然又生出別的念頭，他道：你恢復(fù)一下。

    神君擰眉，楚棲瞪他，兇巴巴：快一點(diǎn)。

    滴答

    仙池里芙蓉花上的水珠兒終于滴落在水中，發(fā)出悅耳的響聲。

    楚棲和明澹的戰(zhàn)斗本就吸引了一部分人趕過來，他們原本趨于靜止的身體重新動了起來，那不一刻的停頓盡管讓他們感受到了奇怪，但并沒有人往上面去想。

    枯鴻帶著一干人匆匆趕到的時候，楚棲也已經(jīng)回到了與明澹交戰(zhàn)的地方，因?yàn)樗让麇？焐蠑?shù)倍，此刻的明澹幾乎完全處于靜止?fàn)顟B(tài)。

    在明?？磥?，他是眼睜睜看著楚棲跟著心晶一同裂開的，但當(dāng)他回過神的時候，楚棲已經(jīng)不見了，他掙扎著扶著胸口的怪器坐起身，便發(fā)現(xiàn)楚棲又回來了。

    他恢復(fù)的完好如初。

    明澹愣住了。

    楚棲已經(jīng)露出惡毒的神情，一把將怪器從他胸口拔出，狠狠地一刀刺在他的肩膀，明澹條件反射地躲避，但重傷的他那里是楚棲的對手，一陣劇痛從肩胛蔓延。

    他白著臉，道：漾月

    我曾經(jīng)發(fā)誓，要在你身上捅上一百個洞。楚棲拔出了長刀，再狠狠地刺進(jìn)去，鮮血濺在臉上，他容顏猙獰：現(xiàn)在，我終于可以辦到了。

    一干腳步聲匆匆而來，枯鴻喊：楚棲！

    但下一秒，他便看到了一側(cè)安靜看著一切的白衣人。

    他意識到了什么，眼睜睜看著楚棲瘋了一樣，在那素來高傲的帝君身上捅了一百個血洞。

    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明澹幾乎變成了血人，卻還狼狽地笑：我何德何能，可以招致你這般怨恨？

    神君眸子微瞇，豁然揮袖，將楚棲滿身血跡清潔干凈，淡淡道：楚棲，你要如何懲他？

    有老神仙顫巍巍地舉手，蒼老的聲音透著nongnong的求知欲：敢問天尊，帝君，犯了什么錯？

    心晶歸位，重回他的心尖，與他融為一體，楚棲所經(jīng)歷過的一切已經(jīng)不再是他難以窺探，他略施神力，明澹對漾月所做的一切便瞬間涌現(xiàn)在所有人的腦海。

    眾人臉色紛紛大變。

    明澹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被撕下偽裝，竟也不惱，言笑晏晏，還是望著楚棲：我只是太喜歡你了而已。

    我們是同一種人，不是么？得不到就要?dú)У簦?/br>
    那又如何？

    明澹輕柔地說：所以，你可以理解我的吧？

    當(dāng)然。

    眾人面面相覷，神君眉頭微跳，臉色沉了下去。

    明澹露出笑容，楚棲面無表情，道：但我還是要報仇。

    明澹笑容微斂。

    我現(xiàn)在跟你呼吸同一個地方的空氣，都感到微微作嘔。少年長發(fā)舞動，他盯著明澹，道：我要把你趕出這個世界，去重復(fù)我的苦難，你害了我一萬年，我還你十萬年，你想讓我魂飛魄散，我也要抹去你在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存在，包括所有人的記憶

    他真誠地望著明澹：你可以理解的吧？

    明澹嘴角揚(yáng)不起來了。

    周圍圍觀的人嘴角也齊齊耷拉了下去。

    抹去他們關(guān)于明澹的記憶？這個瘋子是認(rèn)真的嗎？

    神君早就在看到九州山河圖的時候，就知道漾月?lián)碛歇?dú)自創(chuàng)世的天賦，但今日看到楚棲，他才意識到這種天賦有多么強(qiáng)悍。

    怪器活活將空氣撕裂出一個巨大的黑色口子，楚棲發(fā)狠要把明澹趕出這個世界，便創(chuàng)造了一個被怨氣充盈的煉獄，將其丟了進(jìn)去。

    那里的一切都會根據(jù)他的記憶變化，有他插手隨時調(diào)整，明澹的日子絕不會好過。

    楚棲面無表情地望著明澹被吸進(jìn)去那個地方，他額頭汗水滴落，緩緩轉(zhuǎn)過來，看著一眾圍觀之人。

    眾人紛紛后退。

    時間忽然再次慢了下來，神君輕聲道：抹去他的存在很簡單，小七

    我要靠自己。楚棲露出了六親不認(rèn)的表情：所有認(rèn)得明澹的人，都一定會有他的記憶，有他的記憶，就一定會提起他，想到他

    楚棲想到就覺得無法忍受。可是一個個的去抓了抹去記憶，似乎很麻煩。

    他注視著前方，想了片刻，商量一下，你們都去死吧，好不好？

    這當(dāng)然不好??！

    已經(jīng)親眼看到過楚棲撕開空間裂縫的能力，所有人紛紛白了臉，枯鴻當(dāng)即去看神君：天尊

    楚棲不等他說，便好聲好氣：醫(yī)仙放心，我不會殺你的。

    冤有頭債有主，你這是濫殺無辜！

    神君頜首，道：楚棲，過來。

    楚棲完全不給面子：不，我就是要把明澹的東西都抹掉！

    他身邊忽然有人影欺近，楚棲完全沒有機(jī)會反應(yīng)，便眼前一晃，睜眼的時候，人已經(jīng)在了熟悉的地方。

    司道本體可以輕易突破神殿的結(jié)界，楚棲一下子倒在神君居住過的，熟悉的榻上，望著那張依舊傾城絕世的臉，心頭忽然狂跳了起來。

    神君單臂手肘撐在他的耳畔，飽滿的額頭與漆黑的睫毛就在他的面前，聲音明明很淡，卻像是一根柔軟的穗子擦過他的耳畔：瘋夠了？

    這個姿勢實(shí)在是過于撩人，楚棲被美色迷得大腦發(fā)昏，強(qiáng)行嘴硬：我沒瘋。

    你已經(jīng)把人間搞得一團(tuán)糟，如今還要把天界搞的一團(tuán)糟，還說沒瘋？

    楚棲逼著自己從他幽深的眸子的里爬出來，道：我只是給了他們勇氣，讓他們?nèi)プ鱿胱龆桓易龅氖虑?，這個世界本來就已經(jīng)失衡，是該亂一亂了。

    還嘴硬。

    你才嘴硬唔

    神君的吻永遠(yuǎn)是溫柔的，哪怕是偶爾兇巴巴的時候，也是不會讓他受傷的力道。跟楚棲一生氣就會咬他不一樣，神君從來不會傷害到他，不管他做什么，楚棲都能感覺到自己是被愛護(hù)著的。

    他清楚跟楚棲爭論是沒有盡頭的，要么他會被說服，要么是楚棲死性不改，爭論愈演愈烈，說不準(zhǔn)小瘋子又瘋起來，再給他一刀。

    就算不致命，也怪疼的。

    楚棲被親的找不著東西南北，察覺雙唇分開，就迷離著眼神去看。

    根根分明的睫毛間，一雙烏黑眸子泛著玉般的光澤，楚棲幾乎要被他眼神溺斃。

    神君問他：我嘴硬么？

    不光不硬，還軟的要命。

    楚棲眨了眨眼睛，逐漸把不給他走捷徑的想法丟了出去，軟軟說：還要。

    神君笑了一下，又來吻他。

    誰能想到，堂堂司道天尊，居然要出賣色相，才能討好對方，稍有哪里做的不稱心，還要被打被罵。

    著實(shí)可憐。

    楚棲被親的臉頰紅紅，通透粉白的皮膚猶如牛奶中放進(jìn)了赤紅花瓣，神情是被迷的七葷八素，臉蛋是迷的人七葷八素。

    等到葷素搭配，光盤之后，神君撫了撫他柔軟而濕潤的長發(fā)，撐起身體準(zhǔn)備下榻。

    楚棲卻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神君停下動作，扭臉望他。

    楚棲牢牢地盯著他，好一會兒，才道：我知道。

    嗯？

    我想殺你，又不舍得殺你。楚棲說：我討厭你，又忍不住喜歡你。

    我想得到你的全部，又害怕，你再受傷

    師父。楚棲問他：我不要你的修為的話，等我死的時候，你會跟我一起死么？

    你的本體，就種在我的心尖。神君反問他：你說呢？

    楚棲其實(shí)不太信他的話，他盯著對方胸口看了一會兒，道：其實(shí)你騙我也沒關(guān)系，我殺不了你，就只能受你擺布，但沒關(guān)系，反正我死了，就不會再知道這些事了，你是獨(dú)自活著還是跟我一起死去，我都不會再知道了。

    小七神君嘆息：你不用這么患得患失，我再也不會放你一人了。

    楚棲的眼圈忽然又紅了，他說：那你要好喜歡我，好喜歡我，讓我感受到，我才要相信你。

    神君重新把他抱在了懷里，給他擦了擦眼角的濕潤，道：何止是好喜歡你，還好愛你，都不知道怎么愛你才好了。

    楚棲吸了吸鼻子。

    神君抵著他的額頭，重重吻他一下，道：人不大，整日想的怎么這么多。

    楚棲不吭聲，只悶悶地窩在他的懷里。

    神君心尖發(fā)痛，柔聲道：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我一定會讓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楚棲怯生生地仰起臉，確認(rèn)了一下他的眼神。

    然后猝然撲過來，再次抱緊了他的脖子。

    他開心地彎起嘴角，止不住甜蜜，也止不住貪婪，用只有神君可以聽到的聲音，輕輕地道：謝謝師父。

    他認(rèn)真地說：作為交換，我也會更加，更加用力，去喜歡師父的。

    很想糾正他，喜歡不是交換。

    就算小七不喜歡師父，師父也還是會喜歡小七。

    但這樣似乎更符合小瘋子的邏輯，因?yàn)槟阆矚g我，所以我也喜歡你，因?yàn)槟愠壋壪矚g我，所以我也會超級超級喜歡你。

    神君輕輕笑了一下，手指穿過他絲綢般的長發(fā)，垂下睫毛，低聲道：也謝謝小七。

    謝謝小七，這么喜歡師父。

    師父，一定會，用力，用力，去愛小七的。

    心晶融在心頭血里，在鮮紅的血液里面，破裂的碎片重新凝結(jié)，那是一株晶瑩剔透的花。

    它在心血中扎根，被心血滋養(yǎng)，在溫暖的赤紅出綻放出璀璨的，奪目的光芒。

    人間大亂之后很快又重新恢復(fù)了平衡，三界之中倒是常有人記住了楚棲的影子，因?yàn)樯窬龂?yán)令他不許再隨便殺人，楚棲只要見到有人提明澹，就帶著食憶獸鉆進(jìn)人家記憶里把明澹吞掉。

    他死性不改，背著師父去干壞事，師父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偶爾被捉到也就是不輕不重地按一下他的腦袋，罰他多看幾本書。

    那些勞什子的大道理，楚棲都能倒背如流，但他不認(rèn)同的，還是不認(rèn)同。

    生活本就是求同存異，神君并未特別要求他去改變。

    楚棲本來很擔(dān)心自己會死掉，這樣的擔(dān)心一直維持了好多年，直到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保持著少年模樣，沒怎么改過，才終于相信了神君的話。

    他與對方的命運(yùn)相連在了一起。

    發(fā)現(xiàn)這個驚喜之后，正值又一個新年到來，楚棲熱乎青水搬了桌椅出來，認(rèn)認(rèn)真真寫了副春聯(lián)。

    青水探頭一看，立刻捂著眼睛匆匆走了，迎面遇到神君，恭恭敬敬地一作揖，順便提醒：咱們今年，還是不要讓醫(yī)仙來做客了。

    神君：？

    他邁開步子回到小筑，正好看到自家小東西在墊著腳在貼春聯(lián)，他看清了上面的字，眼皮微微一跳。

    春聯(lián)下面，小東西轉(zhuǎn)過了被墨水暈成花貓似的臉，一看到他就眼睛一亮，高高興興地朝他撲過來：師父！

    藥籃子習(xí)慣性地被丟在地上，分毫未歪，神君騰出雙臂接住了自己的小東西，聽他驕傲地說：我寫了春聯(lián)！

    神君定定抱著他進(jìn)屋，逼迫自己不去看那副讓人掩面的春聯(lián)，隨口夸：真厲害。

    楚棲高興的搖頭晃腦。

    兩人背影在進(jìn)屋后消失。

    門口杏樹上堆了雪花，房門上的春聯(lián)在堆積的皚皚白雪下露出了真面目。

    上聯(lián)：師父真的真的喜歡小七。

    下聯(lián)：小七真的真的喜歡師父。

    橫批：真的真的

    夜深，楚棲帶著滿足后的疲憊沉沉睡去。

    披著單衣的神君走出了房門，站在門前望著那副春聯(lián)，看了一會兒，笑了一會兒，輕輕抿起嘴角，施了個障眼法。

    這樣的春聯(lián)，還是不要讓別人看了，改成沒那么特別的。

    至于那副特別的真的真的還是，藏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