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比如明明是他們的失誤導(dǎo)致了茶葉行的老板當(dāng)街死亡，線索斷了，可他們偏不承認(rèn)是自己的失誤，更是理直氣壯地派兵沖到大街上來給普通平民們增加煩惱，以此來滿足自己扭曲又自卑的心理。

    她這幾日夜里都睡不安穩(wěn)，只因深夜街上總是傳來槍聲。日本人殺人從來不需要理由，弱者才需要給自己的行為尋找理由。

    涌星站在路邊等電車。

    一雙腳踏實(shí)地踩進(jìn)夕陽里許久，她仍然覺得自己的心咚咚跳個不停。忽然有一隊(duì)日本憲兵向她沖來，憲兵們瞪圓了眼睛舉著刀，口中不停地叫著“捉住她！”“捉住她！”。

    涌星眉頭微皺，短暫地慌亂了一下，下意識地以為是偷聽的事被發(fā)現(xiàn)了，但轉(zhuǎn)瞬她就安靜下來。

    不可能。

    涌星將目光冷靜地移到大路上，暗示不要自己嚇自己，她冷靜地梳理了一遍自己今日的所作所為，根本沒有任何紕漏。

    一陣寒風(fēng)吹過，是日本憲兵經(jīng)過她的身邊。涌星站著，逼著自己看著和其他等車的人神情一樣。

    日本憲兵們似乎在找些什么，他們拉拽著路邊的行人們，罵罵咧咧，推推搡搡。

    馬上就要到她了。

    涌星繃緊了背。

    就在這時車來了，涌星毫不遲疑地上了電車。

    身后傳來幾聲槍響。

    日本人抓住了站臺上一滿身是血的女人。

    可是電車內(nèi)早已恢復(fù)平靜。

    涌星喉頭微動，隱匿在帽檐下的雙眸如同一個抽離在眾人之外的老者一般，極度冷靜又極度無情地旁觀著整個車廂——

    戴眼鏡的老頭充耳不聞，瞇眼瞅著用紅字印著“著名影星麗蝶小姐被爆......”的小報(bào)；兩個學(xué)生樣的人斜挎著布包商量著國假將至，要去哪里度假。右側(cè)抱著小孩的女人正低頭跟小孩玩鬧，小孩被逗樂的笑聲在車廂內(nèi)久久回蕩，可聽到涌星耳朵里卻如同隔著一層厚冰般不真實(shí)。

    車廂里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做，每個人行頭不同神情不同，可所有人眼里都只有一種情緒，那就是亂世下朝不保夕的冷漠。

    冷漠地看報(bào)，冷漠地工作，冷漠地尋求短暫的歡愉。

    仍舊。

    涌星在心里默念，仍舊。

    亂世里的槍聲如同跨年的煙火般平常，只要槍子兒沒打到自己身上，就可以四舍五入為話本里的故事。

    忽然電車一個轉(zhuǎn)彎，擁擠車廂里的人如同罐子里的沙丁魚般不受控制地東倒西歪起來。

    涌星這才發(fā)現(xiàn)前面站著一個穿西服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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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接頭

    涌星面前站著一個穿西服的男人。

    他單手抓著扶手，電車轉(zhuǎn)彎的時候，他不受控制地往涌星撞來。雖在最后關(guān)頭穩(wěn)住了身子，可是手里的雨傘卻還是無法控制地撞上了她光潔的腳踝。

    傘正撞到骨頭上，發(fā)出一聲細(xì)小的悶響，涌星忍不住俯身撫摸。即使痛使她下意識皺緊了眉頭，但還是未曾呼痛。她一向不善于此，只因陳玄秋曾告訴她謹(jǐn)言慎行。

    所以她很少說話。

    那西服男子倒是嚇了一大跳，不顧周圍人的不滿連忙蹲了下來替她查看。

    “呀，都紅了。”

    那男子語氣更是不好意思起來。涌星不著痕跡地將腳收回座位底下，她不喜歡別人的距離跟自己太過親近。尤其是剛才那男子的溫?zé)岜窍⒉唤?jīng)意吐到她的腳踝上都令她幾欲作嘔。

    然而男子卻沒有注意到她的嫌惡，涌星趁他蹲下的空檔已經(jīng)將他看了個仔細(xì)——

    這人身上的西裝是凡立丁的，美國貨，緊俏的厲害。聽說大豐商行沒上架就被各家預(yù)定一空。而眼前的人不光能做出一身西裝來，看樣子早已穿了一陣，想來家境也是十分豐厚。

    而他蹲下去的時候身上飄起一股味道，雖然被人有意用香水掩蓋，可涌星還是靈敏地辨別出來，那是鈔票的味道。

    看來眼前的這個人應(yīng)該是在銀行上班。若是單純?nèi)ャy行辦事，身上的味道不會這樣濃重。如今銀行是個風(fēng)光體面的肥差，也是滬市不少少爺們留學(xué)回來后的第一就業(yè)意向。而涌星乘坐的這趟電車只會路過萬國儲蓄會，眼前的這個體面男人想必就是在那里做事了。

    在萬國儲蓄會謀得一官半職，在滬市可不光是有錢就能辦到的。

    涌星相信自己的分析，可是卻不明白這樣一個身份金貴的男人為什么會乘坐這閉塞的電車。

    章崇茴可不知道面前這個神情淡漠的清瘦女子已將他從頭到尾分析了一遍。

    要不是今日他meimei留英歸國，家里的司機(jī)去了車站，而他又恰逢心情不錯，突發(fā)奇想要體驗(yàn)一下生活，不然也不會在這電車?yán)锸苓@份洋罪。

    章崇茴是含著金湯勺出生的人，身上自然沾染了些貴公子們不理世事的高貴傲氣。直到剛才轉(zhuǎn)彎的時候，他還在為自己莫名其妙乘坐電車的主意而暗自懊悔，可就在剛剛，他蹲下身抬頭，看見了那雙隱藏在帽檐下的雙眸，章崇茴忽然心漏跳了一拍，原本煩躁的心像是被風(fēng)吹過。

    他倉皇地站了起來，有些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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