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攝入過多酒精會麻痹人的大腦，梁落安覺得談琛又睡了很長時間。

    他的呼吸一直涌到梁落安的脖子上，很熱，有點潮濕，讓梁落安感到有點不適應(yīng)，畢竟他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和任何人這樣一起睡過覺了。

    其實睡著的時候還好，但清醒之后，于情于理，梁落安都無法習以為常地把自己在談琛懷里變成合理存在，于是身體變得有些僵硬，感到逐漸酸痛難忍。

    他忍不住動了動肩膀，活動幅度分明沒有很大，但環(huán)在身上的手臂突然下意識地急切收緊了，緊接著，談琛也醒了。

    似乎和梁落安一樣，談琛花費了一點時間清醒，又花費了一點時間用于回憶，但沒有放開抱著梁落安的手臂，只是把貼在梁落安肚子上的手掌輕輕攥起來，象征性地減少了接觸他身體的面積。

    梁落安趁機從談琛的懷里剝脫出來，挪到遠一點的位置。

    因為環(huán)繞周身的舒適體溫驟然消失，他冷得瑟縮，只好用胳膊抱著自己，很可憐地把身體在被子里蜷成一小團。

    落安談琛的聲音還是很啞。

    談琛，我們后來什么都沒發(fā)生。

    梁落安聲音很悶，有些冷酷地闡述事實，他們確實只是接了吻而已。

    我知道。

    談琛聽上去有點落寞，但嚇壞你了吧，還是對不起。

    梁落安知道談琛道歉的原因，并且也知道，談琛并沒有像電視劇里那樣，發(fā)生酒后失憶的情況。

    他說不上來這究竟該慶幸還是不幸，只是突然冒出一種心虛的感覺，于是只好繼續(xù)用后背對著談琛，沒有說話。

    但身后的床突然傳來晃動，還有逐漸明晰的一點熟悉溫度。

    梁落安有點應(yīng)激似的轉(zhuǎn)過身體，發(fā)現(xiàn)剛剛還在床另一邊的談琛，現(xiàn)在已經(jīng)離他很近。

    你的嘴唇，還疼不疼？談琛低頭看他，真誠地詢問。

    梁落安聞言下意識舔了舔嘴唇，在下唇靠右的位置發(fā)現(xiàn)一處傳來輕微痛感的破口，和談琛有些尖銳的虎牙有著極高的適配度。

    像是被揭發(fā)了錯誤，談琛的問題讓梁落安感到有點局促，于是他把嘴唇抿起來，拙劣地掩飾著，假裝什么也不知道。

    可談琛又說：讓我看看？如果嚴重，或者很疼的話，我去買藥來涂。

    談琛似乎感到非常抱歉，并且對于梁落安身上任何一個微小傷口，甚至感到超出梁落安本人緊張程度的在意。

    他微微皺眉，伸出手想要碰碰梁落安因為抿起來而發(fā)白的嘴唇時，梁落安卻突然坐了起來，正對著他，但是低頭躲開他的視線。

    天邊隱約泛出日出光亮的金紅顏色，梁落安的臉在映照中變得分明，可他的眼睛被藏在眼睫之下，談琛看著那一處暗影，有種時間滯留在黑夜的錯覺。

    對于談琛的想法，梁落安并不知情。

    他張了張嘴，用和談琛接吻過后受傷的嘴唇，猶猶豫豫，非常別扭地對談琛說：談琛，我們還沒有和好。

    初晨的陽光并不刺眼，但為了能夠長久地直視梁落安，談琛的眼睛被晃得開始泛紅。

    他收回懸在半空的手，落到身體旁邊的床面上，停頓一會兒，然后點頭，很輕地說：我明白。

    落安。

    談琛再次叫他的名字，又對他說：昨晚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情，如果你覺得尷尬，或者不能接受，可以暫時假裝忘記。

    談琛頓了頓，然后用一種聽上去近似懇求的語氣對梁落安說：但是可不可以先不要真的忘記。

    似乎是因為談琛再次說了非常讓人難以理解的話，梁落安慢吞吞地抬起頭，用一種摻雜著疑惑不解和難以置信的目光看向談琛。

    何止是梁落安，連說出這些話的談琛本人都覺得不可理喻。

    談琛知道自己正在發(fā)瘋，但他現(xiàn)在的確非常、非常清醒。

    或許從昨晚對梁落安說出那些話開始，由于酒精的催化，他的腦神經(jīng)產(chǎn)生了許多怪異混亂的沖動，所以沒能嚴謹?shù)刈袷厥澜绲牡览砗途S系的理智。

    但清醒后的他更加明白，酒精只是誘因，原罪另有其它。

    如果他沒有過那些想法，沒有任何不甘心或后悔，或者大可以說得更直白一些如果他沒能在過去的七年之中一直對梁落安念念不忘、余情未了的話。

    他昨晚或許就會直接讓梁落安回房間，而不是借著酒勁把人留在身邊，自私地對他說那些原本不該說的話。

    可是，該不該做是一回事，有沒有做又是另一回事。

    事情已經(jīng)定格，談琛不可能當做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他對梁落安有心，就不會把落安的吻變成一場可笑的荒唐。

    如果按照以前被指證的，他只擁有被定義過的錯誤愛情，那么他現(xiàn)在把自己置于必須犯錯的境地。

    況且，錯誤總是相對而言。

    錯誤的愛情不一定是錯誤，但它一定是愛情。

    至于判斷，就交給梁落安。

    落安，我不會逼你。

    談琛告訴梁落安，如果可以的話，給我一些時間，但所有一切還是由你決定。

    梁落安依舊看著談琛，目光晃動著，好像明白談琛在說什么，又好像模棱兩可地不明白，最后沒有說話。

    但因為談琛已經(jīng)確定，所以不再糾結(jié)。

    他知道這個話題如果繼續(xù)下去，梁落安一定會多想，把自己搞得壓力很大，于是故作輕松地轉(zhuǎn)移了話題，好聲好氣哄他：好了，昨晚那么多人在，鬧哄哄的，是不是沒吃好飯？今天早餐想吃點什么？你說，我去買。

    梁落安聽著，思緒輕而易舉被談琛帶著走，思考片刻，似乎并沒有胃口，于是搖了搖頭。

    談琛無奈道：這怎么行，還是要吃東西的。

    談琛，你不是剛剛還說不逼我嗎？梁落安甕聲甕氣地說，用很無措的表情看談琛，聲音聽上去非常茫然又可憐，你在騙我嗎？沒有騙你，這不算急切解釋到一半，談琛一時啞然，看著梁落安實在無辜的臉，露出了一種介于無奈和釋然之間的笑：落安，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會欺負人。

    梁落安只是垂下眼，并沒有很大的反應(yīng)，但談琛似乎突然意識到什么，重新變得謹慎，甚至帶上矯枉過正似的卑怯，很小心地問梁落安：隨你怎樣欺負我都好，但是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討厭我了？作者有話說：梁落安有原則的笨蛋小孩。

    落安生氣?:不是笨蛋?。。?/br>
    第53章 七年都沒有回來過

    之前拒絕了談琛吃早餐的提議，但談琛真的買來早餐時，梁落安還是很沒出息地吃了。

    談琛買回來兩份皮蛋瘦rou粥，向梁落安解釋沒有買到紅豆年糕后，把一盒熱氣騰騰的小籠包放到他面前。

    剛吃了沒幾口，從對面遞來裝滿皮蛋的勺子，放進了梁落安的碗里，促使梁落安抬起了頭，直直撞進了談琛的眼睛。

    陽光落到談琛的側(cè)臉上，透過眼球側(cè)方，把他的眼睛變得很亮。

    對視是一件非常微妙的事情，梁落安眨了眨眼，不知道應(yīng)該說些什么，于是低下頭，繼續(xù)慢吞吞地喝粥。

    他咀嚼吞咽得有些心不在焉，因為即便不抬頭，他看不到談琛的臉，但談琛依舊有非常強烈的存在感，就像時不時通過勺子放到梁落安碗里的皮蛋碎塊，已經(jīng)在碗邊堆成小山。

    談琛依舊極富耐心地用勺子在粥碗里挑挑揀揀，他看上去似乎有些開心，很隨意地問梁落安，今天沒有工作，有什么其他安排。

    梁落安想了想，問談琛，可不可以回家。

    談琛說當然，這本來就是他們說好的事情。

    于是在下午四點左右，談琛和梁落安收拾好行李，坐上了開往豐朝市的列車。

    梁落安習慣性地面朝車窗外，閉起眼睛，但因為路程不遠，他并沒有睡覺的打算。

    在這期間，談琛的手機鈴聲響了一次，他在旁邊接起來，很克制地低聲和電話中的人說著什么。

    梁落安知道偷聽別人講電話是不對的，但談琛的聲線在他的聽覺中有著格外高的靈敏度，于是他依舊聽到了談琛話語間包含著謝謝、很快回去以及我也沒有辦法之類的字眼。

    列車在軌道上行駛，偶爾會有顛簸，讓梁落安感到有點不安，于是睜開了眼睛。

    談琛恰好掛斷電話，看向鄰座的梁落安，正對上他有些迷茫的眼睛，抱歉地說：我吵醒你了。

    是車子太晃，我本來就睡不著。

    梁落安搖搖頭，頓了頓，又問談琛：談琛，你是不是本來還有其它事情要忙?。克灶欁缘叵陆Y(jié)論：我耽誤你時間了。

    沒有。

    談琛很快否定道，事情都處理好了，不用擔心。

    梁落安哦了一聲，轉(zhuǎn)過頭，沒有再說話，只是睜著眼睛看窗外。

    過了一會兒，談琛突然沒頭沒尾地對他說：落安，可不可以不要這么想？梁落安沒有疑惑，沉默，但罕見地理解了談琛奇怪的話。

    他總覺得談琛現(xiàn)在變得很奇怪，但或許他才是更加奇怪的人。

    他的世界曾在大雨中長久地陷入黑夜，月亮離去，他日復一日地守著月光虛妄的倒影，在雨中渾身濕透。

    他想，等到雨滴把月光徹底打碎，他也許就會死心。

    對于笨小孩而言，遺忘也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像是偏執(zhí)而不自知地違背自然規(guī)律，倒影被漣漪打碎，又在他的心中復原。

    在無數(shù)次沒有盡頭的復原后，談琛遲來地回到黑夜里，正在捧起水中易碎的月光。

    落安。

    談琛很輕地叫他的名字，不要繼續(xù)傷害自己，因為該記住那些的人不是你。

    談琛又說：應(yīng)該記住的人是我，是我犯了大錯。

    談琛，你那么聰明，我以為有很多事情，你是可以很容易理解的。

    梁落安低著頭，思考了很久，艱難地告訴談?。喝绻驗槲易屇愀械胶芾哿?，所以離開了我，那不是錯誤，是你選擇了讓自己好過一些，我不會責怪你。

    我可以嘗試理解，但我真的沒有辦法控制自己，還是會感覺到難過。

    作為一個常年的心臟病患者，梁落安很沮喪地告訴談?。盒纳瞬?，想要痊愈是很難的。

    我也想努力地變好，但是我梁落安有些混亂，喪氣地說，我不知道，我也不確定了。

    談琛的眼睛黯然，很慢地點了點頭，但依舊流露出難以掩飾的悲傷神色，似乎突然感同身受地開始理解梁落安的話。

    他沉默一會兒，看著梁落安的側(cè)臉，對他說：無論多久，我都會陪你直到愈合，只要你肯試一試那已經(jīng)是對我的恩賜了。

    到達豐朝市火車站的時間，天色開始逐漸轉(zhuǎn)暗。

    梁落安提前跟爸媽通過電話，說了不要爸爸來接，但盛情難卻，于是梁落安和談琛在車站內(nèi)提前分別，梁落安拖著行李箱，跟隨著同站下車時并不擁擠的稀薄人流，孤獨地走出了車站。

    他在車站門口看到梁爸，很快走過去與爸爸回合。

    梁爸對梁落安說了很多噓寒問暖的話，但梁落安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回頭看向火車站出口的位置，已經(jīng)幾乎沒有人再走出來。

    回到家中時，梁媽還在廚房忙活。

    她好像很開心，哼著小調(diào)，愉快地準備了非常隆重的晚餐，魚rou蔬果一應(yīng)俱全，滿滿一桌子，架勢堪比某些年節(jié)時分。

    梁落安的飯量不大，但為了讓mama開心，每個菜都吃了一些，所以最后還是感到胃有些撐。

    晚餐過后，梁媽往桌上擺了一些水果點心和茶，中秋節(jié)過去不久，桌上還有沒吃完的月餅，五仁什錦以及各種梁落安不太喜歡的餡兒，都一并擺到茶幾上。

    梁mama叫梁落安來客廳看電視，一起說說話，她實在想念兒子。

    梁落安感覺胃里的食物還沒有消化，坐不住，于是站起來走到窗戶邊，對著打開的窗縫吹風。

    梁爸遞給他一塊月餅，他也只是拿在手里，一口也沒吃。

    梁媽手里剝著橙子，說到中秋節(jié)的時候幾個小姨來到家里做客，把桌子擺到院子里一起賞月，說那天晚上的月亮可真圓，要是梁落安也在就好了，月圓人團圓。

    梁落安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已經(jīng)記不清mama所說的小姨的臉，嗯嗯地敷衍起來，看著院子里的山楂樹，又抬頭，看天空里已經(jīng)完成鐮刀似的月亮。

    在看到月亮殘缺弧度的時候，人總會下意識地想象月亮完整的樣子。

    就像在此時此刻，看起來好像闔家團聚的時候，就算過去再久，也難免會想到那個不在的人。

    夜風裹挾著涼意，把梁落安吹得眼睛發(fā)紅含淚，有些酸痛。

    他閉了閉眼，又重新看進濃重的夜色，開始下意識地思考，談琛現(xiàn)在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梁落安想，他可能一個人非常湊合地吃了簡單的晚餐，一個人在熟悉又陌生的舊時故鄉(xiāng)，像游魂一樣落寞地在夜色里游蕩，現(xiàn)在或許又是一個人躺在不太舒適的普通旅館的床上，想要睡覺，卻難以入眠。

    這個家里的所有人都曾經(jīng)認為，他們會是永遠的一家人。

    可是現(xiàn)在，沒有人能夠愉快地承接梁mama的自說自話，沒有人能夠幫助梁爸爸步驟繁瑣地泡茶，梁落安低頭看著窗臺上擺放的相框架子，連一張真正的全家福合照也沒有了。

    他們的生活被割裂開，徹底抹去了談琛的所有痕跡。

    梁mama見梁落安似乎沒有在聽，于是沒有繼續(xù)說，把剝好的橙子默默放進盤子里，拿起水果刀削起蘋果。

    梁爸爸也沒有說話，扶正鼻梁上的老花鏡，看電視上沒什么好看的新聞聯(lián)播結(jié)尾。

    風突然變大了，梁落安將窗子關(guān)起來，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坐到了梁mama旁邊的沙發(fā)上。

    mama。

    嗯？梁mama很溫和地回應(yīng)。

    梁落安把水果刀和蘋果從梁mama手里拿出來，頓了頓，突然說：談琛已經(jīng)七年都沒有回來過了。

    第54章 你找過談琛嗎？

    電視頻道開始播放廣告，夸張的廣告詞被凸顯得非常刺耳。

    梁爸梁媽面面相覷，心照不宣地沉默，過了很久，梁媽重新拿起水果刀和蘋果，熟練地削皮，聽上去不太在意地說：突然提這個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