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我身體不舒服，連句話都沒有，怎么會關心我怎么樣?！?/br>
    “叫我來，什么事？”

    顧懷凝打斷陳玫，沉聲問。

    陳玫沒有回答，而是說起來以前。

    “顧懷凝，對于以前的事，我跟你道歉，雖然道歉沒有半點用?！?/br>
    “你知道為什么，我會對你那樣嗎？”

    陳玫聲音平靜，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

    她逐漸陷入回憶。

    “本來我很喜歡你的，可是，后來，你住到了我家?！?/br>
    “我起先很高興，終于有人陪我玩兒了。在家里，陳旭是楊芳的手掌心，陳康海也是一心在陳旭身上。他們根本不管我的事，只有爺爺奶奶對我好?！?/br>
    “他們不像其他家里的爺爺奶奶那樣只疼孫子，對孫女不屑一顧。比起陳旭反而更疼我一點，所以即使我很早就知道父母重男輕女，心里不平衡過，可爺爺奶奶終究是疼愛我的，我還勉強過得去?！?/br>
    “你來了，就什么都變了。爺爺奶奶再也不是最疼我的，因為你失去父母，他們更疼愛你了。我心里真的很不開心，一開始我還努力忍著?！?/br>
    “可我看見你穿漂亮的小裙子，有那么多我沒有的東西，甚至你父母只有你一個女兒，沒有再生，你不用做jiejie，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嗎！”

    陳玫面露苦色，語氣逐漸激動。

    “jiejie？這個詞是我這輩子最最厭惡的！我現(xiàn)在一聽都想吐！哪個女孩子愿意當jiejie的？楊芳還告訴我，能當jiejie照顧弟弟，是我一輩子的福氣。哈哈哈哈哈哈，福氣，這種福氣誰要??？”

    陳玫笑出了淚。

    顧懷凝眸色深深，她好像從來沒真正認識過陳玫。

    “我開始嫉妒你。你就算沒有了父母，還有人疼，還有姣好的容貌和討人喜歡的脾氣，可我，什么都沒有！”

    “嫉妒真可怕，讓一個人失了心智。我足足針對了你五年，還討厭了你好多年?！?/br>
    “你離開覃市，我以為我會很高興?？墒俏覜]有，我甚至還在擔心你，擔心你一個十八歲的小姑娘，要怎么在這么大的城市里生活下去！”

    “懷凝，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無比后悔。”

    “我最該厭惡的是陳康海，是楊芳，是覃市那種該死的、吃人的傳統(tǒng)思想，而不是你?！?/br>
    “你那時也只是個失去父母的、沒有任何依靠的小姑娘，我怎么還能狠下心欺負你。我對你的所有行為，現(xiàn)在的我都不敢去，也沒有臉面去回憶?！?/br>
    “我還記得，記得你第一次喊我jiejie的樣子，你不知道我那時有多高興?！?/br>
    陳玫捂住臉，失聲痛哭。

    顧懷凝嘆了口氣，看著陳玫一抖一抖的肩膀和壓抑的哭聲，眼眶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濕潤了。

    其實她沒有多討厭陳玫。

    她一直記得小時候和陳玫玩的樣子。陳玫會牽著她的手，帶她去四處玩，明明她也只比自己大幾個月，卻因一聲“jiejie”，做起了小大人。

    剛去陳家時，陳玫對她還算可以，她也還會喊她一聲姐。如今，她早已記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沒喊過陳玫jiejie了，她們有多少年，沒有這樣說過話了。

    即使后來陳玫欺負她，不過也是小女孩間的冷言冷語和排擠，沒有實質性傷害。

    和水光中學里那些人比起來，陳玫的行為甚至算不上嚴重。

    顧懷凝確實討厭陳玫，但絕對沒有到恨她的程度。她只是不明白，為什么從小一起玩的親表姐，也要那樣對她，她們本該是最要好的親姐妹。

    她要如何？

    一段破裂關系的重新修復，真的可以維持到底嗎？

    決心要同過去割袍，她能怎么做？

    第45章 道歉

    顧懷凝終歸是于心不忍。

    不止是對陳玫，更是對覃市其他生活在重男輕女的家庭氛圍下的女孩。她們往往被最無視，卻又要交予她們所謂的“重任”，何其不公。

    她無法真的狠下心來怪罪陳玫。光是陳玫剛才的自我剖析，顧懷凝聽了都感到震驚，能做到如此地步，不容易。

    別的不說，自我反省這點上，陳玫做得無可指摘。

    但她們之間終究缺失了太多年，她也做不到立刻和陳玫和好如初、親密友好。

    談不上原諒，也談不上心軟。

    顧懷凝只是知道，出生覃市，出生于那樣的家庭，陳玫這一路走過來不比她輕松。

    既然彼此艱難，也不必相互為難。

    不必刻意親近，不必彼此小心翼翼，或許順其自然，就是她們之間最好的關系。

    顧懷凝不會安慰人，眼前這個人是從小不合的，她更不知道怎么做。

    想了想，只能抽了張紙巾，遞到陳玫面前。陳玫把頭埋在手臂里哭，沒看見。

    顧懷凝的手僵硬在空中，她默默嘆了口氣，輕輕拍了下陳玫的肩膀，也沒去看她。

    陳玫似是感到驚訝，詫異盯著顧懷凝看，手想去接，又不敢。

    顧懷凝直接把紙巾塞在她手里。

    陳玫稍微平復了心情，擦了擦眼淚。

    “高考后，我考上了覃市的一個普通大學，楊芳她，”陳玫繼續(xù)講述，語氣稍沉，“她說，女孩子花那么多錢讀書，有什么用。讓我直接出去工作掙錢好了，將來好給陳旭娶妻、買房?！?/br>
    “我本來以為她在開玩笑，沒當真。誰能相信呢，這是二十一世紀發(fā)生的事？”

    “楊芳把我的錄取通知書藏起來了，甚至都替我留意好了工作。”

    “她以為我就可以任她拿捏，就像我們那里絕大部分的女孩子一樣。而我，我以為他們平日雖然不疼我，可是讀大學這種我這一輩子的大事，他們不會再偏心?！?/br>
    陳玫吸了吸鼻子，看向窗外，語氣不再有波動。

    “我才徹底看清了，他們從不把我當做女兒看，我只是他們的提款機?！?/br>
    “我跟他們決裂了，開學的時候我就搬到了學校，再也沒回家?！?/br>
    “還好我自己一直有存點錢，上學的時候做點兼職，勉強還能活下去。”

    “我沒想到，后來楊芳會找到我學校去，她哭著求我回家，跟我說了好多好話?！?/br>
    “我本來沒相信，她連續(xù)找了我半個月，還給了我錢，讓我相信她是真的知錯了?！?/br>
    “那個周末我回了家，可是，我這輩子也不會想到，會有這種事?！?/br>
    陳玫眼淚完全止不住了，哽咽到說不出話來。

    她目露兇狠，甚至咬牙切齒。

    “那天半夜有個老男人闖進來我房間里，我嚇得大叫，明明他們都在，就是沒有人來救我！”

    “那個男人說，陳康海欠了他們好多錢，還不上，把我抵債了?！?/br>
    “哈哈哈哈哈哈，懷凝，你信嗎，這世上竟還有這樣的人父母！”

    “我砸破了杯子，劃傷了那個男人，甚至把門砸壞了，才逃了出去。”

    “我也想不到，我能有那么大的力氣。”

    陳玫自嘲，竟還笑了。

    顧懷凝震驚看向陳玫，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沒想到，也萬萬想不到，楊芳和陳康海，會狠心成這樣。

    拿親生女兒去抵債，但凡有點良知的人，也斷斷做不出這種事。

    “我逃出去后馬上去報警了，可我拿不出證據，陳康海只被拘留教育了幾天就放回家了?！?/br>
    “從此我以為我擺脫他們了，哪里想到楊芳那么陰魂不散。”

    “她守在我學校門口，正好碰上了我跟我男朋友。楊芳上來打招呼，話里話外責怪我，讓我男朋友以為我和她只是吵架，臨走還硬要留下我男朋友的聯(lián)系方式?！?/br>
    “她走后我讓我男朋友把她刪掉，我也不想說太多，畢竟這種事太丟人了?！?/br>
    陳玫說出了最痛苦的那些事，現(xiàn)下心情反而好了不少，語氣也變得輕松。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她私自去找我男朋友，明確說了如果他想娶我，就要先給陳旭買房?！?/br>
    “我男朋友聽了馬上就惱火了，回來后跟我提了分手，他以為是我和楊芳聯(lián)手在設計他。”

    陳玫說到這反而笑了：“不過我還要感謝楊芳，幫我鑒別出了那男生的本性?！?/br>
    “懷凝，接下來我說的話，希望你能相信，我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br>
    陳玫話鋒一轉，神色認真。

    “你知道為什么楊芳會突然來南市嗎？你知道為什么她會有你的手機號碼嗎？”

    “這些全部都是，你的朋友梁雅，告訴她的。”

    陳玫皺眉說著，靠在枕頭上的背一下直起來，像是怕顧懷凝不相信她。

    “果然?！?/br>
    顧懷凝心下嘆氣，感到意外，卻也不意外。

    曾經梁雅對她的好，她再也分不清是真是假了。曾經那個女孩，她也不知道底下藏著個什么樣的真面目。

    “你知道？也是，猜也能猜到。”

    “梁雅現(xiàn)在在覃市市中心的招心酒吧……陪酒。”

    “招心？”

    顧懷凝也不是小孩了，她能聽懂陳玫話里的隱晦。

    “表面上的酒吧、ktv，實則背地里也有一些見不得光的工作?！?/br>
    陳玫簡單解釋，兩人都心知肚明。

    “我無意中撞見她和楊芳在一個咖啡廳里見面，雖然很久沒見，但我不會把她認錯?！?/br>
    “梁雅和楊芳又沒有什么關系，何必私下見面呢。我就有點懷疑了，后來楊芳說要搬家去南市我就更確定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