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玉驍眉尾一抬，似是不解：“小殿下會(huì)來嗎？”

    姬敏清淡淡開口：“玉驍，你同孤說實(shí)話，我們可以贏嗎？”

    姬玉驍沉默了。

    屋內(nèi)八寶纏枝蓮琉璃盞映著橘色的燈芯，搖曳出光華，渡在姬敏清臉上。

    姬玉驍忽的沒了言語。

    他是前朝的孤兒，是安王殿下?lián)狃B(yǎng)他和姬玉蕊長(zhǎng)大，姬玉蕊已經(jīng)背叛了殿下，那他怎么能喪氣。

    姬玉驍平靜地道：“玉驍永遠(yuǎn)陪著殿下?！?/br>
    姬敏清搖搖頭，言辭里有幾分決然：“孤是大周皇族，定然不會(huì)順了陳淮那黃口小兒的意，什么交出臨塵西南……我要以障林為界，割開疆土。”

    他停了一下，目光里暗伏炙焰：“都要分疆了，那下一任的主君就該回來?！?/br>
    姬玉驍聽罷，卻有些猶豫。

    當(dāng)年小殿下聽聞陳侯中毒立馬就設(shè)計(jì)離開，他就意識(shí)到小殿下很難為心甘情愿為他們所用。

    如今他們不過螳臂當(dāng)車，甚至割取臨塵西南，也是要去和陳淮斡旋，這種情況，小殿下如何愿意答應(yīng)。

    姬敏清雖然沒有看他，卻仿佛知道他的憂慮。

    他緩緩開口：“她不愿意，就拿暖暖換她心甘情愿?！?/br>
    第66章 六十六.弦   如何把暖暖還回來……

    臨塵山麓, 三道岔口，一隊(duì)人馬破開揚(yáng)起的塵土，訓(xùn)練有素停在渡口。

    陳淮握緊馬韁, 拍了拍追影，穩(wěn)住它兇悍的情緒。

    等做完這些, 他才不緊不慢抬頭，看了看天色。

    晴空萬里，殘陽如血。

    嫣紅色的火燒云涂抹在臨塵山頂，天水相應(yīng), 又盛在了蘆葦蕩遠(yuǎn)處鏡面似的水泊上。

    風(fēng)悠悠而過, 蘆葦隨著搖晃，竟有幾分婀娜多姿。

    陳淮一邊拿著馬鞭隨意戳著追影, 一邊扭頭看著身后的侍衛(wèi)，帶著幾分由衷感嘆。

    “好好看看, 大好河山。”

    陳淮說的輕松，衛(wèi)硯可不敢放松警惕。

    這個(gè)蘆葦蕩可是埋伏的好地方。

    他們不能先來檢查, 那就是由著安王的人站了上風(fēng), 若是有殺手躲在蘆葦蕩里，他們這七個(gè)人根本護(hù)不住王爺……

    “王爺, 這, 真的要過去？”

    陳淮挑眉, 一副你說的是廢話的樣子。

    “可是, 有埋伏怎么辦？”

    陳淮不急不緩下了馬, “你以為我給蕭向忱寫信讓他來，就是為了乞巧節(jié)給我拿個(gè)琉璃燈？”

    他冷嗤一聲：“數(shù)萬兵馬南下，若我死了，連談判的余地都沒有?！?/br>
    “他就這么點(diǎn)前朝之士, 總不至于都讓人家斷子絕孫吧。”

    “嘖嘖，那跟著他，實(shí)在是倒了八輩子血霉?！?/br>
    陳淮仔細(xì)地拴好馬，看著湖心飄蕩著的、算不得多奢華的畫舫，給衛(wèi)硯遞了個(gè)眼神。

    一介小舟，搖搖晃晃向畫舫所在，在江心畫出一道線。

    姬敏清在花窗口看著，小舟之上的陳淮，沒有絲毫擔(dān)憂焦急之色，氣定神閑立在船頭，欣賞嶺南美景。

    白衣勝雪、銀線浮動(dòng)，素綢綰發(fā)，手持玉扇，一派天人之姿。

    他淡淡收了視線，專心煮茶。

    水過三遍，在陳淮踏進(jìn)門時(shí)，正為桌案前的兩個(gè)玉盞上添上茶。

    “宣平王爺今日過來，使孤這畫舫蓬蓽生輝啊。”

    陳淮的目光難以克制變冷，壓制許多年的苦恨折辱一起涌來，使他一時(shí)間不愿言語。

    這是他早就猜想到的場(chǎng)面，故而也早早合計(jì)過。

    他不能激怒安王，畢竟暖暖在他們手上，縱然暖暖說來也是前朝不多的血脈之一，但安王畢竟是一個(gè)偏執(zhí)可怖的人。

    誰知道他會(huì)做出什么事情。

    可要他卑躬屈膝、討好安王那決然也是不可能的。

    他是大楚的王爺、宗室皇族，如若給了前朝這些人甜頭，指不定接下來他們還要什么。

    國(guó)之大事，由不得退讓胡來。

    思及此，陳淮壓下自己的寒意和擔(dān)心，放下折扇，與安王對(duì)坐。

    他率先開口：“既然我來了，安王也就別繞圈子了，如何把暖暖還回來?！?/br>
    姬敏清一怔，他沒想到暖暖在他手上，陳淮還是一副不落下風(fēng)的樣子。

    不過，人中豪杰總比孬種要好一些，至少證明姬氏女兒的眼光沒問題。

    “暖暖是前朝的血脈，說來，她在孤身邊也沒什么不好?！?/br>
    陳淮眉尾一挑：“安王殿下，暖暖是本王的女兒。”

    “再說，你不能因?yàn)榍俺獢嗔?，見誰都說沾點(diǎn)兒你們的血脈吧，太隨便?！?/br>
    “你——”安王輕嗤一聲，“宣平王爺?shù)故呛媚懽R(shí)，什么話都敢說?！?/br>
    “你這樣不顧暖暖，和當(dāng)年送走你的父親別無二致，果然親切。”

    陳淮目光輕蔑，像是根本不在意姬敏清的話。

    他淡然啜了一口茶，譏誚道：“安王貴人多忘事?！?/br>
    “我心如鐵石，也比不得安王一路披荊斬棘，殺光自己的皇兄皇弟，只留一個(gè)meimei來的爽快。”

    安王嘖嘖一聲，“是啊，孤要知道瑩月會(huì)背棄孤，孤也不會(huì)留下她?！?/br>
    “前朝的公主，不為前朝而死，簡(jiǎn)直是罪不容?。　?/br>
    安王目光寒厲，如若狼顧，與陳淮的視線相對(duì)。

    兩個(gè)手染鮮血的人唇槍舌劍，紛紛拉扯對(duì)方最不堪的記憶。

    這許多年，安王恨不得傾覆了宣平府，而陳淮也拼盡全力，想要扒了他的皮。

    陳淮低聲感嘆：“如若，你的人知道是你逼宮做了皇太弟，那他們怕不是要嘔死？”

    安王笑看他：“如若我當(dāng)年殺了姜弦，那她也不至于被你所傷，傷人傷己?！?/br>
    畫舫安靜如若寒夜落雪。

    許久，陳淮吹開茶盞浮沫，輕笑一聲：“阿弦與你不同。故而，阿弦寧可死，也不會(huì)由你擺布。”

    “孤乃正統(tǒng)，姜弦亦是?！?/br>
    “若是大周有能力護(hù)佑子民，自是正統(tǒng)?！?/br>
    “只是四境亂起，你們壓不了，等到江山危如累卵、□□百姓如無根之萍，四境之內(nèi)餓殍遍地、父子易食，你們才想起這是你們的天下？”

    “說到底，還不是你們姬氏無能！”

    “這是孤的家事！”

    “皇族哪有家事？！”

    一聲斷喝，如若砸在石臺(tái)上的巨鼓，蘆葦蕩都安靜了一息。

    陳淮向四周回望，透過花窗，看見窗外飛鳥掠過，冷靜一下：“不要說廢話，暖暖是不是不在這里？”

    他雖是這么說著但目光未曾收回，直到看見一閃而過的信號(hào)。

    陳淮沒相信安王會(huì)把暖暖帶過來。

    安王這樣把復(fù)國(guó)啊、血脈呀當(dāng)成命根子的人，哪怕暖暖是他陳淮的孩子，他也定要留在身邊。

    若是沒猜錯(cuò)，他更希望自己不要過來，這樣好讓阿弦失望，心甘情愿離開嶺南。

    陳淮驀地一頓……阿弦……

    姬敏清像是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聽不見陳淮所言似的發(fā)愣。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淺淺一笑，目光淡淡掃過陳淮：“年輕人不要這么急躁?！?/br>
    陳淮聽著他的語氣，心里不安陡生。

    他攥著玉骨扇，冷冷看了姬敏清一眼：“不要逼我?！?/br>
    姬敏清卻像是什么也不想談，大手一揮：“送客！”

    這事情太過吊詭。

    陳淮在渡口停下馬，向那個(gè)停泊在湖中心的船看去。

    此刻清風(fēng)蕩過，湖面起了水紋，暈開的水圈顯得那船孤寂冷清。

    陳淮本以為他和安王互相試探完，總歸是要說說西南山嶺的，只是，安王竟然一字不提。

    陳淮最后掃了一眼，果斷道：“回城！”

    酉時(shí)過，夕陽已經(jīng)徹底沒入云海。

    姜弦在象郡郡守府安安靜靜等待著陳淮。

    說是毫不擔(dān)心是假的。

    陳淮是她自幼時(shí)就立下決心要追隨的人，這么多年過去了，繞是中間許多波折，但此心未改。

    更何況——姜弦看著漸漸暗淡下來的天色，不由就想到安王于陳淮的深淵。

    陳淮無數(shù)個(gè)夜晚的夢(mèng)魘全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