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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力氣啦?!崩锟ǘ嘁贿肿?,熏黑的臉上露出一排白牙。 他一把甩開帕克的手,重重地把他腦袋拍下去,笑道:“臭小鬼,長不到一米八以后別來見我,在水坑里趴著吧!” 死前的最后一刻拖得很長很長。 里卡多想起自己記者生涯里曾經(jīng)寫下的那些激情洋溢的文章,那些偉大或渺小的身影在他的筆下煥發(fā)出生機,擁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真好啊。他突然想到,以后也會有別的記者寫他,他終于也從一個旁觀者成為參與者了,參與到這座他熱愛的城市的生命中去…… 一個黑影突然將他撞進彈坑,撲在他身上。 爆炸聲瞬間覆蓋了一切。 等到炮擊揚起的塵埃過去,里卡多和帕克拼盡全力翻開擋在彈坑上的人時,都驚呆了。 “我的天……阿巴斯先生?” 滿臉塵土的男人費力地咳嗽了一聲。他滿身是血,臉上一片焦黑,再也看不出往日的體面。 里卡多最先反應(yīng)過來:“我們馬上帶你下山!” 何塞又咳了一聲,這回咳出了一大口鮮血。他擺擺手,只是抓住里卡多的手,嘴唇費勁地張了張,好像要說話。 里卡多俯下身去,聽見他低啞的氣音。 “我兒子像你一樣大……但他不承認我這個父親了。” 里卡多愣了愣。怪不得這對著名的建筑師父子此前似乎很久沒有一起出席過活動了。 何塞的目光在一點點渙散,聲音仿佛夢囈:“你說,如果我戰(zhàn)死了,他會為這樣一個父親驕傲嗎?” 里卡多嘗到了嘴里的咸味,不知道那是淚水還是鮮血。他連連點頭。 “可惜我沒法知道了……”何塞費勁地搖搖頭,“但我真想讓他知道,其實我一直都為他感到驕傲。” 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黑色的瞳仁在一閃一閃的火光中失去了最后一絲光芒。 這個巴塞羅那曾經(jīng)最著名的建筑師死了。 嘭! 又一聲爆炸讓里卡多驚醒過來。 沒有時間難過。 他把帕克背在背上,開始瘋狂地沖向火海邊緣。 身后的山頂上傳來什么東西崩塌的聲音,是那么不祥。但他卻顧不上看一眼,只能拼命地跑。 不能回頭。 蒙特惠奇山上的火光照亮了整片天空,也照亮了山頂黑壓壓進攻的敵軍。 像是燃燒了一整晚的祭壇。 獻祭的是這座城市。 天亮?xí)r分,硝煙仍未散去。 巴塞羅那城里的人們不需要看到仍舊籠罩在煙霧中的勃艮第十字旗,便已經(jīng)得知城堡最后的命運。 因為炮擊開始了。 這是一場泄憤的屠殺。 剛剛占領(lǐng)高地的炮手似乎根本沒有瞄準,也根本不需要瞄準。 他們只需要居高臨下,連續(xù)不斷地炮擊城區(qū)。 低矮的磚石房屋被掀翻了屋頂,變成一堆冒煙的廢墟。 街上的馬車、路燈、欄桿都被砸斷,樹木攔腰折斷,一畦一畦的菜地被倒塌的房屋掩埋,到處都是斷壁殘垣。 整座城市仿佛巨大的墳場。 沒有一絲人聲,只有地震般的顫抖每隔幾十秒在或遠或近的地方炸開,咚咚的聲音如同食人巨人的逼近的腳步聲。 人們縮進事先告知用于避難的鋼筋混凝土建筑,像老鼠一樣不見天日,膽戰(zhàn)心驚地望向窗外。 沒有白天,沒有黑夜。 只有嗆人的硝煙味和永無盡頭的炮火。 燃燒的房屋持續(xù)不斷地升起黑煙,整座城市都被煙霧所籠罩,天空永遠是鉛灰色的。 老人們想起了三十年前類似的情景。 那一年,駐守蒙特惠奇城堡的政府軍連續(xù)炮擊了巴塞羅那兩星期,幾乎將這里變成一片死地。 …… “行動又失敗了?!?/br> 指揮部彌漫著絕望的氣息 炮擊仍在繼續(xù),每一聲都像轟擊在人們心上。 城堡的火力太猛,巴塞羅那人根本無法奪回城堡。 以少勝多是值得稱頌的傳奇,但在有限的地理空間和絕對力量的壓制下,他們已經(jīng)用盡了所有的智慧、勇氣和毅力,最后僅剩的選項,或許只能是體面地滅亡。 也或許,連死法都無法選擇。 “……是我聽錯了嗎,炮擊停了?”忽然有人喃喃道。 炮擊確實停了。 經(jīng)過連續(xù)數(shù)日的炮擊,這短暫的空白幾乎讓人們懷疑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下一刻,略顯柔和的號角聲響起。 所有的巴塞羅那人都忍不住側(cè)耳傾聽。 這似乎是從未聽過的音調(diào)—— 艾達幾乎要哭出來了:“這是允許投降的號角?!?/br> 指揮部里頓時一片寂靜。 投降嗎? 每一個人都第一時間在心里尖叫——不! 現(xiàn)在投降,讓卡洛斯占領(lǐng)這座城市,建起宗教裁判所,奴役這里的人民,與其他地方的同胞對抗嗎? 在蒙特惠奇城堡戰(zhàn)斗到最后一刻后,投降嗎? 在那些偉大的、渺小的、哭著的、笑著的人們?yōu)檫@座城市犧牲后,投降嗎? 想都不要想! 一百多年前的巴塞羅那人沒有投降,一百多年后的他們也不會。 然而,他們也心知肚明如今的處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