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前廳的熱鬧不同, 這地方正巧符合月黑風(fēng)高的氣氛。

    沈妍看著郭亭, 問她：說吧。

    郭亭厭惡地看著面前的女人，不明白為什么她明明已經(jīng)處于下游，情境拙劣, 卻還是能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第一次見面是這樣，現(xiàn)在也是這樣。

    郭亭最討厭的就是她這樣！

    高高在上, 永遠(yuǎn)高高在上！

    郭亭冷笑一聲, 說：沈大小姐可真是好底氣，到底是不知道自己曾經(jīng)干過什么事。

    我是不知道。沈妍恍然有一種陪郭亭在演她從未演過的八點(diǎn)檔的電視劇的錯(cuò)覺，于是興致越發(fā)高昂起來，拿腔作勢的時(shí)候, 信手拈來。不如，請郭小姐告知一二？

    您可真是好記性。郭亭酸諷她。

    沈妍笑著說：過獎(jiǎng)了，也不過是一目十行，記憶較快而已。

    她自以為有攻擊性的話不過是如一顆針, 扎進(jìn)一團(tuán)棉花里?；蛴秩缤埔恢粴馇?，毫無聲響。有力無氣，叫人更為憋屈。

    郭亭覺得她不能再跟沈妍說話了, 再這么說下去，她遲早得發(fā)瘋。

    她掏出手機(jī)，那表情, 就差沒讓別人覺得她現(xiàn)在掏出來的是一把匕首了。

    不知道沈大小姐，還記不記得這個(gè)？她陰笑一聲，點(diǎn)開手機(jī)的文件，里面播放出一段錄音。

    光一聽，就能知道這是沈妍的聲音。

    她不知道在和誰通話，錄音里，只有她的聲音，沒有別人。

    她說：這樣的真的可以嗎？

    不太好吧......

    我喜歡的呀！我喜歡斐凝。

    喜歡......就要用盡手段......

    好。

    你給我的那個(gè)藥是靠譜的嗎？

    你確定她真不會醒過來嗎？

    嗯。不管做什么，我都要得到她。

    語音在這里戛然而止了，郭亭洋洋得意地去看沈妍，期待在她的臉上看到驚慌失措的表情，卻未曾想到入目的是一派淡然。

    沈妍就差沒在臉上寫兩個(gè)字就這？

    郭亭不敢置信，沈妍怎么就這個(gè)態(tài)度？

    沈妍輕笑一聲，似乎被她的單純給逗笑。

    你在想，為什么這種事情，我聽到還能這么平靜？她輕聲問。

    郭亭鬼使神差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而后又猛地?fù)u頭。

    沈妍又說，你還在想，我不是應(yīng)該聽到這個(gè)錄音，就哭著求你？

    艸！

    這女人有讀心術(shù)嗎？

    郭亭往后退了一步，靠在欄桿上。

    原來剛剛沈妍每說一句話，就往郭亭那邊靠近一步，一下，兩下，二人之間的距離被縮短。

    她面容無害，語氣輕柔，偏偏眼神似淬毒鋼刀，又似含血利刃，叫郭亭心下一顫。

    你就不怕我把這個(gè)料爆出去讓你身敗名裂嗎！郭亭顫抖著聲音，說到。

    沈妍眨了眨眼，走到郭亭的身前，略一歪頭，天真地笑了下，可就是這份天真，讓郭亭更為害怕。

    郭亭，你該不會以為你今天還能走得出這里吧？

    郭亭極力遏制住自己的恐慌，詢問：你、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少女輕笑一聲，帶著嘲弄，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傲慢，我的意思是，你太自信了。

    你知道荊軻是什么下場嗎？

    荊、荊軻？郭亭腦子里一團(tuán)漿糊，她又是沒讀過什么書的人，自幼入了這個(gè)圈子，文化二字于她，是人設(shè)而非內(nèi)涵。

    演得入戲的沈妍忍不住抽空想了想，她覺得，這人好笨啊。

    現(xiàn)在當(dāng)演員的門檻都這么低了嗎？

    荊軻都不知道？

    荊軻刺秦王。沈妍緩緩地念著典故，手指把玩著郭亭今天精心整理過的發(fā)型。發(fā)尾被她繞在指尖卷動，郭亭想要伸手打過來，卻被沈妍扣住手腕。她吃痛地皺眉，沈妍甩開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另一文有曰，天子之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

    今天這場子，是我沈家的場子。沈妍的臺詞功底好，平平無奇的一段話，能被她念出慢慢柔柔，內(nèi)含刺刀，遍地陷阱的味道。你以為，你在這找我麻煩，就能走得掉？

    沈妍！我不怕你！郭亭硬著脖子，咬著牙說，我這些錄音都備份了！要是我出事！就會自動發(fā)出去！微博定時(shí)！

    郭亭，你到現(xiàn)在，該不會還以為自己穩(wěn)cao勝券吧？沈妍略微瞪眼，驚訝地說，你該不會還以為跟你合作的人，是真心實(shí)意的吧？

    她不會騙我的！郭亭尖聲說，她討厭你！她也恨你！我們是一路人！

    我們都恨不得讓你去死！

    都怪你！要是沒有你！我們現(xiàn)在就過得好好的了！

    沈妍看著郭亭，不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

    再靠近她，逼近，縮減兩個(gè)人的距離，打破她的心理防線！

    沈妍像是一道迷霧，她的言辭把她裹挾進(jìn)漩渦，讓郭亭甚至分不清方向，更別提冷靜思考。

    就這樣？

    那她有沒有告訴你，我才是沈家的大小姐。少女看玩物般看著郭亭，一字一頓地說，今天以后，沈家的小輩，以我為尊？

    你說，一個(gè)跟我為敵的機(jī)會，和一個(gè)討好我的機(jī)會，她會怎么選？

    沈妍丟開郭亭的頭發(fā)，指尖滑過她的脖頸。她的指甲不長，但從皮膚上劃過的時(shí)候，有著刀鋒一樣的觸感。讓郭亭不寒而栗。她看著沈妍的眼神，如墜冰淵，她甚至差點(diǎn)要以為，此刻抵在她脖間的不是沈妍的手指，而是一柄匕首。

    銳利，尖刻，稍微一刺，她就能流血而出。

    你、你什么意思？

    郭亭此刻終于確定地知道自己慌了，她無比害怕。

    郭亭，你該不會以為你背后做的那些手腳，我一概不知吧？

    視頻是你拍的？

    臟水是你潑的？

    她先聯(lián)系你的吧？

    沈妍每問一句，郭亭的心就下墜一次。

    你覺得，禾悅是怎么比過你的？沈妍說，一個(gè)毫無演戲經(jīng)驗(yàn)的人，居然能夠在試鏡那天，把你比下去。

    郭亭，我可沒有那個(gè)本事。

    郭亭猛然抬頭，面色發(fā)白。

    你聽過甕中捉鱉嗎？沈妍替郭亭捋了捋她的衣領(lǐng)，今天是我的好日子。想討好我，就要送上一份大禮。

    她靠近郭亭，在她耳邊講話，如惡魔的低語。

    現(xiàn)在，這個(gè)禮物，我很滿意。

    郭亭控制不住地顫抖，她一咬牙，伸手用力，想要推開沈妍，卻被沈妍桎梏。

    郭亭，你想不想，也體驗(yàn)一次下墜的感覺？少女仿若一時(shí)興起，忽然提問。郭亭猛地回頭看，她的手機(jī)被拿走，又被沈妍從陽臺上丟了下去。夜太黑，就連片刻光影都捉不到，軌跡無可尋覓。下面是一片草木，那手機(jī)落地，都聽不見聲音。

    這里是七樓。摔下去，或死或殘，你說，你運(yùn)氣好，你會是哪個(gè)？

    你敢！!

    郭亭做著最后的掙扎。

    我為什么不敢？沈妍視人命如草芥，你知道嗎？為什么權(quán)力對人而言，是春藥。

    因?yàn)橛辛藱?quán)力，什么都可以做啊。

    她的眼神，淡漠，高傲，看郭亭的模樣，仿若在看垃圾，又或者一時(shí)的玩具。

    她的手在輕輕用力，郭亭幾乎快要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推翻，墜入草坪。

    死亡。

    她此刻真的意識到，沈妍現(xiàn)在把她殺了，或許都能夠兩袖清風(fēng)地繼續(xù)生活。

    她的確面臨著死亡的威脅。

    郭亭腿一軟，啪嗒一聲，幾乎快要跪在沈妍的面前。

    現(xiàn)在知道怕了？

    沈妍彎著腰，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伸手抬著她的下巴，管好你的嘴，郭亭，我沒心思陪你玩游戲。

    郭亭雙眼含淚，連忙點(diǎn)頭，然后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仿佛后面有什么東西在追。

    沈妍看著她的背影，面色一變，陷入沉思。

    手機(jī)被丟了，證據(jù)沒了。

    郭亭口中會定時(shí)發(fā)送的內(nèi)容，她得找斐凝問問。

    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了一件事。

    但眼前還有一件事要解決。

    她甩開裙擺，轉(zhuǎn)了個(gè)身，看著陽臺的柱子后面，冷聲說，看戲也該看夠了吧。

    一陣突兀的鼓掌聲傳來。

    那柱子后面走出一個(gè)女人，她穿著一身制服，身姿挺拔，卻帶著一股子痞勁兒。站在原地，脖子上掛了一只電子煙，拿起來的時(shí)候嘬一口，云霧即刻散開。

    抱歉，太精彩，沒好意思打斷。女人撓了撓后腦勺，說。

    沈妍定定地看著她，沒笑，也沒回答。

    傅舒蘭。女人朝著她伸手，眼神隨性。

    沈妍回握著她的手，發(fā)現(xiàn)她的指，帶著厚厚的繭。

    沈妍。她應(yīng)。

    傅舒蘭又吸了一口煙，說，我知道啊，你小時(shí)候我還抱過你。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拿著電子煙的手一晃，等著。傅舒蘭往衣兜里一摸，找出一個(gè)盒子，你媽讓我?guī)Ыo你的。

    沈妍拿著，皺了皺眉。

    傅舒蘭哎呀一聲，說：拆開看看？

    看看呀？

    沈妍受不住她催，打開自己手上的盒子，那里面是個(gè)徽章。

    傅舒蘭偏頭看了一眼，說，這啊。你媽拿到的第一個(gè)獎(jiǎng)?wù)?。送你了。傅舒蘭嗤笑一聲，多大的人了，還搞這一套。

    送給她徽章，不外乎就是想著把自己的榮耀送給她。

    沈云岫或許不是個(gè)好母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外面。戰(zhàn)地記者，國家派署，雖沒有說風(fēng)口浪尖舔血生活，但也是在槍林彈雨中穿過。她是個(gè)好記者。

    傅舒蘭伸手拍了拍沈妍的肩膀，往外走，忽然到了那門口，卻又回頭，看她一眼，你知道的，如果你剛剛把她推下去，我會阻止你。

    沈妍把盒子蓋好，看著女人，說，那我會在你阻止我之前，把她推下去。

    傅舒蘭看著她，好一會，倏爾笑了起來，她擺擺手，轉(zhuǎn)身離去。

    有意思的小姑娘。

    本以為沈家這一趟，無聊無趣。

    老太太一老狐貍，斐凝就是個(gè)小狐貍。沒什么新鮮玩意兒。

    最沒期待的沈家大侄女，居然還能給她驚喜。

    有意思，挺有意思。

    看來以后這國內(nèi)，總算是有樂子了。

    *

    另一邊，斐凝被沈落落叫走。

    斐凝起初還有耐心，跟在她的身后，可走了一段，也沒見著人，性子不耐，在無人的廊道，直接停住腳步。

    不是你媽找我，是你找我？斐凝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枴?/br>
    她對著沈妍是好脾氣，可是對著沈落落，卻沒有那么好的態(tài)度了。

    沈落落暗自在裙后攥緊了拳頭。

    總是這樣。

    斐凝總是這樣。

    偏心沈妍，卻從來見不到她。

    沈落落一轉(zhuǎn)身，面上是笑容燦爛，小姨真聰明！

    斐凝皺眉，說：什么事？

    關(guān)于沈妍的事。沈落落說，小姨不想知道嗎？

    斐凝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一遍，忽然，莞爾一笑。但那笑容卻不溫柔，沈落落直覺有什么事情出了差錯(cuò)。

    你覺得，關(guān)于她，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沈落落，我過去容忍你，是因?yàn)槟闶巧蚣胰恕?/br>
    我知道你給沈妍拿藥，我知道你今天往這宴會里塞了什么人。沈落落，別以為自己手段高明。在天王老子面前，你能翻出幾個(gè)浪花？斐凝沒耐心跟她多說話，眼見沈落落臉色大變，要說什么，斐凝直接抬手，阻止了沈落落的發(fā)言，你也知道你媽現(xiàn)在跟我有合作，你爸上周還來求我，讓我把新能源的公司股份分他。

    你出去玩了一周，想必不知道。你爸媽已經(jīng)允許過我的人進(jìn)你的房間。

    猜猜看，我找到了什么？

    沈落落再也沒辦法維持臉上可愛的表情，她一下變了臉色，慘白，卻陰毒。

    不裝了？斐凝真瞧不上這些小孩把戲。

    你什么意思？沈落落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枴?/br>
    沒什么意思，就是告訴你。有些東西對你而言是把柄，對我而言，只是垃圾。

    斐凝低頭理了理衣服，彈掉了身上的一小塊白灰，也不知道是什么時(shí)候沾上的。她說，兩件事，沈妍你動不得。至于我，也麻煩你收了心思。

    乖乖待著，我能保你還能出門在外，稱自己一聲沈家小姐。

    要不然的話斐凝聲音狠戾了些許，你知道的。

    沈落落當(dāng)然知道。她借著沈家的這個(gè)手段，折騰了多少身份地位不如她的人。斐凝這句話的言下之意，她清楚無比。若真是到了那個(gè)時(shí)候，她沈落落，才是垃圾。被清掃出沈家，是早晚之事。

    可沈落落不服。

    你明明知道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她怕別人聽到，壓低聲音，聲嘶力竭。

    斐凝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如果你有妄想癥，我會建議你的父母把你送去醫(yī)院。沈落落，你覺得呢？

    她在威脅她。

    沈落落知道自己這出棋罷了，卻不甘心，可又沒辦法反駁，當(dāng)著斐凝的面答應(yīng)了這件事。

    但她還有話想說。

    所以，你明知道我今天要做什么，你還是縱容我這么做了？沈落落一語道破，倏爾，她瘋狂地笑了起來，斐凝，你真狠，連她也可以算計(j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