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出一大截的褲管，掖到皮靴子里，袖口也卷起來，只要有那個氣勢就可以了。

    對！

    關(guān)鍵就是氣勢！

    對于做下了驚天惡事的張夫人來說，出逃的重點就在于，能夠自信自如的走出大殿。

    這也就是她為什么不從正門走出去的最大原因。

    殿門處守衛(wèi)太多，就算她打扮的再像，也很容易被人認(rèn)出真面目來，可是從后院走，只要行動夠迅速，足夠自信，就可以像現(xiàn)在的張夫人一樣，旁若無人的跑到了大路上，甚至因為穿了男裝，一路從后宮里奔出來，都沒有人懷疑！

    這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跡，或者說是一個有如神助的時刻！

    張夫人一路奔跑，終于繞到了一個人煙稀少的地方，而這個地方，正是沙門釋道安的地盤。

    苻堅佞幸釋道安，給了他極高的禮遇，在這座秦宮中，苻堅為釋道安修建了規(guī)模不小的專門的精舍。

    日常，釋道安就住在這里，一邊翻譯經(jīng)文，一邊潛心修佛，生活過得還算安逸。

    因為苻堅的命令，釋道安這座精舍的外面，只配備了極少的守衛(wèi)，且都距離宅院很遠(yuǎn)。

    也就是配備個眼線，別讓釋道安出問題就行。

    為的，就是為這位高僧創(chuàng)造一個良好的研修佛法的環(huán)境，而守衛(wèi)這座精舍的，竟然不是氐人。

    而是鮮卑人！

    說到這里，都怪那詭計多端的慕容垂，他從襄陽奔逃的消息，傳到秦廷這里實在是太晚了。

    消息來得如此突然，一下子就把苻堅老兒給打蒙了，他是處理了這個，又去處理那個。

    除了殺掉幾個人以外，還要準(zhǔn)備即將開始的南征，宮里宮外都因為鮮卑軍團(tuán)的反叛而惶恐不安，陷入了某種無序的狀態(tài)。

    苻堅也是人，他實在是沒有那個精力去把方方面面都照顧好，于是，皇城里竟然還有鮮卑人這件事，居然就被他拋在腦后了！

    這也怪不得他，因為一開始對這些異族實在是太過信任，這座屬于氐人的秦宮里，充斥著各種不同種族的人。

    有大臣也有士兵，簡直是遍布每個角落，若是沒有幾次專門的搜檢，是很難把這些人都清除干凈的。

    于是，就在這個大亂將起的空當(dāng)，被苻堅唾棄的鮮卑人，竟然還站在釋道安的精舍外面，勤勤懇懇的守衛(wèi)。

    相比其他人，他們的精神更加振奮，特別的兢兢業(yè)業(yè)。

    看他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比以往無事發(fā)生的時候，精神勁更足。

    別人都亂了，可是，他們的大將軍，鮮卑一族現(xiàn)在唯一的主心骨，慕容垂，居然帶著族人北奔了！

    他們就將要回到祖地，回到鮮卑人發(fā)跡的地方，很快，大燕就又可以東山再起！

    而他們這些還留在長安城里的鮮卑人，雖然沒有能力很快和慕容垂匯合到一處，卻也好像是被他激勵著，享受到了他的榮光一般。

    與皇城外的喧鬧不同，精舍四周，仍然是靜謐一片，仿佛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一般。

    天色不早，釋道安的禪房中，一燈如豆。

    微弱的亮光，安靜的院落，讓你很難判斷出，道安和尚現(xiàn)在究竟是在研讀經(jīng)書呢，還是已經(jīng)安歇了。

    這一條路線，張夫人已經(jīng)反復(fù)勘察過許多次，并且實際行走過，再次踏上這條路，早就已經(jīng)駕輕就熟。

    很快，張夫人就躲過了層層眼線，繞到了釋道安的小院，而在這里，所有的士兵都是鮮卑自己人，而且，沒有任何意外的，這些士兵都是認(rèn)識小張的。

    看到她的那一刻，頓時發(fā)亮的眼睛，就提示了，大家都是自己人。

    張夫人需要的，并不是其他什么逃跑設(shè)備，說句實在話，現(xiàn)在長安城內(nèi)外一片混亂，別說她這個干下弒君大惡事的小娘子，就算她還是苻堅寵愛的嬪妃，而苻堅也還好端端的。

    她都很難走出皇城的大門。

    那么，她冒著萬分的危險，跑到這里來，究竟是為了什么？

    “張夫人！”

    “你居然真的逃出來了！”

    一個鮮卑隊主上前，看清楚了小張的打扮便立刻知曉她是偷著從內(nèi)宮跑出來的。

    他們雖然壓低了聲音，但是在這極其安靜的地方，他們粗啞的聲音，還是顯得有幾分高。

    小張連忙揮手，鮮卑隊主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很興奮，等到他們聽到小張的消息，怕不是要當(dāng)場昏過去。

    “別管我！”

    “快出去報信！”

    “苻堅老頭死了！”

    “死了？”

    “真的死了？”

    那隊主雖然就是慕容暐特意安排的，專門為小張傳遞情報的，但是，他也只是把消息帶到，并沒有想過這件事到底能不能成。

    在他看來，殺死苻堅，簡直是猶如天方夜譚一般的存在。

    這怎么可能呢？

    那可是苻堅，是一手締造強大氐秦的國主，馬鞭一揮，血濺三尺的存在！

    這里的很多人都見過苻堅本人，他那副威嚴(yán)赫赫的面容，陰鷙的眼神，大約看一眼就會令人膽寒，兩腿打顫。

    他們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張夫人這般柔弱的可人兒，是如何將苻堅這樣的猛漢放倒的。

    難道，真的是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

    但是，不管怎么說，不論他們的疑惑有多少，現(xiàn)在鮮卑士兵們也沒有時間再繼續(xù)思考了。

    時間緊迫，一名精明強干的隊主，先一步?jīng)_了出去，跨上了戰(zhàn)馬，而另一邊，張夫人也沒有停止自己的行動。

    如何能躲過氐秦的視線，成功等到長安城內(nèi)外烽火迭起的時候？

    如何能堅持到那時，卻不被其他人發(fā)現(xiàn)？

    在一時還不能混出城去的這個關(guān)鍵的時間點，張夫人是絕對不可能坐以待斃的。

    與清河不同，小張一直是堅毅的人。

    她絕對不輕言放棄，只要還有一線希望，她不在乎冒一點險。

    殺掉苻堅是冒險，現(xiàn)在如何在這波云詭譎的宮廷里繼續(xù)隱藏行跡，也是一項冒險。

    趁著皇宮里的事情還沒有傳出去，小張立刻與幾個侍衛(wèi)站到了一起。

    “把你們的衣服、鎧甲給我！”她低聲說道，秋水一般的大眼睛還不忘四處觀望著情勢。

    另一侍衛(wèi)連忙靠近，把她拉到了一邊。

    “都在這里，早就準(zhǔn)備好了！”

    張夫人跟著侍衛(wèi)們來到了一間小小的平房，這里是日常存放香燭的地方，地方不大，大約只能站的下三五個人。

    小張接過了衣服和鎧甲，利落的關(guān)上了房門。

    繼續(xù)變裝，便是小張想到的后路。

    鮮卑士兵這邊，鎧甲和衣服齊備，士兵們辦事也很妥當(dāng)，早就為小張找到了衣長更短小的衣褲。

    正好符合她纖瘦的身量。

    發(fā)髻是一早就綁好了的，只需要換一換衣服就全都齊備了。苻堅的衣服實在是太大，完全不合身。

    小張把衣服換好，稍加整理，推門而出。

    抬頭一看，登時倒抽了口涼氣。

    虛扶著門扉的手，也不自覺的抓緊了。

    “張夫人，何必做這樣的打扮？”

    身穿黑袍，在暗夜中突然出現(xiàn)的老者，正是沙門釋道安本人！

    他怎么來了？

    道安的身邊，圍繞著十幾個鮮卑士兵，有的已經(jīng)拔刀出鞘，有的怒目而視。

    顯然，他們很清楚剛才發(fā)生了什么，正準(zhǔn)備把道安老和尚斬草除根。

    張夫人的心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道安的眼神是那樣的堅定還充滿了某種奇異的，溫和的光芒。

    這讓張夫人想起，那些經(jīng)文里寫到的，天國里生活的圣徒。

    與他們不同的是，經(jīng)文里的神仙是生活在故事里的，沒有人能夠證明他們真的存在。

    而眼前的釋道安，卻是活生生的人。

    第632章 老和尚這一關(guān)，不好闖

    道安如今年屆七十，蒼老的臉上已經(jīng)布滿了黑褐色的斑點，苻堅十分敬重釋道安。

    把他當(dāng)成了氐秦境內(nèi)的神圣人物，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苻堅認(rèn)為，這位得道高僧的歸順，象征著氐秦王朝的正統(tǒng)性。

    張夫人此前就見過釋道安，雖然從來也沒有說過話。那個時候，苻堅經(jīng)常把釋道安請到后宮來，游覽講經(jīng)，他對這個老和尚的個人品性相當(dāng)?shù)男湃巍?/br>
    游玩的時候，有的時候也會帶著女眷，而張夫人就是充當(dāng)背景板的那種。

    她見過苻堅是如何寵信釋道安的，也聽過釋道安勸誡苻堅的忠言逆耳，張夫人判斷，雖然釋道安并不是氐秦的在職大臣，但是他們君臣之間的關(guān)系應(yīng)該是相當(dāng)?shù)暮湍馈?/br>
    兩人短暫的對視當(dāng)中，張夫人敏銳的感到，釋道安說不定已經(jīng)猜到了事實真相。

    正在張夫人和沙門釋道安進(jìn)行著奇妙的，完全沒有預(yù)兆的對峙之時，另一邊，內(nèi)宮之中，久未見苻堅有動靜的小太監(jiān)們終于忍不住了。

    他們輕輕推開了殿門，想查看殿內(nèi)的情況。

    原本吧，他們也不會這樣積極，這樣主動關(guān)注苻堅的一舉一動。大天王的身邊，鶯鶯燕燕云集，還有那些俊俏的小郎君一抓一大把，這些年，他也不必再東征西討了，哪個夜里不是要折騰個夠的。

    太監(jiān)宮女們都習(xí)慣了，也知道不能攪了苻堅的好興致，自覺的很。

    可是今夜，一切似乎都不太對勁。

    苻堅怎么不鬧騰了？

    要知道，苻堅每次干正事的時候，那響動可都是大得很，好像老虎在吼叫。

    地動山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