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玉對上那一雙澄澈的眼睛，像是親眼所見桃花倚于東籬暗動，又親眼瞧見蝶翼巧于花間翩躚。

    真令人奇怪。

    這明明是一雙偷看了數(shù)百年的眼睛，竟然都不曾看厭。

    陽山君倒吸一口冷氣，輕聲問道，“汲玉，你有很喜歡的別人么？”

    汲玉未跟上節(jié)奏，也沒有其他空閑的時間給自己思考。她不假思索道，“沒有。不喜歡。”

    陽山君松開握著她肩膀的手，坐直，往篝火里扔了最后一把木頭。

    汲玉硬生生的補(bǔ)充道，“雖然并沒有很喜歡，但是你既然把我們姐妹十五人都送給了尊上，那我有朝一日自然會很喜歡尊上的。”

    陽山君搖頭道，“不需要?！?/br>
    他解釋道，“這個世界上的好男子有許多，但是如果要你一一喜歡，那你也是喜歡不過來的。也不是說……我要將你送給誰，你就得喜歡誰。尊上是一個很好的人，他可以庇護(hù)你們十五人?！?/br>
    “我和你說過，感情可以強(qiáng)加培養(yǎng)，但是你也少學(xué)我看話本。話本里感天動地的感情，多半都是為博看客的笑淚，不是真的。你若是沒那么喜歡尊上，就不用費心思在他身上了?！?/br>
    話畢，他溫聲問道，“記住了么？”

    汲玉茫然，失神忘了點頭。

    陽山君對著篝火沉沉嘆息?；鸸庵?，他眉如翠羽，一笑星目璨然，甚是明媚嚴(yán)峻的容顏。

    他失笑，腦海中浮現(xiàn)前世種種。

    前世……他死于仙門和妖界的第一次大戰(zhàn)，他死的并沒有那么慘烈。不過，只是寒鐵萬箭穿心罷了。

    死后，他魂魄尚有余力，也不知為什么，非得回到陽山游蕩。

    那個時候，是他剛死沒幾日。而汲玉，整日里對著陽山上的那片槐樹什么話也不說，坐在那一日一日吹著短笛。

    也沒什么好稀奇的。他活著的時候，汲玉也整日里對著那片槐樹，什么也不說，也是望著出神。閑暇的時候，她也還會吹個短笛。

    他還曾問她，“百年里日日都對著這一片樹看，有什么好看的？”

    那會她不回答，只是對他笑。對此，陽山君也只是覺得她偏執(zhí)。是以，她這副似凌霜傲雪不可染，獨自對著黃昏望槐花的樣子，真不稀奇。

    那一天，汲玉對著槐樹突然說道，“同一棵樹，即使看一百年，也會有不一樣的記憶?！?/br>
    陽山君不明白，這一片槐樹林里，除去他日日練功、日日調(diào)笑著她們這十五個姑娘外，實在沒有別的什么記憶。

    他聽不明白的時候，又聽到她一句，“我可以有很多傾慕的人，但是要我一一喜歡，我是喜歡不過來的。我本來……還有機(jī)會讓你好好珍重我的喜歡?？墒?，衛(wèi)垣……你怎么就死了。怎么這么輕易的就死了。”

    后來，老五爺突然拜訪陽山，拾了他的魂魄溫養(yǎng)。他離開陽山后，閑暇時候總是會想起汲玉的模樣，也時常會回陽山看她。

    再后來，汲玉在第三次仙門和妖界的大戰(zhàn)中，也死了。湊巧，死時也是死于寒鐵，萬箭穿心。

    前世的時候，陽山君想過很多次自己會死在什么場景、什么時候。畢竟三界動蕩，誰也不清楚下一刻活著的會是誰。但是那浮生數(shù)百年，他不止一次相信，那些什么情愛冷暖于他來說……早就已經(jīng)看透了。

    只是臨了，他匆匆看了眼汲玉的時候，卻覺得看不透。

    情愛冷暖，到底高深。

    可是，那個時候，他再也沒有機(jī)會了。同現(xiàn)在一樣，沒有機(jī)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