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杏 第7節(jié)
許杏笑逐顏開:“都依您!回去吃了好,您就再來買!” 其實(shí)她真的很不擅長這樣做生意,可是為了錢,只好趕鴨子上架。等到過了晌,長青找來的時候,她也才又多賣了一斤,也是鎮(zhèn)上的一戶人家買的,只要一斤,價格就沒什么說的了,八文錢。 “既然大半都賣了,不然就先回家吧?!遍L青道。 “你等我下,我先去把之前欠老板娘的三文錢還了?!遍L青來了,她就敢暫時離開她的小攤子一會兒了。 老板娘拿到了三文錢,笑嘻嘻的問:“你的淀粉賣完了?” 許杏搖頭:“還有一斤沒賣呢?!?/br> “你哥找來了,要家去吧?你放我這兒,我給你賣?!崩习迥镏鲃訂?,“賣多少錢?” 許杏眨眨眼,道:“那可好,就當(dāng)寄賣吧?我剛才賣的是八文錢一斤,兩斤十五,再多了也就是這個價,給您的話就跟給劉老板一樣,五文半一斤,如何?” 老板娘一拍手:“成??!下回你來,再給我?guī)捉?,咱們一塊兒算帳唄?” 許杏答應(yīng)了,便回到小攤子上,把秤拿過來還給她,這才收拾了小包袱跟長青回家。 在路上照例報賬:“一共賣了二十三文錢,還給貨棧老板娘三文,回家給奶奶十文紅薯錢,手里能剩下十文,下回如果那一斤一兩多淀粉賣了,老板娘還得給我六文錢?!?/br> “這十文怎么沒買酒曲?”習(xí)慣了每次許杏都把沒捂熱乎的錢花掉,今天長青覺得很不適應(yīng),她手里居然留下了銅錢! 許杏笑笑:“不買了,家里沒壇子了?!边@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一個粗瓷大壇子也得二三十文呢,她購置不起。 “我爹快回來了,應(yīng)該會給奶奶銀子?!遍L青道,“那樣家里就能買糧食吃,紅薯盡可以給你用。” 范守業(yè)都快成了一家子的希望,許杏心想,看來他真的是許久沒有回過家了。她想著之前琢磨的做手工粉條的事兒,便道:“等等吧,等我的酒賣了,看情況再做些別的?!?/br> 金氏到底是憋悶出毛病來了。她心情不痛快,天氣又乍寒乍暖的,就病倒了,趙氏再心里別扭,也得小心伺候著,許杏就承擔(dān)起了挑水撿柴做飯的活計,一連幾日都沒有折騰紅薯。 等金氏大好,許杏發(fā)現(xiàn)她發(fā)酵的頭兩壇紅薯已經(jīng)出來酒味兒了,便著手蒸酒。 她把發(fā)酵了的紅薯渣滓混了水放進(jìn)大鍋里煮,蓋上那個蒸酒的蓋子,再在旁邊放一個大碗,接著蒸出來凝住的酒液。她的工具簡陋,又是第一次cao作,便用了小火,眼睛一錯不錯的盯著,小心的等著酒水流出。 金氏和趙氏其實(shí)都不大相信她能釀出酒來,所以都在灶房門口站著看,就連長青都放下了書本,加入了圍觀的隊伍。 許杏顧不得他們,全神貫注的蒸酒。她衣衫單薄,卻滿頭大汗,直到大碗里接到了晶瑩的酒水,她才松口氣,不管產(chǎn)量如何,這個法子是可行的。 而門外的人們就興奮了——那可是酒!聞著就很香醇的酒!他們家也能造酒了!這是多少銀子? 換了一碗又一碗,許杏隔一會兒就接一滴在手上嘗嘗,味道淡了便停下來,這一鍋就算是蒸完了。 剛才倒出了渣滓,她就刷過壇子了,經(jīng)過這么半天,壇子干透,正好把蒸出來的酒全都倒進(jìn)去,然后再換下一壇。 她做這些頗費(fèi)時間,連中午飯都耽誤了,不過沒有人說什么,直到她徹底蒸完兩壇子酒,趙氏才進(jìn)來做飯,對著她也一改之前幾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樣子,笑容滿面:“我聽長青說這個法子是你自己琢磨的,你還真怪聰明的?!?/br> 這也是長青的周全之處,他跟家里人說做淀粉是他從書上看的,教給許杏之后,剩下的再做什么就是許杏自己琢磨出來的。他大約是不想白占了許杏的技術(shù),可對許杏來說,這就大大提高了她在這個家里的地位,對此她還是十分感念的。 許杏在熱氣蒸騰的環(huán)境里工作了太久,累得很,并不想多說話,只笑了笑:“也不知道能有幾斤,得過后稱一下?!?/br> 第12章 范家家事(上) 許杏“自己琢磨”出了釀酒蒸酒的法子,范家的兩個女主人對她的態(tài)度都鄭重起來。趙氏就不說了,完全情緒化,一高興了也不記仇,金氏又不一樣,對許杏不像從前那么隨意,說話的時候會正眼看她,拿她當(dāng)晚輩對待了。 這些對許杏來說自然是好事,她不在乎是她的事,可能受人尊重誰會愿意被人當(dāng)下人對待呢? 兩壇子酒蒸完,剩下的酒渣再來喂豬喂雞就是極好的飼料了,只是范家只有幾只雞,用不了這許多,還是被范氏要走了。 許杏不糾結(jié)這個,她做這些,本就是出于不浪費(fèi)糧食的目的,也是想最大限度壓榨紅薯的價值,讓她多賺幾文錢。 還有兩日就是清明了,金氏專門找許杏,讓她留些酒給家里,留著清明上墳時候用,許杏也答應(yīng)了下來。 這次的產(chǎn)品是酒,許杏想去劉記酒樓和雜貨棧看看,如果價錢合適就直接賣掉,畢竟她要用錢的地方可多了。 這次金氏破天荒的讓趙氏跟著:“那么兩大壇子呢,你們可抱不了,叫你們娘上東鄰居家借個獨(dú)輪車,推著壇子上鎮(zhèn)上去,旁的所有事都是你們做主?!?/br> 這次長青沒有去學(xué)堂,也跟著去了劉記酒樓。至于趙氏一路上呱呱唧唧的說鎮(zhèn)上哪里好玩什么的,兩個人都沒怎么接茬。 到了酒樓,劉老板正在和客人說話,許杏就在外頭等著。 趙氏扶著小車站在門口,有些不滿:“這姓劉的怎么還聊起來沒完了?” “娘,出門了說話仔細(xì)些。”長青話音不高,語氣卻不溫和,成功的讓趙氏閉了嘴。 許杏眨眨眼睛。 過了一會兒劉老板才出來,跟長青許杏打了招呼,并不往趙氏那里看,問:“你們今兒怎么有空來的?” 長青拱拱手:“自家釀的酒,還想請您給掌掌眼,看看能賣多少錢,我們都是不懂這個的。” “哦?你們用什么釀的?咱這邊兒糯米可貴。”劉老板也來了興趣,“可是濾過了?有渣滓就不大值錢。” “紅薯釀的,也算是糧食酒,已經(jīng)粗粗蒸過,倒沒什么渣滓,”許杏道,“您瞧瞧?” 許杏和長青合力把壇子搬下來,劉老板就上前去看。 許杏這才發(fā)現(xiàn)趙氏已經(jīng)退出去好幾步了,正抱著膀子在遠(yuǎn)遠(yuǎn)的圍觀。 “我倒一點(diǎn)兒看看啊?!眲⒗习褰辛藗€伙計過來扶著壇子,小心的倒了小半碗出來,酒液一流出來,他就吸了一口氣,“不錯啊!” 他先是在光下仔細(xì)的看了看酒水的澄凈度,然后聞了聞,這才小口抿了一口。他品了品,咽下去,又咂咂嘴,接著喝了一大口,回味了一番,再轉(zhuǎn)向長青兩人的時候,神色就熱切起來:“這酒是新釀的,要是再陳一陳,那可就真成了好酒啦!” 長青就去看許杏。 許杏對酒的品質(zhì)心中有數(shù),得了劉老板的稱贊高興歸高興,倒也不很意外,便只是笑瞇瞇的站著。 “這酒啊你們也別費(fèi)勁賣了,都給我得了,若是再釀了,只要能到這個口感,我全都要,有多少要多少,如何?”劉老板問。 長青并不表態(tài),全由許杏拿主意。 許杏沒著急問價錢,先說:“劉老板,我們可能不能都給您一家哩,北邊貨棧的嬸子賣我酒曲的時候就說好了,得了酒她要些去賣呢。” 劉老板就笑了:“他家零賣能要多少?你們也沒多少不是?這些先給我,下回你們再釀了,給她家?guī)捉锞褪?。?/br> 其實(shí)許杏也是這么個意思,便也沒多啰嗦,直入主題:“這酒您給什么價錢呢?” “你要是自己零散著賣,我覺得別少了三十文一斤,不然有些可惜。我要得多,我給你出二十五文一斤,怎么樣?”劉老板問。 許杏覺得今天劉老板要比當(dāng)初收淀粉的時候殷切許多,她心里就有數(shù)了,點(diǎn)頭答應(yīng)下來。 酒樓里不缺干凈的空酒缸,劉老板讓伙計搬來,倒酒過秤,一共是十二斤,整好三百文。 許杏折騰這么多天,頭一次得到三位數(shù)的銅錢,難免有些雀躍,就連長青都露出了個帶著幾分矜持的笑容。 他們談妥收錢出來,推著小車往貨棧走,趙氏才大步跟過來,問:“怎么樣?我看著都賣了,得了多少錢?” 長青的笑容還沒有完全綻放就消失了,他的聲音也冷下來:“我們剛才忙活的時候怎么不見您上前幫忙?這錢奶奶說過了,一部分交給家里,剩下的都給我留著考學(xué)用?!?/br> “許杏啊,這些是多少錢?給我一些,我給你買身新衣裳去。”趙氏被兒子堵得不輕,便轉(zhuǎn)而去找許杏說話。 許杏無奈道:“我們賣了三百文錢?!?/br> “這么多?”趙氏大驚,“真是三百?” “您小聲些?!痹S杏搖頭,“往那邊走,我得去貨棧買酒曲?!?/br> 到了貨棧,老板娘給她稱了一斤酒曲,算賬的時候收了她二十四文錢:“你擱在我這兒的那些淀粉賣了,你下回再做了還給我送來些,慢慢地賣,能賣掉?!?/br> “那敢情好,今天本來是送點(diǎn)兒酒來給您瞧瞧的,沒想到在劉記酒樓就都給賣了,等下回給您送來些?!痹S杏笑著說。 “好好好,老劉要是說好,那就準(zhǔn)是好的,你們回去多做,讓我也沾沾你們的光,發(fā)財?!崩习迥镆荒樝矚庋笱?。 因?yàn)橛汹w氏在,許杏沒跟長青商量這些錢怎么分配。他倆沒說話,就趙氏一個人說得熱鬧:“早知道這酒那么好,就多留下點(diǎn)兒了,你爹愛喝酒哩。” 許杏心里搖頭。 長青也不接茬。 過了兩日,許杏在檢查的時候發(fā)現(xiàn),后來發(fā)酵的那壇酒應(yīng)該也好了,便又一次重復(fù)了蒸餾酒的流程,得到了二斤精釀酒。因?yàn)榉至枯p,她自己就能抱著壇子送去鎮(zhèn)上,自然就沒再讓金氏跟著了。 貨棧老板娘就按照劉老板給的價格收購,給了許杏五十文錢。許杏手里連之前的十文,一共有三百三十六文錢,回到家里,她就取了三分之一給長青。長青只留下零頭,把一百文錢交給了金氏:“是許杏釀酒掙的,還得留一些當(dāng)本錢,先拿這些給您,咱們買糧食用?!?/br> 之前金氏拿了錢,算是把紅薯賣給許杏,其實(shí)還是她自家的收成,她雖然樂于見到錢,可并不意外,今天就不一樣了,這完全是許杏額外創(chuàng)造的價值,金氏也十分高興,并不計較她手里留下一部分:“留本錢是應(yīng)該的,讓她好好干,攢了錢你好讀書?!?/br> 長青也不多說,應(yīng)了一聲。 許杏不知道這些,回家找老太太申請兩百斤紅薯的時候,發(fā)現(xiàn)老太太還是很大方,并不發(fā)愁糧食不夠的問題,等聽到趙氏說“都用了才好哩,換了錢買米買面,省得吃那東西”的時候,她才明白緣由。不過她跟長青約定的就是賺了錢給他三分之一,至于他用這個錢讀書考學(xué)還是貼補(bǔ)家用,那就由他自己決定了。 處理完兩百斤紅薯,淀粉晾上,渣滓發(fā)酵上,家里的三個糧食壇子也就都用上了,許杏打算休息兩天,正好要過清明節(jié),家家戶戶都上墳祭拜,也沒多少人有心思去買賣東西。 范家當(dāng)前最大的事就是迎接范守業(yè)回家。 雖然在許杏看來,長青的這個父親就是一個精明到自私、對家人并不怎么負(fù)責(zé)人的人,可架不住家里的兩個女人望穿秋水,仿佛過節(jié)一般的做著準(zhǔn)備。 清明節(jié)前一天,范守業(yè)終于回來了。 因?yàn)樵S杏沒有出門,所以第一時間見到了這位“公爹”。跟兒子相比,范守業(yè)可以說是長相平平,中等身材,有些發(fā)福,眼睛不大,臉盤很寬,很像金氏,由此可見,長青眉眼清秀,文質(zhì)彬彬,還是隨了母親趙氏的好相貌。 見到家里多了個人,范守業(yè)也很不客氣:“這丫頭誰啊?娘,你買丫鬟了?” 等到金氏和趙氏你一眼我一語的說起正月里長青的那場病和許杏的來由,他就皺了眉頭:“這你們也信?快別弄這些事兒,把那丫頭送回去吧!”他在外頭走南闖北的,自然是不信村里神婆那一套的。 “二弟啊,可不敢送回去,我這大侄兒媳婦有能耐著哩!自己琢磨著都能釀酒掙錢啦!”范氏得了消息,第一時間回了娘家,一進(jìn)門正聽見說要把許杏送回去,她馬上就開腔了。那五兩銀子的事兒現(xiàn)在還沒人知道,要是二弟發(fā)了話,家里真的辦了,她就露餡兒了。 “釀什么酒?”范守業(yè)好酒,聽了這話倒是起了點(diǎn)兒興趣。 趙氏已經(jīng)一溜小跑去了廚房,抱著小酒壇子就進(jìn)了堂屋。金氏過日子仔細(xì),從前兒子在家的時候喝酒剩下的酒壇子她都留著,正好許杏釀了酒,她就把留下來的一斤多收了起來,沒想到趙氏把藏酒的地方記得這么清楚,她白了兒媳婦一眼,沒說話。 嘗過了酒,范守業(yè)的語氣就變了:“跟外頭的好酒比不了,不過鄉(xiāng)下地方,這就算不錯的酒了,這丫頭有這個手藝,還行?!?/br> 第13章 范家家事(下) 想來是看中了許杏能釀酒掙錢,范守業(yè)便不再提把許杏送回去的話了,仿佛默許了這個莫名其妙得來的兒媳婦。雖然沒人當(dāng)面跟許杏說這些,可是范家這么小,高聲說話就能聽見,而且還有個什么話都說的趙氏,她想不知道都難。 對于范守業(yè)的態(tài)度變化,許杏覺得很理解很正常,顯然他不是個蠢人,所思所說都是出于利益,沒毛病。反正現(xiàn)在她因?yàn)檫@點(diǎn)兒“手藝”,得到了范家這個容身之處,這就夠了。至于以后的事情,反正范守業(yè)也不常回家,她還是跟自己的合作伙伴長青協(xié)商就好。 當(dāng)天晚上,許杏又發(fā)現(xiàn)了一件不合這里規(guī)矩的事情——范守業(yè)跟趙氏都在東廂趙氏的房間里休息,而東堂屋還是空著的! 范家的院子不大,房子也不多,正房三間,老太太住西堂屋,正中間是客廳兼飯廳,東堂屋有床,卻沒人住,許杏一直以為是范守業(yè)不在家的緣故,畢竟他是家主,不住這里住哪呢?可沒想到,他回來了,也沒住進(jìn)去! 她很詫異,就連長青都發(fā)現(xiàn)了她的異樣,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他意味不明的道:“那是給大姑留的房間。這個家里沒規(guī)矩的事兒多了,你自去睡吧,不必過于驚訝?!?/br> 洗漱過后,許杏回屋換衣服休息。 手里有了錢,她就想稍微改善一下自己的生存條件。她蒸出酒來之后,金氏就找出了一條舊床單給她,讓她不用再每天頂著一頭干草起床了,至于被子,還是之前長青給了她一件他穿小了的棉襖湊合的。天一天天暖和起來,她想來想去,覺得還是不要太過張揚(yáng)的好,便只花了二十文錢買了塊棉布,央求范氏給做一身內(nèi)衣。范氏得了她那么多酒渣喂豬,這點(diǎn)活計自然是痛快的應(yīng)了。 她來到這個世界一個多月,手里有了二百零四文錢,約等于依然赤貧,她甚至都不敢去想未來。未來,那是衣食無憂的人才能想的,于她現(xiàn)在來說太奢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