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杏 第117節(jié)
“靠西城墻的四進院子做救助院,里頭三進加蓋完,安上床鋪桌椅之后全都用來住人,東跨院當(dāng)飯?zhí)?,西跨院蓋浴房、茅廁等,頭一進住廚娘、巡夜的婆子等人,王大媳婦也在這里。”許杏帶她們來了正在施工的城西,一一指點著分派,“中間這個四進宅子做學(xué)堂。頭一進是先生們和仆役們?nèi)粘F鹁又帲诙M是課堂,東西跨院分割成了學(xué)技能的小作坊若干,后頭兩進是學(xué)生們住宿的地方,包括飯?zhí)煤驮》?,學(xué)堂里事務(wù)多,由周嬤嬤和冬雪負責(zé)。邊上這處小宅子,算是學(xué)堂的一部分,不過是速成班,只教些簡單好學(xué)的技術(shù),學(xué)個十日八日就能出徒的那種?!?/br> 周嬤嬤等人因為得到主人家的看重提拔都十分歡喜,卻沒想到要做的事情竟是這樣,幾個人臉上輕松雀躍的神色就淡了,都變得鄭重非常。 等到許杏說完了,周嬤嬤才道:“夫人,老奴有一句話,斗膽請夫人一聽。” 許杏看她雖然口稱奴婢,但是腰背筆直,自有一番氣度,也不擺什么主人的架勢,而是溫聲說:“嬤嬤但說無妨?!?/br> 周嬤嬤便說:“夫人,這學(xué)堂還罷了,雖說是教女娃娃,卻也不難明白,只是這救助院……夫人,咱們還是要有個章程。入了這救助院的人,無論老幼,此后都當(dāng)和原來的家人再無干系,以防訛詐?!?/br> 許杏想了想,明白了她的意思,連忙點頭:“你說得很是。”確實,若是把女孩子送進救助院,過上幾年孩子大了,家里人再來領(lǐng)走,不論是許人家還是賣掉,都劃算得很。人性這東西,很難說的。她是想要救助女孩子,卻不是要當(dāng)白白替人養(yǎng)孩子的冤大頭,而且那些孩子若真的被領(lǐng)回去,只怕就掉進火坑里了。 只是這卻是有些困難,萬一有那等刁民,告救助院一個拐帶人口,她到哪里說理去? “這不難。你的救助院在順天府立個戶籍簿冊便是,所有人都記在救助院名下,并不是你的家奴,便不怕刁民訛詐了?!遍L青聽了許杏的擔(dān)憂,略做思索便給出了辦法。 “這樣可以嗎?”許杏再次確認。 長青道:“可以,只是略麻煩些,你那里每增加或減少一人,都需要來順天府過檔?!?/br> “這好說,叫人來辦就是?!痹S杏點頭,“那就這樣,我把這些事情都寫下來,再報給皇后娘娘看看?!?/br> 許杏的折子送進去之后,很快就又得到了皇后的召見。 皇后見了她,便叫宮人取了兩幅字過來:“你開了口,本宮也沒有拒絕的道理,畢竟是為女子謀福,只是本宮這字實在是有些拿不出手。雖說中秋宮宴你也進宮,本宮想了想,還是單獨給你吧,免得被人盯著,貽笑大方?!?/br> 這是許杏求的,讓皇后給題個匾額。其實這對皇后的名聲有利,她自然沒有不答應(yīng)的。 許杏低頭看了,一幅字是“春暉院”,用的是圓潤厚重的正楷,一幅字是“躬行書院”,卻是極見風(fēng)骨的行書。 “這字可真好!”許杏雙手捧著,跪地謝恩,“臣婦代日后得享娘娘恩澤庇佑的女子們謝皇后娘娘!” 皇后一怔,才道:“快起來,讓你這么一說,本宮竟頗覺受之有愧,罷了,本宮便送你兩個人吧?!?/br> 許杏進宮一趟,除了帶回來了皇后親筆題寫的匾額,還帶回了皇后身邊出來的兩名女官陳姑姑和譚姑姑。皇后說這兩人都在她身邊多年,又是有品級的女官,有她們兩個在,等閑的夫人小姐們都不敢找福利院和學(xué)堂的麻煩,正好這兩人歲數(shù)也不小,到了出宮的時候,便送到這里來。許杏對此樂見其成,反正她也沒有什么瞞著皇后的地方,這兩人監(jiān)視也罷,幫忙也好,她都不怕。 宿舍還在修建中,管理人員已經(jīng)到位,接下來就是聘請先生、招聘雜工并散出招生的消息了。 她在這邊忙得不亦樂乎,順天府衙門里的長青卻是遇上了一個大大的麻煩。 第227章 惡性案件 順天府衙外的鳴冤鼓被敲響了。 長青還是一貫的作風(fēng),只要不是極為特殊的情況,都打開公堂,公開審訊,于是在一眾京城百姓的圍觀下問起了鳴冤之人:“堂下何人?因何擊鼓?” 擊鼓的人是個農(nóng)夫打扮的中年男人,但他不是一個人來的,身后還跟著三四個一般形貌的男子和四五個農(nóng)婦。他們個個神色哀戚,又帶著憤怒。擊鼓之人便跪下回答:“草民順天府成化縣安家村村民安大有,狀告京城勛貴子弟縱馬踏毀糧田、捕殺活人取樂,害死犬子并村中另外三名幼童。求青天大老爺給草民等人做主!” 他一邊說著,在他身后跪著的幾個農(nóng)婦就又掩面痛哭起來。那幾個男子則發(fā)出如困獸一般的“嗚嗚”聲,顯然哀痛憤怒到了極點。 圍觀的百姓瞬間嘩然。不敢相信的驚駭聲、同情苦主的嘆息聲、義憤填膺的怒罵聲、問詢到底是誰家子弟的問話聲,交織在一起,再難安靜下來。 長青的心頭也是一個咯噔。 成化縣是順天府下轄的縣,自然有自己的縣衙,百姓們遇到人命官司,也應(yīng)當(dāng)是要報道縣衙的,如今這般,算是越級上報。據(jù)長青了解,成化縣的縣令黃謹身并不是個昏聵之人,還不至于草菅人命,那么能讓這一群凄苦的百姓們走半日的路進京來告狀,唯一的原因就是,兇手勢大,小小一個縣令抓不來、管不了。 那安大有也說了,兇手是京城勛貴子弟。 待問清了詳細的案情,長青深深的嘆口氣,揮手叫人去成化縣調(diào)取案件的一應(yīng)卷宗,另外派了順天府的仵作隨同,再去驗看幾名死者的尸體。 吩咐完這些,長青向安大有等人保證:“你等先回去吧,此案本官必定會依法嚴審,還你們一個公道?!?/br> 雖然這么說,可他知道,這個案子不好審。 案情很簡單,并不是難尋破綻的謀殺,可是很有可能,破不了案。 許杏的紡織廠已經(jīng)低調(diào)的運行了幾個月,只有寥寥幾個婆子,就完成了一家中等規(guī)模的紗廠和布坊的生產(chǎn)規(guī)模。她的布莊也在長期的“虧本甩賣”中,悄無聲息的給她攢下了上千兩銀子的利潤。而她之前特別吩咐的養(yǎng)綿羊紡羊毛的事情也已經(jīng)辦妥了,如今她的庫房里正堆著大量的毛線。 “染坊那邊說,棉線棉布他們都有把握,只是這羊毛線,因為質(zhì)地和棉線完全不同,他們要再試幾回,才能保證顯色正、不脫色?!蓖F這樣匯報。 “可以,你盯著這事兒就是?!痹S杏道,“拿一百斤毛線,送到學(xué)堂,讓冬雪跟你走帳。” 她之所以要毛線,是因為學(xué)堂的短期培訓(xùn)班就要開班了。 婦女救助所被皇后娘娘命名為“春暉院”,許杏第一時間掛了制好的匾額上去,也在順天府開好了戶籍簿,卻沒有動用任何官面上的力量去宣傳,只是讓里頭的工作人員口口相傳,時日久了,想要尋求庇護的人自然會來的。而女子技校那邊,皇后娘娘也算是理解了技校的本質(zhì),才會以“躬行”二字命名,不過許杏從一開始就規(guī)劃了文化課,每日上午讀書習(xí)字,下午學(xué)些各種技能,但是也有例外,那就是學(xué)堂東邊二進院子里的短期培訓(xùn)班。 這個班招收的學(xué)員是成年和接近成年的女子,每一期培訓(xùn)班的學(xué)時都不算長,也不教授文化課,只教一些簡單好上手的技能,讓這些人一完成學(xué)業(yè)就能謀生?,F(xiàn)在,許杏開設(shè)的專業(yè)技能課有制作小吃、梳頭梳妝、蘆葦編織,以及毛衣編織。 “小吃確實種類繁多,但是每個人只學(xué)幾樣,還是很容易的。京城可是除了江南以外最富庶的地方,會一兩樣手藝,擺個小攤子,也足夠維持生計了?!痹S杏跟長青說,“想多學(xué)我也不反對,一百文錢學(xué)費學(xué)一種,多交銀子就能多學(xué)?!?/br> “可若人人都學(xué)一樣的,豈非是在一起爭買賣?”長青問。 許杏有些得意的笑:“范大人還是順天府尹呢,難道還不知道這京城有多大嗎?便是學(xué)了一樣的,在不同的坊區(qū)各開各的店,也沒多大關(guān)系,畢竟是小本生意。若真的挨在一起做一樣的營生,那她們只怕原本就是仇人對頭,與我這開學(xué)堂的人有什么關(guān)系?” 長青勾勾唇角,露出個淺笑來。 他的笑意很淡,許杏很容易就看出來,他的心里存著事。 還不等她問,長青就把手上的這個案子說給她聽:“倒不是我有什么事,而是這樁公事,委實有些為難。” 作為三個孩子的母親,許杏聽說這個案子里死了四個孩子,一顆心就像被人用手狠狠的捏著似的,又痛又怒:“很為難嗎?那是小孩子??!五六歲的年紀,能有什么過錯?獵殺活人取樂,這些人沒有人性!” “我如何不知?!遍L青道,“我便是再利欲熏心,也還有做人的良知??蛇@案子的被告,卻抓不到?!?/br> “抓不到?那么多人,還能沒有蹤跡?”許杏不信,“這樣的公子哥兒,行事囂張跋扈的,還會掩飾行蹤身份不成?” 長青搖頭:“是一群人縱馬,不過真正射箭的是兩個人。一個是汝陽侯的嫡次子蔡司南,一個是兵部尚書丁現(xiàn)文的嫡孫丁珂?!?/br> 許杏努力想著這兩戶人家的情況。汝陽侯府也是本朝初立時就分封的,算是開國功臣,如今的侯爺還是皇城的禁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可見深得皇帝信任,不僅如此,他們府上子嗣繁盛,各路姻親幾乎遍布京城權(quán)貴網(wǎng)。至于姓丁的尚書,許杏倒不是很了解,不過兵部尚書這個職位,卻是真正的實權(quán)在握。 “已經(jīng)確認了人犯之后,我就去查了他們的底細?!遍L青道,“汝陽侯世子素來口碑尚可,但他的這個二弟蔡司南就是有名的紈绔惡少,平常就做惡不斷,全賴家中有財有勢,威嚇利誘之后,苦主們也沒人出來申訴。唔,他的祖母乃是端慶大長公主,而他的外祖是南平伯,他的姨母你倒是認識,就是鄭大夫人?!?/br> 許杏的臉色也不大好看了。 長青繼續(xù)道:“丁氏倒沒有爵位在身,只是丁氏乃是山東大族,近年來隱隱有凌駕于謝氏之上的苗頭。這兩年,謝氏連番出錯,越發(fā)勢力不敵丁氏了?!?/br> “所以不是抓不出兇手,而是這兩家不交人?”許杏明白了。 長青嘆氣:“去抓了,汝陽侯府根本不許衙門捕快進門,我親自去的,世子卻出來跟我說,蔡司南一直沒有回家,現(xiàn)在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丁氏肯定也是一樣的說辭吧。”許杏猜測。 “不,丁尚書親自去求了陛下,把案子轉(zhuǎn)到刑部去審,還把兒子送進了刑部大牢?!遍L青道。 “那刑部肯定已經(jīng)打點好了?!痹S杏理解了長青的無力和憤怒,“說不定過些日子,刑部就能審出個‘流矢’意外傷人的結(jié)果,大抵就是罰銀、杖責(zé)了事,若是流刑,說不定會流放到山東,他們自己的地盤上?!?/br> 過得幾日,這個案子果然如此這般的認定了。 得到這個消息之后,長青在書房坐了一個晚上。 早上許杏來看他,見他仍在糾結(jié),便道:“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br> 長青定定的看了她片刻,道:“多謝?!?/br> 他早上出門,而許杏再見到他時,他已經(jīng)渾身是血的被人抬了回來。 許杏差點站不住,急聲問新平:“大人這是怎么了?” 新平已經(jīng)娶了媳婦,是個大人了,可這會兒眼眶通紅,帶著哭腔說:“夫人,大人從衙門里出來就進了宮,小人進不去,只好在宮門外等著,后來大人就被禁軍拖了出來,在宮門口打了二十棍子?!?/br> “快!快去請郎中!”許杏讓人把長青抬到軟榻上,等著郎中來處理傷口,自己卻坐在她身邊,忍不住流淚。 長青并沒有昏死過去,還小聲安慰她:“別怕,皮外傷而已,我沒事?!?/br> 許杏把人都打發(fā)出去,才問:“你不是想了一夜嗎?怎么就想了個昏招?” 長青艱難的扯出一個笑來:“是陛下用心良苦,如此實是在保護我。” 許杏有點兒不相信。 “你且等著看吧?!遍L青扯動了傷口,疼得直冒冷汗。 許杏抹了把眼睛,拿手帕給他擦汗,嘴里道:“已經(jīng)這樣了,你就別cao心了,先養(yǎng)傷?!?/br> 次日,成化縣的村民來到順天府,再次敲起鳴冤鼓,直斥順天府尹言而無信,官官相護。 順天府尹范長青被奴仆抬著出來見了他們。 原來是府尹大人因為要為村民們主持公道而被刑部參了一本,便得了杖刑,傷勢嚴重,下不了床。 百姓們的憤怒被徹底點燃。 孩子們無辜枉死,知縣怕事不敢接狀子,好不容易有個愿意伸張正義的范大人,卻被壞官害得丟了半條命。 御史的折子雪片一樣飛向陛下的御案。 早朝的時候,皇帝大發(fā)雷霆,要求刑部、大理寺并督察院三方合力審清案情,給傷者一個交代。 督察院伸手了,籌謀運作的人們只好認栽。 這個案子到這里,原本就該結(jié)束了,可是傷都沒養(yǎng)好的長青,卻又一次跪在了皇帝面前。 第228章 石破天驚 原來長青養(yǎng)傷期間也沒閑著,他去調(diào)取了周邊府縣最近幾年的重案卷宗,結(jié)果就查出了事情。 他到任以來,整頓京城治安,改變府衙差役作風(fēng),也偵辦了一些發(fā)生在京城的大案要案,算是成果斐然,可是京城之外的縣內(nèi),他只是下了命令要求糾察,卻還沒來得及親自審核。這次成化縣的事情給他提了個醒,離京城這么近,保不齊別處也有這樣的案件發(fā)生。 這么一查,竟真的讓他查出了些問題。 “你不在府里養(yǎng)傷,又來做什么?”皇帝對長青還是有幾分賞識愛惜之意的,不過他這樣跪在自己面前,準沒好事,皇帝的聲音就透著幾分威壓。 “回陛下,臣有要事稟告?!遍L青大禮跪拜之后,呈上了一道折子。 不等吳泉把折子接過來送到皇帝面前,長青就拋出了一顆重磅炸彈:“臣參慶國公幼子陳恪凡jian殺民女,慶國公包庇罪犯,做偽證,刑部管理不嚴,以無辜之人替死,督察院督察百官卻未能揭發(fā)此事,亦屬瀆職?!?/br> 吳泉差點背過氣去。 這位范大人年紀輕輕就做這么大的官,當(dāng)年還是少年進士,怎么也不是個傻子啊,那他一定是瘋了! 不瘋,誰能這邊得罪了汝陽侯和兵部尚書,回頭又咬上了慶國公、刑部和督察院呢?嫌自己死不透嗎? 皇帝的臉色一瞬間變得非常難看。然而越是事關(guān)重大,他的語氣倒越是平靜下來:“你說什么?范長青,你可知道,你在參誰?” “臣知道。正是因為此案過于惡劣,牽連過大,臣才冒死求見陛下?!遍L青也不站起來,跪地陳詞,“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百姓皆是陛下的子民。數(shù)名婦人被害已是慘案,那枉死的替罪之人卻是更是冤屈難伸!此事駭人聽聞,臣不能欺瞞陛下。” “既如此,你為何不連同大理寺一起參?莫不是因為武翔明或潘昱和你有私交?”皇帝問。 長青并不急著喊冤,而是道:“大理寺主審涉及官員、勛貴的命案,此案發(fā)后,立刻有人提供了假線索,直指那替罪之人,因為受害人和疑犯都是平民,故此沒有送交大理寺。所以,大理寺完全不知情。同樣的,此案案發(fā)地成元縣縣令就有誤判瀆職之嫌,此人是被假線索誤導(dǎo)還是知曉內(nèi)情,臣尚需時間調(diào)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