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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死的那一年 第6節(jié)

    紅衣耀眼刺目,晃得這群少年人挪不開眼睛,而榮嘉貴妃一身雍容尊貴的皇家氣派更是震懾著他們的心神。

    她似笑非笑睨著他們,全然不把他們當回事。

    這一刻,就連早已緘口的謝俞也不得不承認,楚明玥是真正在皇權(quán)堆里被嬌寵大的,這樣的小陣仗,于她而言,遠不如她及笄那年,八十萬綏遠軍齊賀來得有看頭。

    書生們目光呆滯,全然忘了他們此行目的。

    而宣珩允則大步走到楚明玥身邊,眸光冷冷掃過那群書生,他的眼底有黑色的潮汐翻滾,他想讓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書生下獄,更想讓楚明玥回她的重華宮,不許再這樣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本宮可不怕蠢材,被利用了還替人當人rou盾呢。”楚明玥搶在宣珩允之前開口,狠狠嘲諷這群自視甚高的讀書人。

    宣珩允的眸底愈發(fā)沉了,他看了眼禁衛(wèi)長,冷聲道:“押下去,不聽規(guī)勸者,禁終生科考?!?/br>
    此話一出,書生們登時就懵了。

    先前大聲朗讀檄文那個書生臉色慘白,繼而雙目變得血紅,額角青筋驟現(xiàn),他推搡著禁衛(wèi)試圖沖到宣珩允面前。

    “敢問陛下,綏遠軍姓宣還是姓楚!”書生喊得撕心裂肺,拼盡全力。

    “冬月十八,綏遠軍副帥擅離職守,跨三省夜會安王!”

    “立冬那日,主將往西拜會淮南王!”

    “十月中,大帥沈從言無召回京,夜入定遠侯府……”

    宣珩允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張俊美的臉已然冷成霜,早已不見平日溫潤模樣,“狂妄之徒,帶下去?!?/br>
    兩個禁衛(wèi)軍左右架起書生的胳膊拖著他離去。

    “十月,貴妃娘娘突然回定遠侯府省親?!睍鷴暝?,聲音漸遠,“敢問陛下,綏遠軍還姓宣嗎……”

    書生們被禁衛(wèi)軍押著消失在光華場。

    雪絮開始變成鵝毛那般,被冷風(fēng)吹著斜斜飄落。

    所有人的肩上都落了厚厚一層雪。

    綏遠軍還姓宣嗎。

    這個聲音就像是詛咒,在宣珩允的耳邊揮之不去。自古帝王,最難收攏是兵權(quán),他一直都知道的。

    楚明玥心上猛地一顫,十月沈從言回京給她送生辰禮,而她以省親為由回府見了這個異性弟弟,二人行事已是格外謹慎,她看向宣珩允,早已冷涼的嘴唇動了動,想解釋的。

    她知曉,兵權(quán)一直是宣珩允的忌諱。

    “啟稟陛下,微臣有奏。”一直默不作聲的戶部尚書李忠敬跪行向前,從袖袋中抽出早已備好的奏本。

    宣珩允垂眸,詫異看著他。長公主府韜光養(yǎng)晦三年,是什么人能讓他今日破釜沉舟。

    “微臣彈劾綏遠軍主帥沈從言和榮嘉貴妃娘娘密謀,意圖謀反,證據(jù)確鑿,臣請皇上過目。”李忠敬雙手捧著奏折,舉過頭頂。

    崔旺接過奏折轉(zhuǎn)呈宣珩允。

    宣珩允接過奏折打開,上面條理清晰累述楚明玥近百條罪證,莊莊牽涉兵權(quán),件件滿門死罪。

    條條罪證,直擊宣珩允死xue。

    那雙桃花目漫不經(jīng)心在奏折上掃過,對紙上所書不甚在意,洛京的所有事都逃不過黑衣騎得眼睛。

    他嗤笑一聲,“朕知道了,都退了吧?!?/br>
    忽然,他的視線掃過最后一列工整小楷,眸光直直定住,再未移動。

    過了許久,宣珩允抬頭看一眼茫茫天地,孤狼在體內(nèi)咆哮著,試圖沖破禁制撕碎所有的人,他的耳畔漸漸只剩風(fēng)聲。

    “陛下,學(xué)子未來關(guān)乎國之根本,老臣懇求陛下查明實情,給天下學(xué)子一個交待。”謝俞挺上前,開口只言書生、不談貴妃,卻是要逼宣珩允發(fā)落楚明玥。

    楚明玥心底愈發(fā)煩悶,嫌這群聒噪多事的老頭兒礙眼,宣珩允不喜她和沈從言往來,這些人累她沒有機會解釋。

    她瞪一眼跪地朝臣,“本宮既是妖妃,還不都速速退下,當心本宮施出妖法,要你們狗命?!?/br>
    “你……”謝俞沒有料到會被一后宮婦人當中拂面,氣得滿面白須直抖。

    楚明玥的聲音闖入宣珩允耳畔,他回過神來,冷冷掃一眼楚明玥,“崔旺,送貴妃回去,禁足重華宮?!?/br>
    奏折“唰”得被拋入空中,宣珩允反手拔出崔旺端著的長明劍,劍光斬過雪空,奏本碎成一片片,融進鵝毛大雪里,紛紛揚揚。

    崔旺把手中盛放劍鞘的托盤交由身邊小太監(jiān),對楚明玥躬身道:“奴才送娘娘回宮。”

    劍光閃爍,晃在楚明玥怔楞住的鳳眸里。

    她詫異地注視著宣珩允驟然冷漠的臉,不知變故何起。

    紙屑晃悠悠從她眼前落下,她瞧見上邊支離破碎的幾個字,方恍然,他發(fā)作的緣由,指甲掐著掌心軟rou,心一寸寸往下墮,疲倦無力。

    “宣九,”一向清麗的聲音有些發(fā)顫,楚明玥凝視著那雙冷漠的桃花眼,字字艱難,“你不信我?!?/br>
    “貴妃,你僭越了?!毙裨守撌直尺^身去,不在看身后一眼,“崔旺!無朕允許,貴妃不得踏出重華宮半步?!?/br>
    他是朕,她是貴妃。句句皆是身份,字字皆是距離。

    楚明玥忽然笑了一聲,捆縛著她十二年的一廂情愿箍得她喘不上氣。

    罷了。

    楚明玥仰頭,天空烏沉壓抑,沉重的乾紅大氅被她一手扯下,落在雪中,積郁胸中的悶氣登時消散。

    只當這十二年心意都喂了狗。

    作者有話說:

    文中那段討伐檄文,有參考駱賓王討伐武則天寫得檄文

    第6章 6、06

    “娘娘,您莫與陛下置氣,陛下過兩日氣就消了?!?/br>
    楚明玥邁過重華宮宮門,崔旺對著她的背影細聲寬撫。

    但他沒有得到楚明玥的回應(yīng)。崔旺心里打了個顫,他總覺得這時的貴妃娘娘與往日似乎哪里不一樣。

    往日的榮嘉貴妃,無論與何人正鬧著怎樣的脾氣,只要聽人提一句陛下,立時就眸含翦水,周身都蕩著一圈和煦春風(fēng)。

    而此時,她一襲緋紅霓裳裙踏過綿綿素雪,雖單薄瘦削,卻身影端穩(wěn),每一步都透著雍容尊貴,邁入宮門后她并未駐足,徑直就往里去了。

    崔旺張了張嘴,卻未發(fā)出聲音,放以往,在他說出寬慰的話語后,榮嘉貴妃總會打趣一聲“不妨事,都是本宮慣出來的脾性”。

    然今日,貴妃娘娘過于平靜了。

    他給守宮門的侍衛(wèi)交待幾句,瞧著釘銅金鉚的朱漆大門緩緩關(guān)上,一路快跑去向宣珩允復(fù)命。

    本就陰沉的天仿佛是瞬間暗下來,盞盞羊角宮燈亮起。

    “陛下,貴妃娘娘似乎不太好。”

    崔旺趕回大明河宮的小書房,恭恭敬敬垂首而立,他小心翼翼用眼尾余光飛快看一眼年輕的帝王,謹慎斟酌措辭。

    他做宣珩允的近身太監(jiān)十幾年,是這宮里為數(shù)不多知曉他真實脾性的人。

    有時候,他是懼怕到骨頭里的。

    禁衛(wèi)統(tǒng)領(lǐng)張辭水端立在書案下,沒有作聲,他身上寒氣摂人,想是在崔旺回來前一刻剛從外邊回來。

    宣珩允撩了下眼皮,淡漠道:“不好就叫太醫(yī),朕可不會診脈斷疾?!?/br>
    楚明玥驕慣,每每身上有一點不好,總是要差身邊婢女來請他過去。

    他不是太醫(yī),生病宣太醫(yī)。

    這句話宣珩允說過無數(shù)次,楚明玥總是嬌笑著眨一眨眼睛,“湯藥太苦,要宣九喂才咽得下?!?/br>
    這在宣珩允眼睛里,無疑是矯情的。

    崔旺訕訕閉口,無聲退到小書房門外候著,侍奉宣珩允十幾年,他卻看不透,他對昭陽郡主究竟有沒有情分。

    若是有,那為何在昭陽郡主看不見、聽不到的地方,他總是這樣寡淡、清薄。若沒有,為何二人相處時,又能收盡冷戾,溫潤相言。

    *

    重華宮里。

    見楚明玥回來,迎出來的丹秋剛要開口,就瞧見后邊的半夏瘋狂擺手。

    楚明玥在臥鳳妝鏡前坐下,桌上的圓肚麒麟香爐里,紫沉香繞過鼻息,甜膩中透出苦澀。

    丹秋和半夏為楚明玥一一拆下雙云髻上的朱釵步搖,濃黑細密的烏發(fā)柔柔落下,垂至腰下。

    半夏有條不紊把首飾收進奩盒,丹秋遞上打濕的熱帕給楚明玥去妝凈面。

    她一臉不明所以又焦急的樣子,頻頻向半夏遞眼神。

    楚明玥從鏡中瞧見丹秋眉眼亂飛的模樣,努力挑動唇角,一如往常打趣她,“回家一趟臉怎么還抽筋了,快去拿熱帕子敷上。”

    丹秋看著楚明玥勉強維持的鎮(zhèn)靜,鼻子一酸,淚珠子就灌滿了眼眶,“郡主,奴婢今日回宮路上,看到……”

    半夏襖裙下探出一只翠色繡鞋,一腳踩在丹秋腳上,“郡主身子還涼著,你去說一聲,地龍再燒旺些。”

    丹秋拉下一張臉,委屈巴巴轉(zhuǎn)身要往外走。

    她們倆自小服侍楚明玥,年紀和楚明玥不相上下,是定遠侯夫人親自挑選送到楚明玥身邊的。

    是以和楚明玥的感情非同一般。

    丹秋家中舅母病重,這幾日她告了假,上午過半,忽聞城中躁動,這才急急忙忙趕回宮。

    花相倒臺,世人贊新帝明君風(fēng)范,手段雷霆,卻咒貴妃擅涉朝政、迫君廢后罷相。

    同一件事,怎得落在不同的人身上,就不一樣了呢。

    丹秋回宮的路上跑丟一只繡鞋,都沒想明白,法不責(zé)眾,就能這么欺負人嗎。

    “哭喪著臉做什么。”楚明玥睨著丹秋,喚住她,“本宮活得好好的,比誰都好?!?/br>
    她隨手從妝臺抽了條繡帕塞丹秋手中,“快把金豆子擦一擦,本宮見不得人哭?!?/br>
    丹秋這才記起昭陽郡主不喜哭哭啼啼,她接過帕子捂著眼睛狠狠揉了幾下,聲音嗚咽道:“奴婢知錯,奴婢這不是哭,是眼里灌水了?!?/br>
    “快去把眼眶里的水倒了,明日到尚寢局跑一趟,給本宮挑幾個襖裙的花樣?!?/br>
    襖裙?丹秋睜大一雙通紅的杏眼,疑是聽錯了,郡主這十二年來,何時肯穿過襖裙。

    就是半夏,也跟著楞了神,半息過才驚惶出聲:“郡主您別嚇奴婢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