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下次請吃飯嗎？”明沉舟仰頭，小心翼翼地打著商量。

    “今日說話不算數(shù)了?！?/br>
    湊近了看，謝病春眼角的那點(diǎn)細(xì)小紅痣在日光下便格外明顯,此刻隨著眉眼微微一動,平白給人諷刺之意。

    “算算算?！泵鞒林坌‰u啄米一般地點(diǎn)頭,隨后話鋒一轉(zhuǎn),“但我娘膽子小，我總不能嚇唬她吧，我還沒說我們合作的事情呢？”

    “我一時(shí)太高興,忘記了?！彼娍p插針地找補(bǔ)著，“一定會說的?！?/br>
    謝病春垂眸，濃密的眼睫蓋住漆黑的眸眼，在冰白的臉頰上留下狹長稀疏的陰影。

    他伸手點(diǎn)著明沉舟唇頰處一說話就一閃一閃的梨渦處。

    “不是因?yàn)楹蛢?nèi)臣不熟嗎？”

    明沉舟心中一驚，也不知是因?yàn)樗脑?，還是因?yàn)樗匀魺o人的動作。

    只是一邊慌忙握著他的手，警惕地朝外看去，一邊小腦瓜子快速轉(zhuǎn)著，想著應(yīng)對之策。

    謝病春泰然自若地看著她，靜靜地看著她又是打算如何口若懸河，把這事圓過去的。

    明沉舟萬萬沒想到他耳朵這么尖，更萬萬沒想到竟然還這么記仇。

    “掌印怎么能這么說呢?！彼纫徊桨彦佀Ω蓛簦槑Х畛辛艘痪?，“今日之事還多虧掌印呢?！?/br>
    她一笑起來，白皙的臉頰便宛若一只圓潤飽滿的元宵，綿軟香甜。

    “不過，當(dāng)著我娘的面，總不能和掌印表現(xiàn)地很熟啊?！惫唬鞒林坶_始慢吞吞說著，“我與掌印的關(guān)系也不急這一時(shí)宣告天下吧，等掌□□想事成，才是最好的時(shí)機(jī)?！?/br>
    “不過等掌印把最后事情辦妥了，我娘看在眼里，自然也就知道我倆的關(guān)系了?！?/br>
    明沉舟捏著他的手指，笑瞇瞇地看著他。

    也不知道這一番說辭哪句讓謝病春高興了，他臉上的譏諷之色明顯褪了下去。

    “只盼望娘娘嘴里說的，能做到一分?！?/br>
    他抽回手，淡淡聲說道。

    “哪能啊！”明沉舟松了一口氣，開開心心說著，“我不是都做了嗎。”

    “掌印?！?/br>
    背后傳來陸行猶猶豫豫的聲音：“掌印怎么在這？”

    明沉舟探頭去看，果不其然是陸行，身后還跟著柳行一行人。

    “我拉來的！”她一笑，紅霞一掀，嬌俏可愛。

    陸行想想也是：掌印實(shí)在不是愛湊熱鬧的人。

    “對了，還有個(gè)丫鬟呢？”

    明沉舟感覺謝病春的視線一直落在自己脊背上，連忙身形一扭，走出數(shù)后，快步走到前面，問道。

    “一直哭，太吵了，蒙了眼睛關(guān)起來?！标懶欣蠈?shí)交代。

    明沉舟走到娘身邊，重新挽著手，咳嗽一聲：“先關(guān)著，不急著放出來，等明家來人?！?/br>
    “那兩個(gè)都是明家家生子，什么也不知道，你不要傷了他們?！卞X沁開口?！爸乐馈！泵鞒林蹖χ懶写蛄藗€(gè)眼色，這才帶著錢沁朝著瑤光殿走去。

    柳行一行人便也跟了上去。

    陸行目送他們離開，這才慢吞吞走到謝病春邊上。

    “都安排妥了？”謝病春籠著手，淡淡問道。

    “已經(jīng)策反那個(gè)內(nèi)jian，這個(gè)時(shí)辰也帶去假消息了?！标懶行φf著，“娘娘鬧得這一出，倒是幫了我們大忙?！?/br>
    “如今朝野上下都以為我們和瑤光殿不和，一下子就有很多人冒頭了，也省的我們一個(gè)個(gè)找過去?！?/br>
    謝病春側(cè)首，看著瑤光殿的位置，好一會兒這才呲笑一聲：“各有各的打算罷了。”

    陸行眼珠子一轉(zhuǎn)，莫名覺得不對勁，難得沒有接話。

    “鄭府最近有何動靜?！?/br>
    謝病春懶懶問著。

    “還有兩月便是一年一度的科舉，又是萬歲首科，是以來拜訪的太原府的讀書人絡(luò)繹不絕，就也有不少吏部的官員拜見，想來爭一個(gè)考官的位置。”

    “對了，敷文書院院長那位神出鬼沒的羅松文因?yàn)楹泄膺t遲沒有被釋放，特意從杭州來了京城?！标懶杏终f道。

    “小鄭相拜會了好幾次，但都沒見到人，只有他的大弟子龔自順來接見?！?/br>
    謝病春抬眸看他。

    “所謂何事？”

    “不知?！标懶袚u頭，“龔自順是一心做學(xué)問的儒生，以行代學(xué)，講究知行合一，出了名的不理世事，羅松文讓他出來接待想來是想要避開政事?！?/br>
    “不過，”陸行欲言又止，無奈說道，“這位羅院長這幾日在杏林開講，引得京城大量讀書人趨之若鶩，結(jié)果課上有幾位學(xué)生提問總是偏到朝堂，她便說了句政事不可污讀書圣地?！?/br>
    他摸了摸劍柄，無奈說道：“結(jié)果也不知道這群書呆子怎么解讀，前幾日引得十幾個(gè)傻子跑到西廠門口示威了，要求我們放了胡承光?！?/br>
    他猶豫一會問道：“抓不抓？”

    這些大周的讀書人泛談?wù)危鄹呤值?，最愛的便是聚眾鬧事，此番若是抓了可以以儆效尤，不抓也不過是懶得放在眼里，左右都無所謂。

    群情激奮的讀書人很容易成為一把刀，任人掌握的刀，只看是今日誰能利用，自來如此。

    只是因?yàn)榇耸律婕暗胶泄?，他便有些琢磨不透，連著他也不知道掌印為何遲遲不放這個(gè)迂腐的讀書人。

    “有人遞了刀過來，總不好拒絕，讓人把事情鬧大?！?/br>
    謝病春譏笑著，并不把他們放在眼里，淡淡吩咐著。

    ————

    今日是立秋，桃色特意湃了西瓜，吃完晚膳后這才端了上來。

    紅艷艷的西瓜被切了塊，放在桌子上落了燈光，便越發(fā)鮮艷可口。

    “這是南邊來的西瓜，特別甜！”明沉舟殷勤地遞上西瓜?！拔易屘疑珓倧木飺瞥鰜淼??！?/br>
    錢沁笑著拿在手中：“怪不得冰冰涼涼的?！?/br>
    “今日立秋，剩下的都切了拿去分了吧?！彪S后明沉舟又笑說著，“對了，給掌印和陸行也送一點(diǎn)?！?/br>
    桃色笑嘻嘻地說道：“早就備好了?！?/br>
    “就你聰明，口水都要流出來了?！泵鞒林坌χ蛉ぶ?。

    錢沁看著她的一言一語，立威施恩拿捏得恰到好處，不由感慨說道：“舟舟真的不一樣了。”

    “你覺得這個(gè)丫鬟是不是特別像柔柔。”明沉舟見殿中沒了人，臉上的矜持頓時(shí)被古靈精怪所替代，對著娘眨眨眼。

    “確實(shí)，倒也不是長得像，她之前站在臺階下，呆呆看著我的樣子，真的好想柔柔第一次看到我的樣子?！?/br>
    錢沁想起剛踏入瑤光殿時(shí)的場景，也跟著笑了起來，眉眼彎彎，在唇角眼尾落下單薄的陰影。

    “柔柔當(dāng)年見了我的第一句也是那句?！?/br>
    ——“哇，小姑姑長得也好看了吧?！?/br>
    ——“哇，夫人長得也太好看了吧。”

    “哪里選的丫鬟?！彼滩蛔柕?，“也太有趣了，你一定很喜歡。”

    “很喜歡啊，看著就開心，不過不是我選的，是掌印送的，所以才覺得特別有緣分。”明沉舟撐著下巴，目光不錯地看著娘。

    錢沁笑容微斂：“為何是掌印送的？”

    明沉舟倒是直接，也不藏著：“你剛才看的英景，桃色，柳行，原先都是司禮監(jiān)的人，按理也輪不上到我這里，不過我和掌印達(dá)成合作后，掌印這才送給我的。”

    她見了娘心疼的樣子，立馬又解釋著：“他們?nèi)瞬诲e，對我也算用心，不是壞事，而且人本來就是我主動要的，我身邊沒個(gè)趁手的人，也不方便。”

    錢沁聞言只得按捺下?lián)鷳n，點(diǎn)頭說道：“你一向聰慧，娘信你的目光?！?/br>
    “我今天和娘一起睡吧，好久沒和娘一起睡了?！泵鞒林垩劬α辆ЬУ卣f著。

    “柳行，不用收拾偏殿了，在我寢殿里在加一床被子?！?/br>
    屋外，柳行點(diǎn)頭稱是，等兩人沐浴完，一切便都收拾妥當(dāng)了。

    “你也留不了娘多久，何必做這么多?！卞X沁阻了她的動作，笑著搖了搖頭，“今日鬧這么大，也不怕給你惹麻煩，在宮中還是低調(diào)一些為好?！?/br>
    明沉舟坐在床側(cè)，把娘的手放在手心來回翻看著，揚(yáng)了揚(yáng)眉，反問道。

    “我若是真的只是想看你，何必做這么多，還讓司禮監(jiān)配合我演戲?！?/br>
    錢沁眉心一簇，隨后猶豫說道：“娘看你和掌印關(guān)系似乎不錯?！?/br>
    明沉舟睫毛一扇，很快又恢復(fù)常色，漫不經(jīng)心地說著：“各取所需，若是利益一致時(shí)確實(shí)還算不錯?！?/br>
    “那若是不一致呢?！卞X沁追問。

    明沉舟抬眸，眉眼彎彎：“誰知道呢，這不是沒碰上嗎。”

    “與虎謀皮，并非易事?！卞X沁長嘆一口氣，伸手把人抱在懷里，“我兒受苦了。”

    明沉舟靠在她懷里，問著她身上特有的皂莢的香味，顫了顫黑羽，最后慢慢閉上眼，冷靜說道：“不辛苦，有吃有喝，不用擔(dān)驚受怕，是我自己想要的日子?！?/br>
    錢沁柔媚的雙眼閃動著悲涼之色，隨后又緩緩低頭，溫柔撫摸著她的頭發(fā)。

    “娘不打算問問我要做什么?！泵鞒林郯涯X袋靠在她的脖頸處，神秘兮兮地問著。

    錢沁失笑：“雖然想不出來，但終歸不像是循規(guī)蹈矩的事。”

    “我讓掌印替娘去討一份放妾書了?！?/br>
    明沉舟得意說著：“掌印出手，那一定是馬到成功?！?/br>
    卻不料，被錢沁一把抓著肩膀帶了起來。

    明沉舟驟然看到娘嚴(yán)肅的臉，不由一愣，眨了眨眼：“怎么了？”

    “誰叫你這么做的?！卞X沁眉心緊皺，沉聲問道，“是大哥嗎？”

    “和舅舅沒關(guān)系，我自己想的。”明沉舟索性盤腿坐起來，不解蹙眉。

    “明府待娘不好，娘在那邊也不開心，這些年大夫人幾番磋磨，我也不在府中不能保護(hù)娘，娘何必一直強(qiáng)求自己留在那里?！?/br>
    “若是擔(dān)憂世俗教條，舅舅他們才不會在意呢，娘未出閣前的房間一直留著呢。”

    “若是擔(dān)心未來生活，我以為為娘準(zhǔn)備了院子和店面，完全可以無憂過一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