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到什么了？”人影好奇地問了一句。

    都是自己人，也沒什么需要保密的，傅祈棠便三言兩語把沈明鑫的事說了。

    “竟然是這樣，確實有點麻煩?！比擞奥月猿烈髁艘幌?，隨即擺手，“算了，那是你的事，還是留給你自己去頭疼吧?！?/br>
    傅祈棠：“……容我提醒一句，咱倆是一個人?！?/br>
    “但我只是百分之五的傅祈棠，你有百分之九十五呢，所以就算天塌下來也不該是我先上去頂著吧?！比擞笆掷碇睔鈮训卣f，“而且我一開始就說了，我很快就會消散的，時間寶貴，哪能陪你一起想這些?！?/br>
    傅祈棠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還有這么不要臉的一面，很難說清當(dāng)下是什么感覺，嘴唇動了動，輕聲嘀咕：“那你還問？”

    “雖然我只是百分之五的傅祈棠，但擁有百分之百的好奇心，不行嗎？”

    “等等，你這百分之五到底是怎么算的？”

    “估算的，估算的行不行？”人影隨口道，“不要在意這些細(xì)節(jié)，安靜聽我把話說完。”

    傅祈棠無奈嘆了口氣，做了個“請”的手勢。

    自己請自己發(fā)言，還要自己給自己捧場，這經(jīng)歷也是挺難得的。

    人影想了想，開口道：“總之，本我之所以捏造極樂桃源這個副本，主要目的就是把‘真實之眼’和我藏起來，從而拖延進(jìn)入最終局的時間。這之后要是本我沒死，等實力提升后自然會回來取走‘真實之眼’，再把我融合掉，恢復(fù)相關(guān)的記憶；而要是本我死了，也能把關(guān)鍵信息留給后面的人，只要他持有‘宇宙原點’就能順利讀取?！?/br>
    聽他這么說，傅祈棠有點哭笑不得，“你和我還搞什么話術(shù)，自己和自己打啞謎？直接說留給宮紫郡的就行了?！?/br>
    人影聳了聳肩，干脆不裝了。

    “好吧，確實就是定向留給宮紫郡的。假如本我死了，唯一能下車的人也只有宮紫郡了。反正他不可能把‘宇宙原點’送給別人。而要是他也死了，‘宇宙原點’重歸系統(tǒng)，最多只有‘眾生剪影’還在，遠(yuǎn)遠(yuǎn)達(dá)不到啟動最終考核的標(biāo)準(zhǔn)，那么列車就會再次開放，補(bǔ)充新人，重新開始一趟新的旅程。但那就不是我們關(guān)心的事了?！?/br>
    說完，人影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傅祈棠也笑了，“是，假如我們都死了，哪還管這個世界會不會洪水滔天?！?/br>
    “而且就算真的洪水滔天，也會再次有人挺身而出治水，有人開來諾亞方舟。”人影道，語氣頗有些感慨，“救世主從來都不是特定的某個人，可以是你是我，也可以不是你和我。”

    這塊碎片好像有點喜歡故作高深啊。

    傅祈棠飛快反思了一下，發(fā)覺自己應(yīng)該暫時沒這個毛病，松了口氣道，“本我是怎么發(fā)現(xiàn)‘真實之眼’和‘宇宙原點’不僅僅是特殊道具，而且還是開啟最終副本的憑證的？”

    “這個嘛，它們都有點特殊。通常情況下玩家在獲得一件劇情道具以后，都能在商店端口查詢它們的功能和使用方法，但‘真實之眼’這兄弟三個則不然，它們甚至沒有被收錄在商店端口的目錄里?？上到y(tǒng)又明確給出了已經(jīng)獲得道具的提示，所以無論怎么想都有問題吧?！?/br>
    傅祈棠微微點頭，沒有多說什么。

    宇宙原點是宮紫郡的，在此之前他只在噩夢城堡副本中聽過那么一次，而真實之眼則是剛剛拿到手里，沒有來得及回列車上查詢，因此不知道它們的特殊之處也很正常。

    “就這么簡單嗎，”頓了一下，傅祈棠繼續(xù)說，“在商店端口查詢不到這一點確實異常，但似乎并不能說明什么?！?/br>
    “所以重要的是獲得它們以后列車發(fā)生的變化。”人影解釋道，“我說過了啊，在本我陸續(xù)拿到它們兄弟三個，啊不，沒有‘眾生剪影’，那就它們兄弟兩個以后，列車立刻發(fā)生非常明顯的改變?！?/br>
    “首先是‘宇宙原點’，它出現(xiàn)以后，列車過小站不停，不再補(bǔ)充新人，同時副本難度明顯提升。幾次副本之后，本我得到了‘真實之眼’，隊伍開始逐次減少，現(xiàn)有玩家被合并集中，然后大幅度地被淘汰。前后聯(lián)系一下，這兩件道具就像是進(jìn)入下一個階段的門票或者憑證，一旦持有，哪怕你當(dāng)時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會被自動納入新的地圖。”

    說到這里，人影攤了攤手，“至于本我為什么會推測后面只剩下一件憑證，應(yīng)該不用我再解釋了吧？”

    當(dāng)然是根據(jù)進(jìn)度做出的判斷。如果后面的副本里還藏有不止一件這樣的憑證，那列車的改變必然不會這么激烈，而是趨于平緩，至少不會著急讓隊伍合并。

    另外，經(jīng)過幾輪高烈度副本的死亡考驗，存活玩家的數(shù)量也不支持進(jìn)行再多的探索和尋找了。

    “還有一個問題，”傅祈棠干脆換了個話題，決心把之前困擾自己的問題趁機(jī)都問了，因為這個碎片明顯表現(xiàn)出一副“我知道很多”的樣子，“那些觀看直播、發(fā)彈幕的觀眾究竟是誰？”

    人影“咦”了一聲，似乎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

    “我以為你會問我每一輪的副本真的是列車隨機(jī)抽選，還是刻意安排的?！?/br>
    “你是蠢貨嗎？”傅祈棠看著它，忽然道。

    “當(dāng)然不是，”人影愣住了，這一刻竟然有些呆呆的，“你為什么罵人？！”

    “既然我們都是傅祈棠，你不是蠢貨，難道我就是？”傅祈棠無奈地嘆了口氣，繼續(xù)說道，“我已經(jīng)知道列車不是純粹地依靠系統(tǒng)自動運行，而是有系統(tǒng)維護(hù)員一天二十四小時負(fù)責(zé)照管，并且還知道這個維護(hù)員就是26號，那我為什么還要問‘副本抽選是不是隨機(jī)的’這么傻的問題？”

    看完了記憶碎片，這個問題確實不必再問。

    玩家在初期經(jīng)歷的劇本大概率是隨機(jī)抽選，因為這個階段就只是單純的通關(guān)變強(qiáng)積累經(jīng)驗，不摻雜其他。

    而到了中后期，隨著列車進(jìn)程的推進(jìn)，除了要完成副本，玩家還多了一項隱形任務(wù)——找到并集齊三件特殊道具，打開駕駛室，完成最終考核。

    這顯然需要人為地進(jìn)行干涉，否則列車數(shù)據(jù)庫里儲存的副本不知凡幾，想要隨機(jī)到包含有那三件道具的概率未免太低了。

    幾乎不可能。

    此外，極樂桃源這個副本連著出現(xiàn)兩次也能夠說明問題。

    假如傅祈棠沒有猜錯，列車原本的安排應(yīng)該是上一輪季濤帶隊先拿回“真實之眼”，這一輪苗英帶隊進(jìn)入的名為“狂歡伊甸”的副本里藏著“眾生剪影”，再加上宮紫郡已經(jīng)擁有“宇宙原點”，三件道具齊備，駕駛室得以開啟，玩家進(jìn)入最終考核。

    可偏偏季濤那一隊團(tuán)滅了。

    因此，26號不得不重復(fù)啟用極樂桃源副本，以確?！罢鎸嵵邸蹦軌虮粠С鰜?。

    萬一這次我們也翻車了，等等下一輪，那些還活著的人第三次看到屏幕上出現(xiàn)“極樂桃源”，恐怕會當(dāng)場崩潰。

    傅祈棠的思緒跳脫了一下，想了想那個畫面，覺得場景既好笑又恐怖。

    人影聽完竟然露出一個十分認(rèn)同的表情，打了個響指，“有道理?！?/br>
    它接著說，“那說回觀眾吧。觀眾有很大可能是之前的玩家。只是我沒法判斷它們的狀態(tài)，是副本中死掉的玩家會成為觀眾，還是真正通關(guān)后的玩家會成為觀眾，這一點我不清楚，從它們的發(fā)言中也沒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它們的數(shù)量不少?！?/br>
    “這很正常。這趟車上都是華夏人，但車總不至于是華夏特供。再加上我之前看到彈幕提到過別的玩家，看名字像是阿拉伯地區(qū)的人，所以肯定有其他的列車在不同區(qū)域運行。再考慮到時代的因素，不論是死掉還是通關(guān)的玩家數(shù)量都不會少?！备灯硖牡?。

    “你不是知道得挺清楚的嘛，還要問我？”人影不滿，“這是考我呢？”

    “我只是猜測，總得確認(rèn)一下吧?！备灯硖倪B忙說。

    就在這時，他的余光不經(jīng)意一掃，看見一陣細(xì)小的、閃著微光的粉塵從人影的腳下升起，隨著它們飄向半空，人影的腳也跟著虛化，繼而消弭于無形。

    這樣的場景傅祈棠太熟悉了，因為他在不久前才看到過，而且是很多次。

    這是每一塊回憶碎片走到盡頭，自身崩解時的樣子。

    人影要消失了。

    第107章 極樂桃源43

    順著傅祈棠的目光低頭看去，人影立即發(fā)覺了自己的異狀。

    他先是怔了怔，接著從喉嚨里溢出笑聲，一拍手道，“哎呀，我人快沒了?！?/br>
    “這種時候就不要再玩梗了?！备灯硖目扌Σ坏?，深深覺得這塊碎片和自己的性格未免也差得太多了。

    “開個玩笑嘛?！比擞盁o所謂地說，“所以還有什么要問的，抓緊時間啊。”

    他反倒催促起傅祈棠來了。

    “列車的本質(zhì)?！备灯硖母纱嗟?。

    根據(jù)之前幾塊記憶碎片中獲得的信息，傅祈棠很輕易地便捕捉到了一個關(guān)鍵詞：最終考核。

    既然是考核，那么一定會存在舉辦考試的機(jī)構(gòu)和前來應(yīng)考的考生，以及一套相對完善的考核標(biāo)準(zhǔn)。

    玩家毫無疑問扮演著考生的角色，26號則更像一個監(jiān)考官，這么一來就只剩下了最后一個空缺——究竟誰舉辦了這次考試？

    它的目的是什么？

    玩家通過考核后會怎么樣，不通過又會發(fā)生什么？

    把寶貴的時間用來沉默，停了兩秒，人影忽然露出微笑，“我把它理解成一種升級程序。”

    傅祈棠想到在那些光影中宮紫郡也曾經(jīng)用同樣的話語試探過26號，只是后者并沒有做出回答。

    “普通用戶想要升級成vip就得充錢，初級vip想要變成高級vip還是得充錢，他們付出金錢作為代價，而我們付出生命?！比擞耙馕渡铋L地說。

    “可誰才是升級的主體，玩家……還是玩家代表的世界？”傅祈棠低聲問。

    他不是隨便亂猜，而是再次想到另一個曾經(jīng)被列車多次提及的詞語：文明。

    當(dāng)宮紫郡最后通關(guān)“惡魔胃袋”副本時，26號借由系統(tǒng)消息告訴他，感謝你為文明世界浴血奮戰(zhàn)；當(dāng)駕駛室被打開，放著電腦的白色四方臺柱中間彈出一個抽屜，那是專門用來放置三件特殊道具的“文明盒”。

    面對這樣的巧合，傅祈棠很難不多想。

    他靜靜地看著面前的人影，希望得到一個答案。

    可令他意外的是，人影卻輕輕搖了下頭，在更多散發(fā)著光芒的粉塵中無比坦然地說：“我不知道?！?/br>
    傅祈棠：“……”

    “拜托，我只是一塊碎片而已，怎么可能會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比擞盁o奈道。

    他想攤攤手，但隨即便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兩條手臂已經(jīng)消失了。

    “而且就算站在這兒的是本我也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畢竟他也沒通關(guān)?！比擞暗?，“一切都是猜測。哪怕我們可能已經(jīng)很接近真相了，但最終的答案還得靠你去找，明白？”

    傅祈棠點了下頭，沒有再說什么。

    “還有其他問題嗎？”

    傅祈棠又搖頭。

    “好，那我就說遺言了?！?/br>
    傅祈棠：“……”

    見他露出頗為無語的表情，人影“嘖”了一聲，不滿道，“干什么，雖然本質(zhì)上我是你你是我，我們就是傅祈棠。但就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而言，我確實是獨立的個體沒問題吧。我都這樣了，當(dāng)然要趁嘴巴還在的時候留句遺言啦，你有什么意見？”

    面對他的振振有詞，傅祈棠竟然有些無言以對，于是他抬手抹了把臉，嚴(yán)肅道：“沒有。你請說?！?/br>
    “這才對嘛?！?/br>
    人影想了想，低垂的睫毛在他眼睛下面的皮膚上落下一片微微的陰影。

    這一刻，所有的灑脫坦蕩從容風(fēng)趣都像衣服一樣，忽然從他的身體剝落，只剩下一顆赤裸的心，在這片沒有邊際的混沌空間里數(shù)年如一日地沉寂著，等待著，緩慢地跳動著。

    “我以前跟宮紫郡說讓他多愛自己一點，不知道他有沒有做到?！?/br>
    人影開口了，聲音里有懷念的笑意也有難以言表的落寞，“但我覺得應(yīng)該沒有。這家伙從來就不聽話，只是表面上裝出一副乖點的樣子，實際上難管得很。”

    “不過沒什么關(guān)系，如果他做不到的話，那你就多愛他一點吧。”

    隨著最后一個字從兩片嘴唇間被輕柔地吐出，傅祈棠面前的人影徹底消散崩解。

    無數(shù)細(xì)小的粉塵在這一瞬間騰空而起，于半空中匯聚成一條閃光的河流，一根舞動的飄帶，一尾裹挾著力量和往昔回憶的游龍，轉(zhuǎn)眼便鉆進(jìn)傅祈棠的胸腔深處。

    溫暖而純凈。

    “知道了?！痹谡麄€空間徹底坍塌，黑暗覆蓋過來之前，傅祈棠輕聲說，“放心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