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將當(dāng)日的話重復(fù)給她, “他同我說，他是萬州人士，家中是清白人家，年前加冠，未成親，無妾氏，也無通房，苑中清凈。父母過世早，他自幼得太奶奶照顧，一門心思花在家中經(jīng)營上，無暇顧及旁的，直到遇見你……”

    棠鈺手中握住的水瓢抖了抖，他同祖母說起過驛館的事了？

    棠鈺心底忐忑。

    老太太卻道，“他心思坦蕩，未曾隱瞞，我就問，你怎么會喜歡我們鈺兒的，他同我說緣分，看一眼，便覺似曾相識，好似注定。你是什么模樣，他都喜歡，同你在一處，心有暖意，就像認(rèn)識很久一般。我那時(shí)便問他，到底是誰，怎么認(rèn)識你的，他說他是敬平侯，陳倏。”

    棠鈺提到嗓子眼兒，不知道陳倏如何同祖母說他們怎么認(rèn)識的。

    老太太又道，“到后來，他才同我說實(shí)話，說他祖父同你外祖父是故交，家中出事后，他祖父讓家中的人送他去你外祖父處躲避，他在那里認(rèn)識的你。我聽他這么一說，心里頓時(shí)驚住，因?yàn)槟阃庾娓傅氖?，一直是秘密，你舅舅?dāng)年就怕節(jié)外生枝，所以箱子里的那些東西都藏起來不用。但長允不僅清楚，你外祖父姓何，還說起他祖父和你外祖父曾今書信定下過你們的婚約。當(dāng)初去莞城的時(shí)候，他就知道你是他未婚妻，家中遇到變故的時(shí)候，你還同她一處過……”

    老太太問她，“可有這事？”

    棠鈺頷首，“是，小時(shí)候在外祖父家長見過他，但是不知道他就是陳長允，也不知道他是敬平侯陳倏。”

    她也看過外祖父留下的書信，陳倏說的，包括婚約，都應(yīng)當(dāng)是真的。

    老太太伸手握住她的手，輕聲道，“祖母眼睛是不怎么能看見，但是心不瞎，長允那孩子做這么多事情，都是為了討好你，祖母也看得出來，你不討厭他，你們在一處，也有你們之間的默契。既然是祖輩就定下來的婚約，如今又正好遇到一處，祖母也覺得長允這孩子不錯(cuò)?！?/br>
    棠鈺輕聲道，“祖母，此事再說……”

    祖母向著陳倏，覺得陳倏什么都好，連陳倏說要去太奶奶那里，祖母都同意了，棠鈺知曉同祖母說不通，也不必一定忤逆老人家的意思。

    老太太果真嘆道，“鈺兒，有時(shí)候不能任著性子，長允喜歡你的時(shí)候會一直慣著你，但這些都是相互的，時(shí)日一長，也會膩的?！?/br>
    棠鈺噤聲，沒有再說旁的。

    ……

    晚些，棠鈺替祖母擦干了頭，又扶了祖母去床榻上躺下。

    “明日，我陪您去劉大夫那里?！碧拟曌诖惭剡呁咸f話。

    老天天笑道，“知曉了，你同長允今日才回桃城，一路勞頓，也早些睡吧?！?/br>
    棠鈺應(yīng)好，起身將周圍的燈熄了，只留了一盞夜燈給祖母。

    她的屋子就在祖母隔壁，也方便照料。

    從祖母屋中出來，屋檐下的燈隨風(fēng)輕輕搖曳著，她的影子時(shí)而縮短，時(shí)而拉長，棠鈺一直低著頭，在想祖母先前說起的那些話。抬眸時(shí)，正好見陳倏的背影，在苑外上了馬車。

    棠鈺意外，眼下已經(jīng)亥時(shí)了。

    這個(gè)時(shí)候出了苑子，不知去了何處，興許夜里也不會回來。很快，腳下毛茸茸的一團(tuán)蹭了上來，棠鈺不用想也知曉是糖糖。

    苑外的馬車正好駛離，棠鈺收回目光，俯身抱起糖糖，“糖糖，你爹爹是不是又把你扔給我了？”

    糖糖委屈要抱抱。

    棠鈺伸手摸了摸它的頭，糖糖舔了舔她的臉。棠鈺笑了笑，一面抱起糖糖，一面推門入屋，果真，見屋中的桌子上用茶杯壓了一張字條。

    —— 有事外出幾日，照顧好兒子，轉(zhuǎn)告下祖母，陳倏。

    棠鈺目光微怔，他果真外出。

    而且要一連幾日，算是遠(yuǎn)門。

    棠鈺一時(shí)有些恍惚。

    “糖糖，你爹真的又外出了，看樣子，你又要呆在我這里了?！碧拟暅芈晣@道。

    糖糖仿佛也沒覺得什么不好，反正今日也在它爹爹那里呆了許久，已經(jīng)玩開心了。眼下回到棠鈺這里，糖糖只覺更開心。

    他的狗窩還在棠鈺屋里，沒有動過，棠鈺抱了糖糖去它的窩里躺著，“晚安，狗糖糖~”

    “汪汪！”

    狗糖糖的窩就在她床下，這一路從淼城到桃城，一直夜里入睡都是糖糖守著她。闔上眼睛，聽著糖糖熟悉的呼吸聲，棠鈺慢慢入睡。

    一晚上，做了好些稀奇古怪的夢，醒來的時(shí)候，忽然想起陳倏不在屋中。

    ……

    棠鈺陪祖母去劉大夫處。

    “你是說長允這幾日要外出？”老太太睡得早，陳倏并未叨擾，他同棠鈺說了，便等等同于同老太太說起了。

    棠鈺應(yīng)道，“昨日從祖母房里出來的時(shí)候，正好見到他上馬車，應(yīng)當(dāng)是有急事出門了?；匚莸臅r(shí)候，看了他留了字條，讓我同祖母說一聲，他有事情要外出幾日，也讓我照看糖糖?！?/br>
    糖糖同她和祖母都熟絡(luò)了，這一路從淼城到桃城，一直是糖糖陪著她和祖母。

    “有說什么事嗎？”老太太替他擔(dān)心。

    “他沒提?！碧拟暼鐚?shí)應(yīng)道。

    老太太嘆道，“長允的事情一慣多。”

    祖母這么一說，棠鈺也忽然反應(yīng)過來，他是敬平侯，有萬州和平南兩處封地在，不可能終日清閑，他有他自己的事，眼下許是還在新鮮勁兒里，許是隔不了多久，事情一忙，許多事情就淡了。

    思緒間，又聽祖母笑道，“我前些時(shí)候也有聽從淼城來的病患說起淼城的事，說長允將城守那幫人收拾了，不少百姓夾道歡呼，早前就一直盼著敬平侯入城，沒想到長允真的動了城守府的人，倒是替城中百姓出了口惡氣，日后誰做淼城城守都好，卻也不敢再欺負(fù)百姓了。”

    棠鈺聽得出，祖母字里行間都是對陳倏的滿意和喜歡。

    棠鈺適時(shí)提醒，“祖母，小心腳下?！?/br>
    老太太思緒果然被打斷。

    ……

    這是陳倏走后的第一日，棠鈺忽然有些不習(xí)慣，好像身邊忽然少了一個(gè)一直轉(zhuǎn)悠的人，一切，仿佛回到了正軌，但又像在慢慢脫離正軌。

    而后是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

    陳倏不在的日子，棠鈺天天陪著祖母去劉大夫的醫(yī)館，祖母的眼睛確實(shí)好些不少，棠鈺陪著她一道逛集市，但每日不能用眼太久，所以去的地方不多，但因?yàn)槊咳斩紩?，所以日子倒也過得很充實(shí)。

    到第五日上頭，棠鈺有時(shí)候會托腮發(fā)呆，想著陳倏去了何處，都一連五日了？但很快，她又覺得自己魔怔了。

    第六日，第七日，第八日，第九日上，棠鈺有好些時(shí)候都在對著糖糖發(fā)神，有時(shí)候也會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在想，陳倏會不會從眼下開始就不會再出現(xiàn)了，永遠(yuǎn)不會再出現(xiàn)的那種……

    雖然早前是她最巴不得的事情，但眼下，竟有些無端擔(dān)心。也想起祖母說過的，有時(shí)候不能任著性子，長允喜歡你的時(shí)候會一直慣著你，但這些都是相互的，時(shí)日一長，也會膩的。

    敬平侯府原本事情就多，許是，他也膩了……

    棠鈺如是想，那也好。

    等到第十日上頭，棠鈺送完祖母去施針，折回苑中。這次扎針的時(shí)間很有些長，回來后，祖母也有些累，在床榻上歇息。

    棠鈺陪著她入睡，而后推門外出，卻見陳倏在屋外的樹蔭環(huán)臂，不知等了許久。精致的面容猶若鐫刻，熟悉的身影讓人心中莫名安穩(wěn)而平靜。

    “你……回來了？”十余日不見，棠鈺仿佛覺得有些陌生和忐忑了。

    陳倏抬眸看她，“阿鈺，我有話同你說?！?/br>
    屋中，陳倏問起，“記得棠家的鋪?zhàn)雍吞锲鯁?？?/br>
    棠鈺木訥點(diǎn)頭，“記得。”

    陳倏又道，“我讓人去過問過了，他們前幾日告訴我，田契收租的銀子捏在一戶人家手中，這戶人家只有一個(gè)三十多歲的女子，還有一個(gè)十歲的兒子，我這幾日親自去看過了，阿鈺，田契的收益，應(yīng)該是你舅舅給他們的。那男孩子姓何，叫何茂之，今年十歲。”

    棠鈺愣住。

    陳倏話里話外的意思，她不會不明白。

    陳倏看向她，認(rèn)真道，“人在幣州，離這里就三四日路程，要去看看嗎？”

    良久，棠鈺緩緩頷首。

    ***

    這一趟再去幣州，老太太就不如早前擔(dān)心了。

    田契只是小事，但如果是舅舅的孩子，棠鈺還是想去見一見，也好奇究竟怎么回事。

    辭別祖母，棠鈺帶了糖糖一道出行，因?yàn)轳R車要四五日之久，有糖糖在，氣氛也不會太尷尬。

    這次又有十余騎一起，倒也不怕路上再有意外。

    “在想什么？”馬車中，陳倏問起。

    棠鈺輕聲道，“在想舅舅，為什么不告訴我們，如果真的是舅舅的兒子……”

    陳倏看得明白，“阿鈺，誰都有苦衷，說不定見面就清楚了？”

    棠鈺看他，“你……早前是去幣州了？”

    陳倏溫聲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是嗎？”

    第034章 何茂之   二更合一

    棠鈺看他, 他嘴角微微勾了勾，繼續(xù)低頭看書，剛才的話在棠鈺耳邊一晃而逝, 仿佛不著痕跡。

    依舊儒雅柔和，芝蘭玉樹……

    糖糖在棠鈺跟前伸著爪子，要找棠鈺抱抱, 棠鈺收起思緒，沒再看陳倏, 而是俯身抱起糖糖。

    糖糖在棠鈺懷里一幅很舒服的模樣, 兩只前爪趴在棠鈺手腕上, 愜意得享受著棠鈺的懷抱, 舌頭輕輕哈著。

    書冊后, 陳倏瞥了一眼狗糖糖，莫名有些嫉妒。

    他還不如狗糖糖好命。

    狗糖糖的狗爪子可以堂而皇之的放在棠鈺手臂上, 也能不時(shí)用狗頭蹭蹭棠鈺，還可以肆無忌憚朝著棠鈺又親又舔, 而且越親近棠鈺越高興。

    陳倏份外眼紅。

    甚至，想同它換一換……

    紅眼病陳倏想起在太奶奶處時(shí), 他同棠鈺每日睡在一個(gè)屋里, 其中還有一兩日是睡在一處的。她睡著的時(shí)候很安靜，墨發(fā)鋪在玉枕上, 眼眸闔著，有時(shí)會嫌玉枕太硬, 枕在自己手臂上，安靜又平和。

    他也偷偷伸手，試著讓她枕在自己手臂上過。她起初略微皺了皺眉頭，覺得不怎么習(xí)慣, 但只要他保持不動，她也就慢慢習(xí)慣了。她亦在睡熟的時(shí)候，往他懷里靠過，他全然不敢動彈。

    他想，要不是在愗城遇到見明和魏昭庭。

    在太奶奶處，他同棠鈺許是已經(jīng)水到渠成了。

    他也想起從酒肆回來那天晚上，錦帳闔上，他折騰了將近一宿，按捺不住的時(shí)候，他甚至握著她的手，后來棠鈺都快哭出來，你，還沒好嗎?他那時(shí)候哪有什么思考，哪里知道什么時(shí)候好，而他那時(shí)什么模樣，什么德行，棠鈺大抵是盡收眼底的……

    陳倏又覺頭疼。

    轉(zhuǎn)眸時(shí)，目光正好對上棠鈺。

    四目相視，兩人都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