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還來得及安撫云越百姓，將他們視作子民。

    也許，尚未太遲。

    **

    太遲了！

    彭震心中大驚，融兵的戰(zhàn)車正朝他率領(lǐng)的隊伍撞來，只是兩輛戰(zhàn)車，竟就將云越士兵的陣列沖散。

    沒來得及做出反應(yīng)，只堪堪躲過車身的撞擊，彭震骨碌從地上爬起，握緊手中的長戈。

    秋風(fēng)蕭瑟，吹亂旌旗，也使彭震的心不禁悲涼起來，地面上躺著的眾多尸體，其中就有他熟悉的伙伴。

    歸根結(jié)底，之前的戰(zhàn)斗，用的都是偷襲，是陰謀詭計，還是第一次硬碰硬與融兵大戰(zhàn)。

    身后便是城門緊閉的澤郡郡城，彭震心知不能后退，必須保護(hù)住好不容易占據(jù)，且經(jīng)營過一段時日的郡城。

    郡城里邊有他們的親友，有進(jìn)城躲避戰(zhàn)火的百姓。融兵一向殘酷，城陷后，滿城的人，不論男女老幼都要淪為刑徒。

    波那呢？

    彭震在戰(zhàn)場中尋覓首領(lǐng)的身影，他看見一個浴血奮戰(zhàn)的人，還有聚集在這個人身邊的數(shù)十名云越戰(zhàn)士。

    “反擊，我們要反擊！”彭震抹去臉上的血，扯開嗓門喊叫。

    身邊四散的云越士兵，紛紛向彭震靠攏，組成一股力量，擋在城門前面，奮勇殺敵。

    自此，彭震再顧不上越潛那邊的情況，無暇顧及。

    過了好一會，彭震明顯感覺到戰(zhàn)斗不再那么吃力，感覺融兵的進(jìn)攻不再那么激烈，他仰起頭，見到失落頭盔，戰(zhàn)袍殷紅的越潛手執(zhí)一根殘矛，正將殘矛射向迎面奔來的一輛戰(zhàn)車，瞄準(zhǔn)的是戰(zhàn)車上御夫。

    “波那！”

    彭震驚得大叫，想沖過去制止，怎奈距離遙遠(yuǎn)，他只能眼睜睜看著。

    戰(zhàn)車上的弩兵早就瞄準(zhǔn)越潛，戰(zhàn)車上戟兵，矛兵都準(zhǔn)備收割這個擋在車前的莽夫性命。

    越潛殘矛射向御夫的瞬間，馬兒受驚嘶叫，馬蹄高仰，車身猛烈顛簸，戰(zhàn)車上的士兵無法保持平穩(wěn)，被晃得東倒西歪，更別說使用武器。

    越潛雙膝向前跪下，上身后仰，車輿從他身上飛馳而過，一把利刃從車輿上方猛烈向下捅，沒有捅傷越潛，只掛住他身上的戰(zhàn)袍。

    戰(zhàn)車失去御夫，失控向前方狂奔，車身在城墻上撞得粉碎，越潛身上的戰(zhàn)袍撕裂，他半身袒露，身上臉上傷痕累累，卻搖搖晃晃從地上爬起。

    他還活著！

    越潛手中握著一把佩劍，一把從地上撿的長劍，他仰起滿是鮮血的臉龐，聲嘶力竭，利劍刺破云霄：“諸君隨我來，今日正是殺敵的好時候！”

    發(fā)髻松垮，隨風(fēng)披落在肩，長發(fā)在秋風(fēng)中飛揚，張揚而粗獷，越潛的肩臂上浮現(xiàn)出清晰的圖紋，那是青王紋。

    “啊啊啊……”

    彭震發(fā)出一聲怪叫，直覺渾身發(fā)熱，本來酸麻的手臂像似有了無盡的力量，他率領(lǐng)身邊的小隊，奔向越潛。

    一番廝殺，融兵被敵軍的氣勢碾壓，潰不成軍。

    眼前是落荒而逃的融兵，身邊是聚靠過來的族人，他們都有張疲憊的臉，他們或走得搖搖晃晃，或相互扶持。

    越潛抹去臉上的血液，那是別人的血，他一閉眼一睜眼，見到所有的族人都跪伏在地上。

    “青王，他是的君王！”

    不知是誰喊出第一句青王，緊著所有人都在高呼這個名字：青王。

    他們是云越人，每個人打小都聽說過青王的事跡，眼前這個屹立天地的男子，和他們心目中的青王何其像似。

    浴血奮戰(zhàn)，肩臂呈紋，率領(lǐng)云越子民贏得勝利和榮耀。

    這個秋日，越潛再次守住澤郡郡城，打退融兵的進(jìn)攻。也是這個秋日，青王再世的傳聞，傳播云越故地。

    南夷河兩岸，無數(shù)的云越人投奔“青王”，進(jìn)入澤郡，當(dāng)冬日到來，越潛已經(jīng)擁有近萬名士兵，他地盤還在向外擴(kuò)張。

    融兵不再攻打澤郡，因為鄰郡糾集的兵力，前來攻打越潛占據(jù)的澤郡郡城，無一例外都慘遭失敗。

    **

    宮廷侍衛(wèi)將融王連人帶床，抬到苑園里，讓融王曬曬冬日短暫的陽光。

    這年的冬日，氣候比往年暖和，第一場雪還沒落下，不像往年，到這個時節(jié)總是雪花飛舞。

    昭靈扶起融王的身子，許姬夫人拿塊枕頭墊在融王背后，好讓他舒適地躺靠在床上，觀覽冬日的園子。

    即便蕭條，總比那乏味的寢室有趣。

    融王伸出一根手指頭，指著樹梢上的一只鳥，道：“那只鳥兒，寡人去年見過它?！?/br>
    忽然感傷，融王喟然：“明年未必還能見著?！?/br>
    “不過是只麻雀，麻雀啊，年年都有。大王安心養(yǎng)病，別胡思亂想?！痹S姬夫人把一件貂裘披在融王身上，嘴里念叨。

    聽見妻子這么說，融王也覺得自己看花了眼，冬日里還能有什么鳥兒，不就是麻雀嘛。

    融王看向侍立在一旁的小兒子，溫語：“阿靈，叫涓人拿些鳥食喂它吧。”

    昭靈笑語：“是，父王?！?/br>
    他挪開幾步，再回頭，見母親偎依在父王身旁，父王的手?jǐn)堊∧赣H的腰，兩人都是白發(fā)斑斑。

    父王內(nèi)心肯定感到失落，因為他痛恨衰老，而母親的內(nèi)心應(yīng)該是欣慰的吧。

    無論對錯，他們得以相伴，雖然是以這種方式。

    涓人喂食麻雀，那是只膽大的麻雀，貪婪啄食雪地上的谷子，它這個冬日要是都停留在苑園里，會變成一只胖麻雀。

    昭靈望著亭子旁的一株寒梅，見到上面的花苞，他想著心事，一時想得失神，直到聽見母親喚他。

    “阿靈，你父王說，你也得趕緊生個娃娃啰?！痹S姬夫人笑時，眼角有很多小皺紋。

    昭靈笑道：“父王多子多孫，今年又能添上五六個孫子，兄長那邊就有四個孩子了?！?/br>
    這個兄長，指太子昭禖。

    沒讓小兒子胡弄過去，融王道：“阿靈，岱國的國姬美艷無雙，這天下的男子無不傾慕。改日，寡人得跟阿禖好好說說，為你跟岱王談門親事?！?/br>
    許姬夫人道：“甚好！”

    兩人一唱一和，昭靈想兄長知道自己的癖好，岱國又是融國重要的北方盟友，這事必然不成。

    就由著父母談?wù)?，他只是侍立一旁，父母有什么差遣，他會親自效勞。

    這個暖和的冬日，昭靈一有空就陪伴在父母身邊，他有種不安的感覺，覺得相伴父王的時日恐怕不長。

    冬日的第一場雪落下，是場大雪，給城郊的山林蒙上一層白色。

    從云越故地發(fā)出的公文，千里跋涉，不懼北風(fēng)寒，一封封遞到監(jiān)國的融國太子手中，這些公文里邊有不少令人擔(dān)憂的信息。

    融國和維國的戰(zhàn)爭還在進(jìn)行，太子本不想再在別處大動干戈，不過云越故地的情況已經(jīng)不能忽視。

    太子將云越故地的亂狀告知群臣，交由群臣商討對策。從征服云越至今已有十余載，卻從來沒能有效治理云越。

    一向是哪里動亂，就派兵鎮(zhèn)壓，越是鎮(zhèn)壓，叛亂越多。

    群臣的討論結(jié)果，無外乎是兩種：一種是鐵腕；一種是懷柔。

    太子道：“云越二十六郡，有十余郡賊寇蜂起，聚眾為亂，甚至有郡城遭強寇攻陷。而今，即便想要懷柔，也得有懷柔的方法?！?/br>
    群臣繼續(xù)討論，有的說在云越召用良才，授予他們官職；有的說免除云越百姓的苛捐雜稅，和頻繁的徭役；有的說考核郡縣的官員，將有過失的官員撤職，換愛民能施仁政的官員上任。

    景仲延上前呈詞：“老臣斗膽獻(xiàn)言，請派遣一位大臣，前往云越故地巡視，考察當(dāng)?shù)孛袂?。找出病因，再施予針?biāo)?，方能藥到病除。?/br>
    這是個可行的法子，想要處理云越的問題，就需要有人親自前往云越，了解當(dāng)?shù)卣鎸嵉那闆r。

    太子掃視群臣，詢問：“諸位，誰愿意擔(dān)任這份要職？”

    群臣竊竊私語，有人想自告奮勇，又怕做得不夠好；有人想要有所作為，又怕云越兇險，有去無回。

    “臣愿意親赴云越?！?/br>
    有一人站出來，不是別人，正是公子靈。

    朝會散后，太子單獨將昭靈留下，兩兄弟私語，連侍女都被撤走，無人知道那日交談的內(nèi)容。

    幾天后，太子親自到碼頭送行昭靈，隨同昭靈南下云越故地的人，除去太子的賓客衛(wèi)平外，還有兩名藥師，數(shù)名文吏，以及三十余名護(hù)衛(wèi)，這些護(hù)衛(wèi)全出自太子的衛(wèi)隊。

    太子擁抱親弟弟，囑咐：“阿靈，你到云越務(wù)必記得，即便再口渴，也不能飲用當(dāng)?shù)氐南铀褪蔷?，也要煮沸后用??不要進(jìn)入山林，林中多瘴氣，會傷人身體?！?/br>
    融人前往云越，往往因為飲用不干凈的水源而得痢疾，而且云越山林又潮濕又悶熱，融人居住在山林里，也很容易生病。

    昭靈回道：“兄長，這些我都知道，不必掛心?！?/br>
    即便得到這樣的答復(fù)，太子還是緊緊抱住弟弟，許久才放開。

    太子心中不舍得，但他也明白，昭靈是最適合的人選。日后，太子登基為王后，勢必要將云水城分封給昭靈。

    輕拍弟弟的背，太子依依不舍：“早去早回，別讓母親牽掛，別讓為兄牽掛?！?/br>
    昭靈頷首，他辭別太子，登上大船。

    站在船頭，望向河岸送行的兄長，昭靈揮了揮手。

    船帆已經(jīng)揚起，船夫收起船錨，大船沿著河水向前行進(jìn)，速度很快，昭靈再回首，看見融國太子仍站在原地，只是身影顯得很小。

    家人，寅都，故土，都在身后遠(yuǎn)去，唯有河水奔流向前。

    兄長，我愿意為你分憂。

    兄長，莫要牽掛，來年春天，我定會返回。

    作者有話要說：　　導(dǎo)演：越蛇啊，阿靈來了，你準(zhǔn)備好挨揍了嗎。

    越潛：阿靈，家暴是犯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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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越往南行,?氣候越暖和，當(dāng)見到河岸盛開的野花，郁郁蔥蔥的草木時,?昭靈意識到，他已經(jīng)抵達(dá)云越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