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們第二次在后山遇見，他瞧著也未因山洞的事而生惱，反倒挺身將她護在身下。

    不過幾日沒見，怎么突然冷臉？

    但她聯(lián)想到的, 也只有這個原因。畢竟山洞那晚, 他的確被她惹怒。

    姽寧微垂眼，沉默下來。

    而坐在一旁的浮生, 早在寫出這三個字，就后悔了……

    尤其見她原本清亮的眸子倏然黯淡下來, 那隱隱閃現(xiàn)的水光，似乎是強忍的淚。

    他恍然意識到, 自己受到情緒驅(qū)使, 將話說得太重。至少他該先衡量一番，畢竟她豁出性命救了他, 他怎能如此計較！

    浮生皺著眉, 囁嚅欲言。話語滾過喉嚨, 卻發(fā)不出聲, 因為他是啞巴。

    他伸手蘸水, 必須寫些什么，真心實意的道歉。

    手指點在桌上，暈開一團水漬，卻沒想清楚該如何下筆....

    他遲疑的片刻, 姽寧驀地抬頭，眼中光色盡斂，任他看不出情緒。

    她幾分自嘲：“我是個土匪，性子總比尋常女子放蕩許多，見小師父長得俊，便有些難耐。那日對小師父多有冒犯，而今你責(zé)備我不知羞，往后咱兩一筆勾銷?！?/br>
    并非責(zé)備，他從未想過責(zé)備！

    浮生急得要解釋，但手指的水已干，畫不出第二筆，他忙要再蘸水。

    怎料姽寧看也不看，起身就走。

    浮生起身連忙追去，她步伐飛快，兩下躍上圍墻，一瞬消失在夜色中。

    四周復(fù)又安靜，浮生挫敗的垂下肩，怔怔望著遠處。

    悔恨和懊惱從心中涌出，反復(fù)糾纏，令他心不能靜、神不能寧。

    ***

    五日后的深夜，浮生于大殿念完三卷金剛經(jīng)，便轉(zhuǎn)步來到住持屋前。

    他雙手合十，端端正正的跪下來。

    直至拂曉，他作揖叩首，心中念道：‘師父……’。

    “進來吧。”天未亮，住持便知他跪在門前，想必是有無法排解的苦惱。只等他自己靜默些時辰，聽其磕個響頭，便將他喚進來。

    屋內(nèi)，住持已穿好僧袍，盤坐在榻上。

    浮生關(guān)上門，上前又作揖，正要行跪拜禮。住持指了指案桌上的筆紙，道：“你且將心中所慮所擾寫下，再遞與為師?！?/br>
    浮生轉(zhuǎn)身取來筆墨，跪在住持榻前的團蒲上，一字一句：‘弟子近日因俗世困擾，念誦金剛經(jīng)、楞嚴(yán)經(jīng)、圓覺經(jīng)，始終心煩意亂，無從解脫。懂其意，難參悟，心有千結(jié)萬惑，理不順，復(fù)添愁苦。望師父指點明路，助弟子掃清迷霧?！?/br>
    住持看過，便問：“俗世為何般？詳盡寫來?！?/br>
    浮生寫道：‘師父可還記得，前些日，弟子與師父請罪，有位仗義的女子于豹子精爪下將弟子救下，弟子擅自將她接入寺內(nèi)治傷。’

    原來是動了凡俗之心，住持心如明鏡，慈眉彎起一抹笑意，道：“是以，令你心中困擾之事，與那位女施主有關(guān)？”

    浮生點點頭，坦白寫下：‘弟子這幾日情緒起伏，皆因她，心神難寧，也為她。見她笑，便似心頭綻花。聞其聲，便似喜樂在耳。聽聞她有夫有子，弟子懷嗔在心，有氣有憾，甚至口出惡言，罵她‘不知羞’。見她黯然離去，心頭又似灰霧籠罩，愧疚難當(dāng)，怏怏不樂。’

    ‘這幾日，弟子日夜念誦佛經(jīng)，對她有家室一事已釋懷，那是她的私事，與弟子的確無關(guān)。卻無法釋懷那晚口出惡言，將其中傷。幾日未見，心中甚至有一股不可為而偏想為的沖動……’

    住持看罷，道出他未言明的心思：“想去見她的沖動？”

    浮生繃著臉，自責(zé)不已的點頭。

    身為佛門弟子，六根未清不說，甚至被情緒左右，貪嗔犯盡，怎不自責(zé)。

    住持將紙張疊好，放在一旁，一語點破：“是為心動，萌生情絲?！?/br>
    情絲....浮生目光顫了顫。

    他隱約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只是無法接受，一直逃避，因為動情是犯忌。

    而當(dāng)這個詞在心中默念時，心口仿佛真有一絲絲東西繞出來，漸漸在腦中盤出她的面容。而當(dāng)他拼命想甩開這些畫面時，那些情絲便緊緊纏住心口，勒得他苦痛不堪。

    浮生暗暗呼兩口氣，平靜下來，再寫：‘弟子該如何拔除情絲，摒除七情六欲，修成佛門正體?！?/br>
    住持藹然一笑，道：“我佛慈悲，并非不講情，也非斷情絕情。佛為普渡蒼生，必然對蒼生有慈悲之情。為天地是情，為蜉蝣亦是情。

    “女子與蒼生是何關(guān)系？”住持忽問。

    浮生想了想：‘女子為蒼生?！?/br>
    住持又道：“為何不將她比作佛需普渡的蕓蕓眾生？你若心懷慈悲之情，亦可將其比作親人親友，姊妹兄弟。若是執(zhí)念為男女之情，必定心生邪念，懷有yin思?！?/br>
    浮生曾夢見與姽寧肌膚相親，便是yin思滋生。他雙手合十，悉心聽住持講法。

    住持繼續(xù)講道：“yin欲滋生惡習(xí)，傷及精氣、損及心神，更禍及你處事方式。你當(dāng)將慈悲之情為你渡人之本，卻不可耽于yin邪之念?！?/br>
    這夜，浮生與主持在屋中談了許久，直至傍晚。

    住持字字箴言、句句點撥，令他茅塞頓開，混沌的思緒豁然明朗。

    而后，浮生閉門在禪房研讀楞嚴(yán)經(jīng)，對于佛經(jīng)的領(lǐng)悟又與前幾日受心緒束縛時所悟大為不同。

    六日后，住持與他說：“若要解除心中困擾，便需親自登門致歉，將恩怨化解?！?/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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