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路凡意味不明道：“你們應(yīng)該對這樣的孩子很滿意吧。”

    傅云一愣，通過后視鏡掃了一眼坐在后面的瑜路凡，有些驚訝于小孩的敏銳。

    這孩子比她想象中得還要早慧。

    片刻后，她偏頭看向窗外。

    車子轉(zhuǎn)了個彎，窗外的斜陽正好打入副駕，在傅云的臉上形成光與影的交界線，漆黑的瞳孔里氳起一層不真實的暖，又似有粼粼水光繾綣，沖淡揮之不去的冷意。

    “……是?！?/br>
    傅云閉了閉眼，嘆道：“我們很滿意。”

    他們需要的是一個優(yōu)秀的繼承人，而不是一個軟弱而普通的孩子，瑜舟的個性，簡直就是照著他們心里繼承人的完美模樣生成的。

    再者，瑜舟的個性讓他們在應(yīng)付工作之余，可以盡情“忽略”他們還有一個孩子的事實，擁有自己的休息時間。

    傅云接著道：“并且，我以為這個家會一直這樣下去?！?/br>
    相敬如賓，親近不足，各過各的，卻也沒什么爭吵與矛盾。

    “但是瑜舟升了初中后……變了很多，”傅云說到這，像是忽然感到疲倦似的，一直挺拔的肩背松了下來，手臂抱得更緊了些。

    “他做了很多在我們看來很…不能理解的事情，學(xué)校和輔導(dǎo)班的電話一個接一個打到家里，”傅云說：“瑜昌淮基本每個星期都會氣得揍他一頓，但是沒什么效果，這種日子大概持續(xù)了…兩三年?！?/br>
    “直到有一天，”傅云頓了一下，繼續(xù)道：“瑜舟回來和我們說，他想去打電競?！?/br>
    那天，瑜昌淮氣得高血壓都犯了，差點把瑜舟腿給打斷。

    回想起當(dāng)時的場景，傅云搖頭道：“其實我到現(xiàn)在也沒想明白，當(dāng)初那個懂事的孩子怎么會變成那個樣子?！?/br>
    在他們這種身份的家庭里，打電競與下九流毫無區(qū)別，是絕對不被允許的。

    積攢多年的矛盾頃刻間爆發(fā)出來，瑜舟和他們鬧得很難看。

    “其實現(xiàn)在想來，”傅云抿了抿唇道：“那是這孩子第一次低聲下氣求我們一件事?！?/br>
    那時的瑜舟想要逃脫家庭的勢力范圍去打電競無疑是癡人說夢。

    他的父親用實際行動掐斷了瑜舟心里還未燃起的星火。

    正因如此，本就缺乏紐帶的家庭關(guān)系裂開了一道道無法閉合的縫隙，將瑜舟和他們徹底分隔開來。

    “說實話，”傅云：“我到現(xiàn)在也沒辦法理解他執(zhí)著奉行的原則，可能因為它們和我的準(zhǔn)則相悖?！?/br>
    瑜路凡沒有附和，只是淡淡道：“他從來都不是你們想象中的樣子，又或者說，你們從來沒有想要去了解他是個怎樣的人，因為你們不在乎?！?/br>
    如果瑜舟真是一個冷淡的人，他不會在她的身上傾注這么多精力，也不會擁有一群永遠(yuǎn)等他回來的兄弟。

    更不會成為MOS玩家心中的奇跡。

    若是能在最好的年紀(jì)參賽，他一定能創(chuàng)造更輝煌的成績。

    可惜一切都是假設(shè)。

    傅云嘆了口氣承認(rèn)道：“是，你說的沒錯。其實我有過可以和他平等交流的機(jī)會，但我做了懦夫，我逃避了。生意人都是自私的，我當(dāng)時確實不愿意將寶貴的視角浪費在一個孩子身上?！?/br>
    “事情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您現(xiàn)在和我說有什么用。”瑜路凡緩緩呼出一口氣，悶悶道：

    “我不想成為您做無用懺悔的垃圾桶，也無法代替爸爸做出任何答復(fù)?！?/br>
    大多數(shù)成年人在面對比自己幼小的孩童時是絕對自負(fù)的。

    他們或許知道應(yīng)該去了解孩子的心靈，卻傲氣地認(rèn)為沒有必要。

    因為孩子從不是能和他們平等交流的對象，只是他們?nèi)松锏囊患綄倨贰?/br>
    所以瑜舟低聲下氣的請求絕不會被允許——附屬品怎么能做出有辱主人形象的自主活動呢。

    一種粘稠的情緒充斥在瑜路凡的胸腔內(nèi)，有些酸脹，又有些躁悶，像是被人掐著脖子摁進(jìn)水里，無法呼吸。

    她非常、非常討厭遲來的傾訴和懺悔。

    他們當(dāng)年輕描淡寫的決定，直接影響了瑜舟很長一段時間的人生走向。

    現(xiàn)在坐在這，用懺悔般的語氣訴說以往，卻依舊讓人感覺高高在上。

    更像勝利者虛偽的炫耀。

    傅云：“我知道，所以我不需要你給我任何答復(fù)?！?/br>
    瑜路凡盯著自己的手掌，悶悶道：“那我們就來聊點別的?！?/br>
    傅云：“什么？”

    “幼童是天生依賴父母的，在能夠獨立之前，為了討父母的歡心，他們會努力變成你們喜歡的模樣?！?/br>
    瑜路凡垂著眼道：“但是這并不一定有效，因為父母對孩子的喜愛是需要后天培養(yǎng)的……家長既是裁判員，也是運動員，本來就是不對等的關(guān)系。”

    顯然，幼童時期的瑜舟，也做了所有孩子都會做的蠢事，但沒得到回應(yīng)。

    傅云移開視線，沉默不語。

    瑜路凡沒有理會她的反應(yīng)，繼續(xù)道：“當(dāng)他的自我意識逐漸完善，意識到自己并不是需要依賴你們才能具有價值的存在后——

    他會用盡一切手段在這個世界找到屬于他的一席之地，于是他拼命反抗、叛逆，樂此不疲?！?/br>
    “然后他找到了，便迫不及待想要奔赴過去，”瑜路凡掀起眼皮，嘲弄地看了女人一眼：“結(jié)果被從未將注意力施舍給他的親生父母幾乎斬斷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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