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維覺得自己又學到了。

    晚上給負責的包廂送酒食，忙到快十點的時候，領(lǐng)班突然差人過來找他。明維把手頭的事情交接給同事，去找領(lǐng)班的時候發(fā)現(xiàn)值班經(jīng)理也在。

    料想又有客人投訴自己，明維擺出老實的神態(tài)沒吭聲。

    領(lǐng)班卻按住他的肩膀，將他往經(jīng)理面前推，“有客人點名叫你過去。”

    明維第一反應就是，上次借陸封州的手得罪的那位客人，終于得空要來找他算賬。他什么都沒說，也什么都沒問，跟在經(jīng)理身后去坐電梯。

    在電梯里沒細看對方按下的樓層，出電梯以后，明維才發(fā)現(xiàn)經(jīng)理帶他去的是陸封州那間包廂。陸封州來會所的次數(shù)不會這樣頻繁，明維又想，找自己的人會不會是沈三。

    因而當他敲門走進去，看見陸封州手握細長的球桿，身量筆挺地站在臺球桌旁時，明維臉上浮現(xiàn)出了明顯的愣色。

    他默不作聲地環(huán)顧四周，今晚和陸封州過來玩的這批人，依舊是他沒有見過的陌生面孔。這些人無一例外都長相年輕，穿著打扮價值不菲，身旁跟著男伴或女伴。

    明維上班的這家會所里，出現(xiàn)女伴還是實屬少見。他很快就注意到，這些人都是從會所外帶進來的，他們沒有叫少爺進來陪酒。

    他站在門邊沒有動，冷不丁地就聽見有人叫自己：“維維。”

    如同海螺里的低沉浪音，那聲音穿過重重人群和吵嚷聲，從遠處清晰地傳入耳朵里。明維追著聲音愣愣抬頭，發(fā)現(xiàn)陸封州仍是站在臺球桌旁，手中的球桿筆直立在身側(cè)，掌心松松撐抵在球桿頂端，另一只手抬至半空中，對著他的方向招了招。

    “過來。”陸封州說。

    明維這才半信半疑地確認下來，叫自己小名的是陸封州本人沒有錯。

    陸封州昨晚拿到袖扣就走了，對方今晚會出現(xiàn)在這里，明維不得不懷疑，是不是袖扣出了什么問題。他疑慮重重地走到陸封州面前問：“袖——”

    堪堪吐出一個音節(jié)，陸封州的手臂就自然而然地朝他腰間攬了過來。

    剩下的字音又統(tǒng)統(tǒng)吞回肚子去，明維的大腦開始放空，身體僵直地立在原地，半晌都沒有動彈。

    陸封州單手摟在他腰間，察覺到他表現(xiàn)出來的木訥，垂眸往他臉上掃一眼，唇邊泛起輕微的哂意來。

    裝得還挺像。

    他一只手握著球桿，另一只手將明維整個人往懷里帶了帶，直到他的身體貼上自己的胸膛，才放松了橫箍在他腰間的力道。

    明維終于如夢初醒般回神，困惑又茫然地抬起頭來看他。

    陸封州眉眼略略下壓，語氣不悅地低聲道：“李維，你就這點本事？”

    明維同樣放小聲音問：“本事？什么本事？”

    “不是你自己說的嗎？”陸封州落在他腰上的力道驟然收緊，“需要逢場作戲的時候就找你?！彼怕Z速，沉聲替他回憶，“保證隨叫隨到?！?/br>
    明維想起來了，是有這么回事沒錯。

    見他半天不答話，陸封州眉毛輕輕抬了抬，“怎么？現(xiàn)在還想反悔？”

    “沒有?！泵骶S反應迅速地接話，“不想反悔?！?/br>
    仿佛為了有效地向陸封州證明，自己真的沒有想要反悔，上一秒還僵直如木頭的明維，此刻就如一尾滑不溜秋的魚，靈活地抽出自己被陸封州壓住的右手，繞到陸封州的腰后，學著陸封州的動作，也大大方方地摟住了陸封州的腰。

    陸封州目光冷冷地盯著他看，仿佛隨時都能凝成實質(zhì)將他釘上墻面。

    頂著來自他的那道凝視，明維老實本分地眨了眨眼睛，嗓音靦腆而又真誠：“怎么了哥哥？能為哥哥分憂是我的榮幸，哥哥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負擔。只要在以后的日子里，哥哥能偶爾想起我，我就已經(jīng)很開心了?！?/br>
    “想起你什么？”陸封州嗓音冰冷，說出來的話也不近人情，“想起你的手被我打斷的場景嗎？”

    抱住他腰的那只手無事發(fā)生般縮了回來，明維垂著眼角語氣可憐地問：“哥哥要打斷我的手嗎？”

    陸封州不為所動地將目光從他臉上移開，“老實點?！?/br>
    明維真就溫順聽話地閉上了嘴巴。

    原因無他，和陸封州打球的年輕男人走了過來，身邊還跟著與明維年齡相仿的漂亮男孩。

    “還玩不玩？”溫家少爺一邊問他，一邊若有所思地打量起明維來，“什么時候找的人？我怎么半點風聲都沒聽到?！?/br>
    “就最近?！标懛庵荽鸬寐唤?jīng)心，語氣里流露出幾分意興闌珊來，“不玩了?！?/br>
    知道他的脾氣和性格，溫家少爺也沒有再追問，轉(zhuǎn)頭將手里的球桿遞給身旁人，“那就不玩了。”

    男孩乖乖接過球桿，轉(zhuǎn)身去放回原處。

    明維見狀，也有樣學樣地拿過陸封州手里的球桿，朝男孩走的方向追了過去。

    溫家少爺和陸封州站在原地等他們，認出明維穿在身上的會所制服，溫家少爺面露意外，“他是這里的人？”

    “玩玩而已?！标懛庵菡f。

    溫家少爺了然地點點頭，回頭看見放球桿的兩人已經(jīng)返回，他向自己的人招手示意：“走快點?！?/br>
    走在明維前面的男孩立馬小跑過去，動作親昵地抱住他的胳膊撒嬌。

    明維自然是不能落于下風，也加快腳步走回陸封州旁邊，如法炮制般抱住陸封州的手臂。陸封州神色難辨地瞥了他一眼，到底是沒有將自己的手抽出來。

    四個人走到沙發(fā)那邊坐下來，小情兒松開溫家少爺?shù)母觳玻鲃拥购镁扑偷綔丶疑贍數(shù)淖爝?。溫家少爺滿意地捏捏他的臉，接過他送來的酒低頭喝一口。

    明維也不甘落后地給陸封州倒了酒，殷勤乖巧地送到陸封州嘴邊。陸封州要伸手來接，明維卻冷不丁地朝旁邊躲了躲。

    陸封州沒有說話，一雙眼眸輕輕瞇了起來，似有不悅地盯著他看。

    明維嘴角揚起小小的弧度，滿含期待和憧憬地偏過腦袋，主動將自己的臉湊到他面前去。

    陸封州看出了他的意圖，卻冷眼旁觀他的這些小動作，始終沒有給出任何表示來。

    有逢場作戲的借口和理由在先，明維膽子也跟著大了起來。等上片刻不見對方有什么反應，明維又將自己的臉湊近了些，暗示相當明顯地沖他鼓了鼓自己的腮幫子。

    陸封州冷淡而又敷衍地抬手，在他刻意鼓起的臉頰上掐了一把。

    明維心滿意足地將手中的酒杯塞給他，轉(zhuǎn)頭卻看見那邊的兩人又玩起了新花樣。溫家少爺沒喝多少，就將杯子里剩下的酒都喂給了小情兒。

    他喂得有幾分漫不經(jīng)心，酒液從男孩的嘴角淌了下來，順著對方的下巴滴落在鎖骨的凹陷處。溫家少爺看了一眼，攔下男孩要去擦鎖骨的那只手，垂頭含住他的鎖骨輕輕吮了起來。

    明維看得目不轉(zhuǎn)睛，半晌思緒回籠，轉(zhuǎn)著淺褐色的眼珠去瞄陸封州臉色，而后又一言不發(fā)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鎖骨。

    陸封州眉頭緊皺，毫不留情地打消他念頭：“別想了。”

    明維很是失望地扒了扒額前碎發(fā)，視線在空氣里漫無目的地游走片刻，最后悄悄投向陸封州鎖骨的位置。

    陸封州的臉直接黑了下來。

    第10章 激靈

    明維極有眼色地見好就收，沒有再去惹陸封州的不痛快。

    接下來的時間里，他一直待在陸封州身邊。對方走到哪里，他就盡職盡責地跟到哪里。中途起身去了趟洗手間，也就幾分鐘的功夫，再回來的時候，陸封州身旁的空位就有其他人了。

    那是個小有名氣的年輕男模，帶他來玩的人大約此刻不在包廂內(nèi)，才讓他鉆了空子來找陸封州敬酒。

    卷發(fā)男模端著兩只高腳杯，毫不客氣地霸占掉明維原本的座位，將其中一杯酒遞給陸封州，“陸總賞個臉？”

    陸封州并未理會他的搭話，只在他身體微微前傾靠過來時，抬手力道不輕地捏住他肩頭，將他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胤稣谩?/br>
    對方倒也沒有就此放棄，轉(zhuǎn)而換了個打開話題的法子，語調(diào)幽默風趣地向陸封州做起自我介紹來。

    陸封州神色稍顯不耐地伸手抵住額角，撩起眼皮在包廂里四處搜尋明維的蹤影。目光很快鎖定正在往這邊走的明維，陸封州滿懷暗示性地瞇起眼眸，催促明維過來替自己解決麻煩。

    明維忙不迭地放開步子小跑過來。

    陸封州往旁邊挪了挪，掌心在自己和男模中間拍了拍，示意明維過來坐。

    不料明維沖過來后，二話不說就直接跨開長腿，大剌剌地往他腿上一坐，兩只手同時抬起來，動作親昵而自然摟住他的脖頸，軟軟地拖長音調(diào)，語氣纏綿地叫：“陸總。”

    陸封州拍沙發(fā)的那只手尚未來得及收回，盯著他一氣呵成的舉動沉默數(shù)秒，最后不帶任何情緒地抬手撫上他后背，“維維?！?/br>
    明維笑容燦爛地轉(zhuǎn)頭去看搭話的男模，開口時禮貌又乖巧：“哥哥你好?！?/br>
    男模心中輕輕咯噔了一下，非但沒有被他不諳世事的笑容所迷惑，反而愈發(fā)謹慎起來，“你好?！?/br>
    猶如沒有察覺到他語氣里的變化，明維困惑地歪了歪頭，“哥哥來找陸總有什么事嗎？”

    望著他這副天真爛漫的模樣，男模猝不及防地如鯁在喉，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試圖以成熟穩(wěn)重的形象進行反擊：“弟弟，你成年了嗎？成年人可不會這么說話?！?/br>
    明維聞言，神色驚訝地摸向自己的臉，“我成年了，哥哥看不出來嗎？果然我還是更羨慕哥哥的長相?！彼恼Z氣迅速變得低落起來，“哥哥這樣的長相，在同齡人面前更容易有長輩的威嚴吧。”

    男模的臉色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凝固起來。

    明維沉浸在自己的傷感情緒中，見他半天沒有答話，又好奇地抬眼去打量他那張臉。

    男模強忍心中涌起的慍怒，維持著成年人該有的表面風度，忽略掉他直勾勾投來的視線，徑直越過他看向陸封州道：“陸總——”

    “哥哥?！泵骶S冷不丁地出聲打斷他，“哥哥這是化妝了吧？”

    男模滿臉莫名地斜睨他一眼，明智地選擇沒有開口接話。卻未料到明維搭起的這場獨角戲，不需要人配合也能順利演下去。

    “真好啊。”明維盯著他的臉看得目不轉(zhuǎn)睛，語氣里盛著滿滿的羨慕與憧憬，“哥哥的化妝技術(shù)好厲害，不像我每天都只能素顏出門?！?/br>
    男模嘴巴緊閉沒有說話，額角卻青筋隱跳，面部神經(jīng)也開始不受控制地抽動起來。

    眼看對方就在爆發(fā)的邊緣，狀似突然回想起什么來，明維若無其事地將話題拉回正軌：“啊對了，哥哥來找陸總到是有什么事？”

    男模怒容難掩地看了眼自己拿在手中的兩杯酒。他雖然沒有說話，但也沒有打算起身離開的意圖，似乎心中還殘留有些許不甘和僥幸。

    沉默兩秒，他重新調(diào)整好臉上的情緒，視而不見地跳過明維的存在，笑容優(yōu)雅得體地朝陸封州道：“上次承蒙陸總伸手相助，還沒來得及好好感謝，我敬陸總一杯？”

    陸封州終于正眼看向他，只是他向來不會將不相干的人放在心上，他對眼前這張臉毫無印象，更不用說對方話中提及的幫忙的事了。

    見陸封州沒有要接酒杯的打算，明維擅作主張將那杯酒從對方手中拿了過來。

    “我替陸總喝?！彼е票鲃犹岢龅馈?/br>
    陸封州手臂松松圈在他腰上，神色如常地抬手刮了刮明維的鼻尖，嗓音低沉地開口：“那維維替我喝?！?/br>
    被他的舉動弄得猝不及防，明維抱著酒杯愣愣地望向他，就連手中的高腳杯微微傾斜，杯子里的酒即將要淌出來都沒有發(fā)現(xiàn)。

    瞥見他那副不似作偽的驚訝表情，陸封州的心情忽然就好了起來。伸手將明維手里的酒杯扶正，他眉尖輕描淡寫地挑起，寬大的掌心拍著明維的臉頰，聲音不高不低地提醒：“再走神酒就要流出來了，寶貝?！?/br>
    坐在他腿上的明維驀地頓住，淺褐色的瞳仁遲緩地轉(zhuǎn)了轉(zhuǎn)，腦中很快陷入思維空白，抱著酒杯動作機械性地仰起頭來。

    待徹底回過神來時，明維已經(jīng)將杯中的酒都喝光了。

    他轉(zhuǎn)頭去看身后的陸封州，對方依舊是神色淡淡與漠不關(guān)心的模樣，讓他下意識地開始在心中懷疑，剛才陸封州說的話，或許僅僅只是自己短時間內(nèi)出現(xiàn)的幻聽。

    他又去看坐在旁邊的男模。

    對方很明顯也在走神，一雙眼眸沉郁無言地盯著他手中已經(jīng)空掉的酒杯，嘴巴無意識地張成略顯可笑的弧度，卻始終沒有吐出任何音節(jié)來。臉上的情緒似乎有些難以言喻，又似乎有些猝不及防，甚至忘了要喝自己手中的那杯酒。

    明維腦中的神經(jīng)敏感地跳動起來，這些年來為了打工賺生活費，混跡各類場所的經(jīng)驗和直覺告訴他，自己喝的這杯酒可能有問題。

    他默不作聲地將酒杯放下來，面上神色雖然鎮(zhèn)定如初，卻也沒有了幾分鐘前的從容和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