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0)
邱靖的確是個難得的好官,在他任職期間,江南地區(qū)百姓樂足,所以三年前他又被調(diào)任到了瞿州,成為了瞿州知府。 由同知到知府,這算是高升了。 太傅謝暉致仕后,帶著獨孫在江南生活,這點江南的官員們無人不知。因此雖然當(dāng)時謝暉已經(jīng)不在朝堂之上,但每日還是賓客盈門,前來拜訪的官員不在少數(shù)。 邱靖當(dāng)然也去謝家拜訪過,見過謝昭小時候的模樣,甚至還親切地摸過謝昭的頭,夸過他一些滿門清貴,聰敏難得的好話。 如果真的要拉關(guān)系,邱靖完全可以和每一個人說:我早年拜訪過幾回謝太傅,算是看著如今的巡按御史小謝大人長大的。 事實上,當(dāng)看到從馬車?yán)锍鰜淼闹x昭時,邱靖的確說這句話了。 他擺出一張親切的笑臉上前,原本是想要拍一拍謝昭的肩膀的,可是想起對方現(xiàn)在的身份后,手一抖還是拍了拍謝昭的手臂。 幾年不見,謝大人出落得愈發(fā)鐘靈毓秀、清新俊逸。 敘完舊,邱靖對著周邊其他來迎接謝昭的官員們笑呵呵道:我在江南時見過小謝大人幾面,那時候他還是個玉雪可愛的孩童,沒想到時間匆匆,小謝大人已經(jīng)快到及冠了。 頓了頓,他終于說出那句身邊人都已經(jīng)停了數(shù)十遍的話語:我也算是看著小謝大人長大的人,如今能與小謝大人在此相遇,實在是緣分不淺。 謝家一家三代入朝為官,謝暉和謝延都是朝廷棟梁。 謝暉輔佐了兩任帝王,兢兢業(yè)業(yè)在朝中任職幾十載,早就名滿天下無人不知;而謝延更不用說了,如今在邊境十年如一日守護著大峪百姓的謝家軍就是他創(chuàng)建的。他身死消逝的消息傳來后,說是舉國悲慟也不為過。 邱靖是見過這兩位謝大人的,再見到謝昭時,為了與前兩位謝大人區(qū)分開來,他便稱呼謝昭為小謝大人。 謝昭也不是沒被人喊過小謝大人,這時候倒也不為這稱呼糾結(jié)。 他在意的是邱靖過分親熱的態(tài)度。 謝昭記憶力挺好,雖然幼時來家中拜訪的官員眾多,可他對邱靖還是有幾分印象。如今聽到邱靖的話,他只覺得既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 意料之外的是,印象中的邱靖是個不卑不亢之人,上門拜訪也不多加攀附,而眼前這個邱靖卻要與他拉近關(guān)系,態(tài)度過于親昵。 意料之中的是,邱靖的態(tài)度并非不能理解。謝昭此時已是巡按御史,雖然品階沒有邱靖高,可他是朝廷派來督查的官員,可以說,邱靖未來的仕途在很大一部分上是與謝昭息息相關(guān)的。 謝昭回京上奏夸他一通,不說升官高遷,至少保住知府之位沒什么問題。 可謝昭要是抓住了他的漏洞,回去彈劾他一通,他立馬就得丟了官帽回老家種田,多年經(jīng)營毀于一旦。 從這一方面將來說,邱靖對謝昭態(tài)度好也不是不能理解。 謝昭想通后,笑瞇瞇地對著邱靖說:邱大人好久不見,之后再瞿州的日子,就要托邱大人多多看照了。 這是客套話,也算是對邱靖的回應(yīng)。 邱靖聽他沒有和以往幾個巡按御史一樣擺出一副高傲的姿態(tài),心中對他已是好感倍增。見謝昭給自己梯子下,他笑得瞇起眼睛,連忙道: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 說完一一介紹謝昭與身后的官員們認識。 謝昭心細,很快發(fā)現(xiàn)邱靖與這些官員身上的官服都老舊磨損,尺寸也有些不合適。尤其是邱靖,他身上的官服寬松,露出來的手腕消瘦。 謝昭再去細細看邱靖,這才發(fā)現(xiàn)他兩頰消瘦,發(fā)間已隱隱有華發(fā)早生。 可這不該??? 瞿州雖然地處偏僻,可是山水富饒,又有礦山數(shù)座,向來是大峪兵器的制造之地。雖然比不上江南富饒,可也稱得上富甲一方。 身為瞿州的知府,邱靖怎的連一身像樣的官服都沒有? 謝昭心中疑竇漸升,開始覺察出瞿州這地方的不對勁來了。 謝昭身為巡按御史,又千里迢迢翻山越嶺趕到瞿州來,邱靖自然要給謝昭辦接風(fēng)宴??墒钱?dāng)天晚上,當(dāng)謝昭看到接風(fēng)宴上的食物的時候,他險些擺不出笑臉來。 青菜配白粥,誰能笑得出來? 秉文跟在謝昭身后,見到謝昭桌上的白粥和青菜,已是滿臉怒容。 倒也不是公子嬌生慣養(yǎng)只能吃些精貴的膳食,只是他們從京城連日趕來,堂堂知府竟然只給公子擺出這等菜色? 還用多想么,這就是下馬威! 謝昭攔住想要上前理論的秉文,低聲道:有什么事回去再說。 邱靖不好意思地看了眼謝昭面前的菜色,羞愧道:本官囊中羞澀,實在拿不出什么好的菜色來招待謝大人,請謝大人見諒。 是真的囊中羞澀,還是只是作秀來顯示自己廉潔? 謝昭初來乍到,暫時分辨不出,只能舉著茶杯和邱靖遙遙相敬了一杯,客套道:邱大人不必在意,謝昭嘴巴不刁。更何況接連幾日趕路,身子也疲累,山珍海味見了膩,倒是這些清淡食物合胃口。 邱靖開心道:這般正好,這般正好! 好什么?堂堂知府只給遠道而來的御史吃白粥青菜,這叫好? 秉文火冒三丈,卻被謝昭在桌下拽住了手臂,于是只能把話都憋了回去,直把自己憋得臉紅耳赤氣的。 邱靖話說完,與謝昭一齊喝了口茶水,算是以茶代酒。 不得不說,謝昭被元娘茶館里的靈深甘露養(yǎng)慣了,此時猛然一喝到如此粗糙的茶水,表情立即苦了下來。 幸好他反應(yīng)快,咬牙將茶水囫圇吞下后,再次面對邱靖的時糊,已經(jīng)又恢復(fù)成了之前平靜微笑的模樣。 有了接風(fēng)宴這一出,謝昭晚上來到邱靖準(zhǔn)備的家具簡陋的屋子里時,居然也沒太驚訝。 倒是秉文替謝昭氣得不行:這住也住不好的,吃也吃不好的,是不是這邱大人就想下您面子,欺負您年少? 他氣哼哼地把行李放在一邊,坐在了凳子上:還說從小看著你長大的呢。當(dāng)初對著老爺恭恭敬敬,這才幾年,連給您面子都做不到,還帶著那些官員一起來羞辱您。這邱大人真是壞透了! 謝昭倒沒那么生氣:這屋子有床有被,哪里叫住不好。 他想著今日來到瞿州后的所見,忍不住摸了摸下巴,猶疑道:我倒是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邱大人實在沒有道理要故意給我下馬威。 謝昭深受圣上寵愛一事他自然也知道,得罪了謝昭,逞一時之快又有什么意思? 更何況謝昭和他無冤無仇,犯不著他這樣用心思。 秉文撇嘴:人家都把您欺負成這樣了,您還給他說好話。 謝昭坐在凳子上,半天也沒理出個頭緒來,只覺得一切古怪難言。 半晌后,他伸了個懶腰,決定今晚放過自己,不再為這些事煩惱:反正還要在瞿州待上幾個月,一切總能知道的給殿下寫封信就睡吧。 信寫好后,謝昭第二天托人幫忙送去驛站。 邱靖當(dāng)時也在場,見下人拿著謝昭的信離開,他欲言又止地看了謝昭半晌,還是把話吞了下去,嘆了口氣,出門去府衙了。 謝昭在邱靖的府上住了下來。 他多日觀察下來,邱靖的確是個很勤奮認真的官員,每日早出晚歸埋首公務(wù)。出去遇到的一些小販婦女,也都說邱大人是個難得的好官。 那邱靖這些日子的反常是由于什么原因? 謝昭自認聰明,可這時也想不通了。 等到第五日晚膳的時候,看著下人呈上來的白粥青菜,謝昭終于忍不住開口:邱大人,咱們咱們明天能不能換一個菜了 他如今十九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天天吃白粥青菜,這營養(yǎng)都要跟不上了。 哪知道這不過是普通的一句問話,卻叫邱靖的臉騰的紅了。 他在原地支支吾吾了半天,突然放了碗筷,堂堂一個知府竟然向謝昭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小謝大人不是我不想給您準(zhǔn)備別的膳食,實在是實在是! 似是有難言之隱,他眼眶通紅地看著謝昭:小謝大人,我的確有事相瞞 不就是提出要換個菜,怎么就跪下了! 謝昭后悔不迭,連忙把人扶起來:其實白粥青菜也挺好吃的邱大人,您有什么話,我們坐下來說。 哪知道看著清瘦的邱靖卻死活都拖不起來,他喊道:要我起來也可以,不過您得您先答應(yīng)我,在聽完我的話后不能離開。 這還威脅上了! 謝昭心中警惕,繼續(xù)拉他起身,同時嘴上打馬虎道:秋天了,地上濕寒,您站起來說。 我不站起來,除非您答應(yīng)我。 哎、哎!您先起來吧好好好,我答應(yīng)您就是了! 邱靖登時滿臉喜色,從地上趕快爬起來,開始把自己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和謝昭娓娓道來:事情是這樣的 一個時辰后,邱靖終于把來龍去脈交代清楚。 他期待地看著謝昭:小謝大人,關(guān)于這件事,您會幫我吧? 謝昭一臉嚴(yán)肅地聽完,站起身來。 邱靖問:您去哪里? 謝昭深沉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轉(zhuǎn)身就跑:當(dāng)然回京城啊 邱靖目瞪口呆:小謝大人不是答應(yīng)聽完后不離開的嗎?怎么言而無信??! 見謝昭真的一溜煙跑出視線中,他連忙反應(yīng)過來,驚慌呼喊府里的下人們:快攔住小謝大人!這可是我們瞿州的救星,別讓他跑了! 作者有話要說: 邱靖:謝大人跑啦大家快追! 謝大人:我只是個言官別追啦??!不是說是美差嘛怎么是個爛攤子!哭唧唧) 感謝在20200703 02:03:22~20200704 01:42:5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40173498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53章 難為 經(jīng)邱靖這么一解釋,謝昭才明白原來一切既不是邱靖諂媚,也不是邱靖作秀。 身為瞿州知府,他的確有苦難言。 兩年前的瞿州還是個富裕的城市,不說超越江南比肩京城,可賦稅數(shù)目在全國所有地域中也是排的上號的。 一切的變故都出現(xiàn)在兩年前的夏天在城外礦山挖礦的一群礦徒突然罷工不干了。 若是單純的撂挑子不干就算了,誰知道這群礦徒不僅罷工,甚至還拿了鐵礦山附近的冶煉廠中的兵器,霸占了瞿州城外的不少山頭,直接當(dāng)起了土霸王。 這群人都年富力強,且有兵器在身,又熟悉瞿州城外重重高山的地形。他們不僅搶奪了不少附近農(nóng)家人的財物,最后還把主意打到了邱靖這個瞿州知府的身上。 他們威脅邱靖,讓邱靖每年準(zhǔn)備多少錢財給他們,否則就要對瞿州百姓下手哪怕城內(nèi)進不去,可是他們?nèi)羰且獙Ω陡浇迩f的農(nóng)民,這卻是不費吹灰之力的。 邱靖起初當(dāng)然不會被威脅,可是等這群人真的砸了一處村莊里的所有房屋后,他才明白這些人并沒有鬧著玩。他們是來真的。 這可不得了了! 雖然不想對這些人屈服,但是想到瞿州城內(nèi)無辜的百姓,邱靖還是咬牙把錢給了這些人。 后面的發(fā)展可想而知,匪徒的良心不會作痛,面對著不得不順從的邱靖,他們的胃口越來越大,人也越來越囂張。 已經(jīng)背著行李帶著秉文跑到了街上的謝昭還是被下人們追了回來。 看著周圍虎視眈眈盯著的幾個下人,謝昭長嘆了一口氣,只能無可奈何地歇了跑路的心思。 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他也顧不得茶葉好不好了,直接一飲而盡。等到渴意褪去,他才開口道:邱大人,不是我說,您就不該把錢給他們的這實在是過于過于哎! 礙于對方的年紀(jì)和資歷,謝昭到底是把快到嘴邊的愚蠢二字吞了下去。 邱靖都在官場混了這么多年了,何嘗聽不出謝昭的言下之意。 他羞得老臉通紅,嘴唇囁嚅幾下,還是把那些替自己辯駁的話咽下。 謝昭把行李扔給一旁的秉文,繼續(xù)問:邱大人沒有把這件事上報給朝廷嗎?如果邱大人提早報知圣上,事情應(yīng)該早就解決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半月前我被圣上授予巡按御史一職前,我在京城都不曾聽過瞿州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 說起這事,邱靖比謝昭還郁悶。 那些礦徒一反,我立馬就給圣上寫了信,命人快馬加鞭送到京城。只是如今兩年過去,事情愈演愈烈,京城那邊還沒半點音信。涉及此事的書信仿佛被人攔截,全都發(fā)不出去。 邱靖著實委屈:這兩年來了兩個巡按御史,當(dāng)著我的面都說會回稟圣上,可是出了瞿州就好像把這里的事情拋在了腦后,再也沒有消息傳來。 敢情是有前車之鑒啊。 謝昭這下子明白邱靖為什么沒有一開始就和自己說這事了。 他順著邱靖的話道:所以說,邱大人這是把自己的俸祿也全拿去填給那些山賊了?話音剛落,他立馬反應(yīng)過來,蹙眉改口道:應(yīng)該不僅僅是這這些。您把瞿州的賦稅也給他們了? 邱靖點了點頭,羞愧道:我也是走投無路總不能讓他們真的對無辜百姓下手。 他低頭道:每年的賦稅扣除必要的開支后,剩下的錢基本就進這些山賊的口袋里了如今甚至同知等一眾官員的俸祿都有些捉襟見肘。 被山賊逼到如此地步,這知府當(dāng)?shù)梦瘜嵱行└C囊。 謝昭想,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白粥青菜、寬大的官服和消瘦的邱靖一眾瞿州官員,這一切都能解釋清楚了。 只是還有一點并不清楚。 他喃喃自語:之前的巡按御史為什么不把這些事說出來,還有那些送不出去的書信以及,按您這么說,這兩年瞿州的賦稅數(shù)目一定跌了很多,為什么戶部的人沒有發(fā)現(xiàn)不對勁? 全國的賦稅都由戶部的人來審核,瞿州的賦稅出了這么大問題,為什么戶部的人都悶聲不吭裝聾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