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為法而生，縱使死于任上，后世記載也會道臣剛正不阿，如此足矣。徐有功回道。

    皇帝本無心降罪于將作監(jiān)王瑾晨，乃是因火災(zāi)之前二人曾有密切接觸，縱火案發(fā)生后遭人舉報這才下令抓捕，如今加上宰相王芳慶與司刑寺執(zhí)法官為之求情，皇帝的心思了然于胸。

    朕知道將作監(jiān)王瑾晨無罪，如適才王相所言，今日之失豈可追究往日之過，朕也并無降罪的打算?；实鄱⒅蚍男煊泄?，不過朕不喜歡臣子相逼，難道在徐卿眼里，竟以法為先，君王次之？

    臣不敢，亦無此心。徐有功惶恐的叩首。

    卿為法，連朕都可以頂撞，還有什么是不敢的呢？皇帝突然冷下臉，國朝之法為君王之法，這是誰家天下，這法又是由誰所定？

    大周是陛下的天下，法也是由陛下所定。徐有功道。

    秉公守法固然是好事，可是卿身為人臣，莫要亂了主次才好?；实厶嵝训?。

    陛下教訓的是。徐有功擦了一把額頭上的虛汗，臣汗顏。

    退下吧，朕并非昏庸之人，將作監(jiān)之事朕自會下旨。皇帝揮手道。

    徐有功只得叩首起身倒退著離開殿內(nèi)，女官見之走上前叉手道：圣人。

    皇帝沉了一口氣，看向女官道：婉兒說得對，承了天子之恩，便沒有了退卻的理由，朕登基之初為何用小人為肱骨，不過只是因為他們比賢臣更聽話，君王無道聽信小人讒言才會禍國，若君王有道，心如明鏡，那么棋子永遠都只是棋子，一顆聽話的黑子，與一顆悖逆的白子，掌棋人會選哪一顆呢，恐怕天下君王的選擇都會一致。

    聽懂了皇帝的話意，女官便問道：圣人可是要臣擬旨赦免將作監(jiān)嗎？

    皇帝搖頭，先讓她在天牢里呆上一陣子，予人施善，當屬雪中送炭恩情最重。

    陛下圣明。女官道。

    皇帝低頭思索了一會兒，去讓來俊臣多走幾趟天牢吧，他會知道朕的用意的。

    喏。女官沒有多問，只是領(lǐng)了旨意前往肅政臺。

    對了，皇帝將女官喚住，讓右衛(wèi)中郎將將將作監(jiān)的宅邸圍了吧，沒有朕的旨意不允人出入。

    喏。

    天牢

    紅袍官員進入秋官的天牢，兩手空空，并未帶任何東西，看守的獄吏親自為其帶路。

    噠，噠，噠中丞，到了。獄吏欲要打開牢門。

    不必了，你下去吧。紅袍抬手道。

    喏。

    官員的對話聲引起了牢內(nèi)關(guān)押之人的注意，原先閉目養(yǎng)神的王瑾晨輕皺起眉頭，春風和煦，竟也把來中丞吹到了天牢里。

    天牢不比腌臜污穢的地牢，乃是關(guān)押朝廷涉事官員的上牢，有何踏足不得呢。來俊臣笑瞇瞇的說道。

    都是關(guān)押犯人的束縛之地，能有什么不同。王瑾晨道。

    這倒是，來俊臣并不否認，以罪之身入了大牢想要無恙退出，恐怕都難。

    來俊臣到這里來就是為了恐嚇我的？王瑾晨背對著紅袍道。

    將作監(jiān)深陷囹圄，還需要下官恐嚇么？來俊臣道。

    那又如何，我是無罪之身蒙冤入獄，天子圣明，自會還公道于朝堂。王瑾晨昂首挺胸道。

    朝堂何時有過公道？來俊臣反駁道，天子制衡幾方，不會因為任何打破這平衡，王監(jiān)自入獄來，朝中彈劾你為薛懷義同黨的奏疏每日都有，薛懷義如今已被司刑寺定罪，不日處斬，如今朝堂上議的是你之事。

    王瑾晨聽后睜開雙眼，不信道：來中丞說話真假難辨，我不以為假，卻也不信是真。

    將作監(jiān)信也好不信也罷，你以為處事圓滑就不會得罪任何人，你忘了與公主為伍而得罪的魏王了嗎，你以進士之身短短幾載便位居五監(jiān)之一，這是那些士子窮盡一生也到不了的高度，嫉妒心亦會令人仇恨。來俊臣瞇起雙眼，走近幾步蹲下道，如今能救你的只有圣人。

    王瑾晨低頭盤坐在地上陷入了沉默，牢中也變得安靜了下來，來俊臣見其不語，撐著膝蓋起身又道：有你往日的長官司刑寺少卿徐有功求情之后圣人本欲赦免，然今日午時魏王乘車入宮，之后赦免的詔書卻遲遲未下反而派右衛(wèi)中郎將將你的府邸圍了，我聽聞將作監(jiān)的新婚妻子也在府中，魏王雖卸下宰相之職，然朝中親信頗多，昔日你阻他求娶公主，他當是最盼你死的吧。

    七娘在府中？那日蕭婉吟探親并未提及自己已入府一事，王瑾晨轉(zhuǎn)過身子，大禮未成，我不是差人將她送回蕭家了嗎。

    難道沒有人告訴將作監(jiān)，就在你被抓走之后新婦照常乘坐婚車入了夫家大門。來俊臣回道。

    說罷來俊臣拍了拍衣袖上沾染的牢獄灰塵，轉(zhuǎn)身欲離，今日我應(yīng)當帶些酒來的，以免無人替將作監(jiān)送行。

    王瑾晨抬起頭，只見越離越遠的紅色背影陰森寒冷至極。

    喃喃自語道：陛下當真是不愿予臣自由了嗎？

    王瑾晨心思，皇帝年事已高，此時不退，百年之后只怕紛爭更甚，屆時的兇險，恐怕便不是握在君王一人之手了。

    半月后

    京中的消息由商人們帶往各地傳開，其中江南得到的消息最廣。

    將作監(jiān)入獄已有半月之久，天子右衛(wèi)禁軍將府邸圍的水泄不通。

    陛下，右衛(wèi)中郎將帶兵圍困王宅已有十余天

    朕聽聞將作監(jiān)的繼室是你的童年摯友，她如今就在右衛(wèi)所困的王宅內(nèi)。皇帝打斷道。

    女官便走上前叉手弓腰道：回陛下，蕭氏女的確是臣之故交。

    圣人，御史中丞求見。內(nèi)臣入內(nèi)奏道。

    宣?；实郾銓⒁暰€轉(zhuǎn)向殿外。

    喏。

    紅袍邁著小碎步入內(nèi)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響，臣來俊臣叩見陛下，愿陛下圣躬萬福。

    牢中如何了？皇帝問道。

    回陛下，臣前往牢中三次，將作監(jiān)文人傲骨，只有今日一反常態(tài)向臣訴冤。來俊臣回道。

    皇帝揮手，下去吧。

    臣告退。來俊臣識趣的退下。

    陛下如此做，就不怕將作監(jiān)生怨恨之心嗎？女官不解道。

    婉兒覺得以王瑾晨之慧，能否辨識百戲？皇帝反問道。

    女官想了一會兒，躬身道：臣懂了。

    彼此心知肚明，卻誰也不會打破平靜，如此，目的就達到了?；实鄣?。

    女官還未來得及開口符合，殿外的內(nèi)臣再一次入內(nèi)。

    啟稟陛下，有人于朝堂外擊登聞鼓。內(nèi)臣奏道。

    擊鼓者何人？皇帝問道。

    他自稱是將作監(jiān)王瑾晨的阿耶，為子鳴冤。內(nèi)臣道。

    女官聽后便道：陛下，登聞鼓響，是否先宣三司審理？

    皇帝卻搖頭，既是將作監(jiān)生父，帶上殿來，朕要親自召見。

    喏。

    第152章 天心之變

    登聞鼓響一刻鐘前

    來俊臣離去后，皇帝舒緩了一口氣，再犟的人也有軟肋。旋即朝女官招手，擬旨吧，將作監(jiān)王瑾晨同謀薛懷義，查無實證，無罪釋放，官復原職，銀青光祿大夫，封山陽縣子。

    喏。說罷，女官便將擬旨的紙張拿出，將皇帝的口述整理成文章書于紙上，請陛下御覽。

    女官文采斐然，昔日皇帝也正是因為看中她這一點才破格將其留在身側(cè)。

    皇帝只匆匆過目一眼，便向殿外喚道：高延福。

    內(nèi)侍高延福聞喚入殿上前，小人在。

    將旨先傳至天牢，冊封的詔書發(fā)往三臺審核吧?；实鄣馈?/br>
    喏。高延福便從女官手中接過詔書。

    內(nèi)侍高延福領(lǐng)旨剛走不久，便有監(jiān)門的內(nèi)臣匆匆入內(nèi)通報。

    傳，擊鼓者入殿陛見。

    擊鼓的老翁用黑巾裹頭，兩鬢斑白，入殿前特意將風塵仆仆的凌亂裝扮重新整理了一番，系好幞頭的頭巾與腰間的革帶，但面容還是依舊憔悴。

    陛下，擊鼓者帶到。幾個司宮臺內(nèi)臣將老翁帶進大殿內(nèi)。

    陛下，臣先告退。女官上官婉兒便領(lǐng)殿內(nèi)左右悉數(shù)退下。

    民，王哲叩見皇帝陛下。老翁一臉滄桑的跪在殿中央。

    汝是將作監(jiān)生父？皇帝發(fā)問道。

    老翁俯首埋頭，顫微道：民是將作監(jiān)之父，他喚民阿耶二十余載。

    皇帝低頭俯視，汝，抬起頭來。

    跪伏之人便將頭抬起正對，望著高坐于龍椅上的天子，老翁眼里沒有絲毫畏懼，有的只是作為父親對于子女的擔憂與慈愛，也許這種神情他從未在子嗣跟前流露過。

    這桌上都是彈劾她的奏章，皆為在朝為官之過，入仕幾載，她也未曾歸家，汝怎知其冤？皇帝問道。

    民，不知。老翁低下頭。

    皇帝又道：這些彈劾的奏章，所提之罪若證實，足已判其死。

    陛下不能殺她！老翁抬起頭大聲道。

    皇帝見老翁說得如此激動，眉頭輕皺，為何？

    秋官的官署設(shè)在太初宮之外，天牢亦在秋官之內(nèi)，宮與官邸的官道上，司宮臺內(nèi)侍高延福坐在一輛馬車里手捧皇帝的赦命。

    而在太初宮內(nèi)的左側(cè)，中央三省所在的位置與皇帝臨時歇息召見宰相的大殿由重重殿門所阻，司宮臺從五品的內(nèi)給事領(lǐng)著幾名官階較低的寺人穿過重重殿門奔向鳳閣。

    內(nèi)給事帶著皇帝的口諭欲傳達鳳閣，令鳳閣舍人起草詔書。

    宮廊內(nèi)來往的朱紫官員居多，其中還有一些抱著滿懷文書的青綠官員。

    內(nèi)臣的腳才跨進鳳閣辦公廳的院門便被一路飛跑過來的謁者喚住。

    張內(nèi)給事慢步。謁者大喊。

    內(nèi)給事聞喚便止住步伐站定回首瞧了一眼，見是御前侍奉的謁者，疑問道：吾奉圣人旨來此，謁者何事？

    陛下命給事回去，不用向鳳閣宣旨了。謁者道。

    內(nèi)給事對謁者的話極為相信，于是轉(zhuǎn)身走上前小聲問道：這冊封的詔書怎的又不下了？

    將作監(jiān)的父親跑到太初宮擊響登聞鼓在御前大鬧了一番，陛下現(xiàn)在哪兒還有心情賞他爵位。謁者回道。

    將作監(jiān)的阿耶？

    于此同時，高延福前往秋官的馬車也被禁衛(wèi)軍中的鐵騎所攔，另有其他皇帝親近的內(nèi)臣取代高延福前往秋官的大牢。

    攔路的中郎將靠近高延福之后二人交談了一會兒，隨后高延福的馬車便向城南駛?cè)ァ?/br>
    吁。馬車經(jīng)過雍王府，停在了被眾多禁軍圍困的私宅之前。

    何人擅闖禁地。禁衛(wèi)們握緊手中的橫刀緊惕道。

    趕車的小官宦將車簾掀開，直到車內(nèi)的人弓腰出來露面于眾，一系別于外朝臣子的內(nèi)臣官袍，為首的郎將這才看清是大內(nèi)的御前紅人，原來是高內(nèi)侍，下官失禮。

    吾奉圣人旨意前來，有話要帶與府中人聽。高延福道。

    郎將不敢怠慢，也不敢質(zhì)疑，便朝守門的禁衛(wèi)招手，開門。

    李郎將倒是識趣，不用核查核查？高延福一邊說一邊將魚符拿出。

    郎將笑道：內(nèi)外兩朝誰人不知高內(nèi)侍的圣寵，內(nèi)侍之言必是上意，我等又何必多此一舉。

    國朝有律令，有些規(guī)矩還是不能失了為好。高延福提醒道。

    郎將拱手，高內(nèi)侍提醒的極是。

    言罷，高延福便只身一人入了宅，宅中一切如舊，紅綢喜結(jié)懸掛于梁，府中有存糧，故無人進出。

    高延福望著宅內(nèi)喜慶陳設(shè)突然有些傷感，眼里也充滿了悲情。

    迎出中堂的是宅內(nèi)的女主人，身上還穿著出嫁那日的青衣。

    刺骨的寒風朝庭院呼嘯而過，高延福裹緊肩上所披的裘衣，這位便是將作監(jiān)的續(xù)弦妻子，蕭娘子？

    圣人跟前有內(nèi)臣，唯高內(nèi)侍最是親近，貴人而立之年衣著司宮臺高官服飾，便是高內(nèi)侍吧。蕭婉吟猜測道。

    高延福沒有笑意，許是心中將要說出來的事讓他笑不出來，蕭娘子真真是聰慧，吾是圣人跟前的內(nèi)臣，今日也是奉旨前來。

    她犯了何罪，不僅關(guān)押獄中連她的宅子都要圍了。蕭婉吟問道。

    將作監(jiān)的罪，三言兩語難清。高延福回道。

    圣人派你至府，定沒有好事吧。蕭婉吟提起一顆擔憂的心皺眉道。

    你怎知？高延福瞪了瞪眼珠。

    內(nèi)侍是圣人最信賴之人，若有赦免之意必遣你去秋官，可內(nèi)侍并沒有去秋官而是入了她的私宅，可見并不是喜事。蕭婉吟回道。

    的確，高延福點頭，吾前來報的并非喜事，旋即側(cè)頭望著四周的紅綢，可惜了府中陳設(shè)，蕭娘子又將視線轉(zhuǎn)至蕭婉吟身上，再也等不到大禮之日了。

    姑娘！跟在身后的婢女大驚失色的喊道懷中未站穩(wěn)差將昏過去的女子。

    蕭婉吟撐著身側(cè)婢女的手肘瞪著高延福，為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