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也再也沒有一個字，仿佛時光在此刻，戛然而止。

    他頹唐無比地將起居注慢慢關(guān)上，壓在胸口，慢慢地朝著她曾睡過的榻倒了下去，仿佛終于可以在此入眠。

    當(dāng)他再一次醒來時，是在空空蕩蕩漆黑一片的空間里，四面都是高墻，唯獨那一角天窗，亮著柔和的月光。

    王修戈從夢魘當(dāng)中掙脫出來，看向裹著銀色手套的左手，才恍然間明白，自己已經(jīng)回到現(xiàn)世，夢中的一切都不再可能會發(fā)生。

    而這時，丹田周圍胸腹中似有一股翻涌的熱力催動起來，攪和得五臟六腑幾乎寸寸爆破，變成一攤模糊的爛rou，王修戈咽喉一哽，突然彎腰往前直直地噴出一口血沫。

    地面都是他的血。

    同時，掖幽宮的大門隨著機械齒輪發(fā)出的轟鳴聲忽然被推開了，大把刺眼的陽光灑了進來，拋在地面。

    他已經(jīng)不習(xí)慣激烈的強光，用衣袖遮住眼瞼，皺眉，慢慢移目門外，那燦爛的陽光里，浮現(xiàn)出了一道淡薄的身影，青灰色的綢緞錦衣，墨色一般的長發(fā)。

    “二哥，我來接你了！”

    少年聲音明亮，如是說道。

    第68章 庶人

    太子王修戈自請廢黜, 被烈帝鎖入掖幽宮中足足有三日，第三日時，益王殿下王素書入宮, 叩見天子。

    “父皇，兒臣如今已經(jīng)年滿十五，父皇何時能準(zhǔn)允兒臣, 離宮建府？”

    此事倒也是先前烈帝早有允諾過的。原本給他賜了婚事，便順理成章，該讓他搬出皇宮，有自己的益王府, 魁節(jié)早在十二歲時就有了，太子也是十一歲入主東宮，烈帝雖千百頭緒，但已有允諾的事, 還是不好不答應(yīng), 他輕輕嘆了聲：“也罷, 你的益王府，朕早已教人建造完畢, 不日你便搬出宮吧?！?/br>
    幾個兒子，都教人頭疼, 沒有特別令人省心的，但相比之下, 靈經(jīng)還算是乖巧孝順。

    但王素書壓根就不滿足, 他噗通一聲，雙膝朝前跪倒，烈帝抬起頭，神情不悅。說難聽點, 自己的兒子，一撅屁股他就知曉王素書放什么屁，沒好氣地冷笑了聲：“怎么，還要求朕做什么？”

    王素書磕了個頭：“請父皇恩準(zhǔn)，兒臣想將二哥一起接出去?！?/br>
    烈帝“砰”地一拳砸落在御桌上，“糊涂！”

    他從桌后起身走了出來，走到王素書的面前，王素書幾乎趴在地面，視線中出現(xiàn)了屬于皇帝的龍騰祥云紋赤舄，烈帝冰冷隱怒的嗓音從頭頂飄落：“你意欲何為？朕早已說過，除非太子貶為庶人，否則，他便一日是我大靖的太子！”

    王素書悶聲悶氣，帶點慫，然而終堅貞不屈地道：“二哥不想做儲君，他寧愿貶為庶人?！?/br>
    這正是戳了烈帝的痛腳，沒想到這最乖慫的，居然也是朵帶刺兒的薔薇。

    他軒眉倒豎立起來：“靈經(jīng)，你糊涂至廝！父皇還不知，你心悅姬家那個庶出之女，朕為你賜下婚事，讓你們成就良緣，可他倒好，胳膊肘超外拐，你還不曉得么，你的那個心愛的女人正是教你二哥設(shè)計拐跑的。你還向著他？”

    王素書一怔。他確實不知道這一節(jié)。

    二哥為什么……

    他的雙手用力揪抓住了地面的紅氈毯，手背青筋暴起。少年瘦削的肩膀在孤傲地顫抖。

    烈帝嘆了一聲，俯下身，在他的肩膀上輕輕一彈，“靈經(jīng)，你該長大了?！?/br>
    王素書回過神來，奮力搖頭：“不，不是的，二哥有二哥的道理，何況，靈經(jīng)要接走他，是因為二哥真的不能再待在掖幽宮了！父皇，求你開恩！”

    烈帝虎著一張臉，半點也沒有仁慈之意。

    王素書抬起頭來，伸手扯他大袖，但被揮開，王素書坐倒箕踞在地，咬牙道：“父皇您難道忘了嗎？小時候，您將二哥關(guān)在掖幽宮里，致使他現(xiàn)在都怕黑怕鬼，其實二哥本無錯！本來就是三哥先打壞了他的手臂……”

    烈帝怒不可遏道：“是，魁節(jié)傷了他一條手，可他要害了魁節(jié)一條命！”

    王素書怔怔道：“那是因為，二哥右臂都快要廢掉了，可是父皇你反而只安慰了打人的三哥??！”

    不知怎的，說著說著，他自己也眼眶發(fā)紅，他和二哥是一樣的，從小就沒有父母的疼愛，可是他還是要幸運一點，他還有大姑姑對他好，以前也親自教他騎馬打獵，還會噓寒問暖，二哥什么都沒有，他身邊就只有伏海這一個老閹人陪伴著他。連姑姑那樣好的人，都會說一句，太子性格偏激，不要靠近他。

    其實他也不是要貪心，和三哥爭什么，只是，為什么父皇連公正都做不到呢？

    難道今日的三哥，被認定為不足以托付江山，就沒有父皇縱子的緣故嗎？

    烈帝應(yīng)是無言以對。

    太極殿中時日漫長，不知過了多久，烈帝頹然地準(zhǔn)允了他的請求。

    廢太子為庶人，由益王接出宮去安頓。

    王素書看到了掖幽宮地面上一灘的血，嚇了一跳，“二哥！”

    他急忙奔了過來，將王修戈從地上扶起，身體有些吃不消，王修戈幾乎將半邊身的重量壓在他身上，好在少年的肩膀已經(jīng)足夠?qū)掗?，也從小練?xí)騎射，別說是用扶，就算扛上他也不會有什么問題。

    王素書眼眶發(fā)紅：“我來接你出去了，二哥，你以后就跟著靈經(jīng)吧?！?/br>
    他看了眼身旁的幼弟，微微一笑，“我想先去一趟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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