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兄 第100節(jié)
他見女醫(yī)官中大部分圍著靈瑾,可還有好幾個人為難地盯著他看,不解地問:“怎么了?” 女醫(yī)官提醒道:“少君,你也要出去?!?/br> “……?” 見尋瑜沒有明白的樣子,醫(yī)官繼續(xù)說:“公主身上可能傷口很多,我們要脫她衣裳才能治療。少君雖是公主的兄長,但也是成年男子,留在這里不合適?!?/br> 尋瑜一怔,這才猛然明白過來。 他頓時張皇失措起來,目光都忽然不知該往哪里看,忙道:“我、我知道了。” 言罷,尋瑜迅速退了出去。 第60章 竹依當(dāng)年 尋瑜獨自在屋外呆呆站了許久。 就連其他人過來幫他處理傷勢時, 他都仍心不在焉。 醫(yī)官們來來往往,時不時有藥物送進去,然后又有血水端出來。 尋瑜看得揪心。 每當(dāng)有大夫經(jīng)過, 他就問道:“我meimei有好轉(zhuǎn)嗎?” 大夫搖搖頭。 過一會兒, 有人出來,尋瑜又問:“瑾兒有好轉(zhuǎn)嗎?” 回應(yīng)他的, 依舊是搖頭。 尋瑜佇立在門外,深深擰著眉, 久久不愿離開。 終于, 不知過了多久,一位女大夫打開門,從里面探出腦袋, 然后對尋瑜點了點頭,道:“進來吧?!?/br> 尋瑜連忙跟進屋中。 靈瑾房中, 已滿是血腥與草藥混雜的氣味, 這樣的氣息讓人感到后怕。 尋瑜走到靈瑾身邊。 只見她在床上安靜地睡著,皮膚潔白如玉, 卻缺了血色, 呼吸也明顯微弱, 蒼白得可怕。 尋瑜感到自己的心被用力擰了一把,像是被放在藥臼里,用杵子狠狠砸碎,再泡到鹽水里,痛意沿著血脈傳遍五臟六腑。 這種心疼遠(yuǎn)勝于他身體上傷口的疼痛, 讓他恨不得能將自己換作靈瑾,以身代之。 尋瑜緩緩俯身,將自己的手背放在靈瑾的臉頰上, 輕輕摸了摸她的臉。 他絲毫不敢用力,動作比羽毛更輕柔,生怕稍微重一點,就會碰到她的傷口,又讓她覺得難受。 尋瑜喉嚨干澀,他吞了口口水,才勉強問道:“瑾兒她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她還好嗎?” “公主她性命無憂,傷勢我們也都處理好了?!?/br> 醫(yī)官回答道。 “不過,公主靈力透支得厲害,又受了重傷。內(nèi)傷更勝于外傷,只怕要歇好幾日,才會醒過來?!?/br> 只要性命無憂,能醒過來,就說明情況還沒有太不樂觀。 得到這個答案,尋瑜總算松了口氣,應(yīng)道:“好?!?/br> 但這時,他又稍稍一頓。 尋瑜凝視著靈瑾,目色有些低沉。 他并未說話,只是提起被子一角,將她蓋得嚴(yán)實了些。 * “母親。” 當(dāng)夜,尋瑜主動去尋女君。 他問:“今日在祭天臺上,meimei拉開碎天弓后,你低喚了一聲竹依上君的名字,是為什么?” 女君見尋瑜過來找他已是吃驚,聽到他居然問起這個,愈發(fā)意外。 她錯愕道:“你聽見了?我還以為當(dāng)時所有人都在看瑾兒,應(yīng)當(dāng)沒人聽見?!?/br> “嗯?!?/br> 尋瑜應(yīng)了一聲。 “我那時離母親離得近?!?/br> 他說:“今日瑾兒拉開碎天弓,實在讓人震驚?,F(xiàn)在鳳凰宮已是議論不休,這個消息想來不久就會傳遍天下。我聽見母親那時低喚竹依上君的名字,就一直在想,關(guān)于瑾兒為什么能拉開碎天弓,母親是不是其實知道什么內(nèi)情?” 女君無奈一笑:“不,我不知道什么內(nèi)情,瑾兒拉開碎天弓時,我與所有人一樣意外。” 但說著,她臉上露出有些失神的表情,解釋道:“我那時之所以會想起竹依,是別的原因?!?/br> “……?” 尋瑜遲疑,追問:“什么原因?” 女君略一凝神,問:“瑜兒,你可知你竹依姨母,當(dāng)年是怎么死的?” “我讀過一些書。” 尋瑜略一思忖,有些遲疑地看了母親一眼,他怕太直白地提起當(dāng)年那些,會讓母親難受。 女君鎮(zhèn)定道:“你但說無妨。” 尋瑜說:“……書上都寫,竹依上君當(dāng)年,是在混戰(zhàn)中為救母親而死?!?/br> “不錯。但她是如何救的?” “傳聞中,那場戰(zhàn)役在大江上,三族混亂,大霧彌漫。在大霧中,翼族飛行受限,視野受困,處于劣勢。甚至在漫天霧陣中,連敵我都難以分清。 “而水族與獸族聯(lián)合,前后伏擊,布下天羅地網(wǎng),女君已與殘存的將士最后被逼困在江中一條戰(zhàn)船上。 “就在千鈞一發(fā)之時,唯一沒有被困的竹依上君挺身而出。她換上女君的戰(zhàn)袍,披上赤色披風(fēng),扮作女君的樣子,發(fā)出足以以假亂真的鳳凰鳴聲,再輔以障眼法,讓外族士兵誤以為是女君逃走,圍困失敗,當(dāng)即亂了陣腳。 “于是趁著混亂的功夫,母親與剩下的翼族戰(zhàn)士得以殺出重圍??墒侵褚郎暇救耍瑓s不幸葬身于箭海之中。” 尋瑜緩緩敘述著,一邊說,他一邊注意著女君的神情。 女君微微垂眸,滿目傷感。 但她道:“不錯。” 夸贊完尋瑜,女君似乎定了定神,才從當(dāng)時那慘痛的回憶中回過勁來。 她盡量維持平靜地說:“事情確實大致是這樣沒錯,但其中有一些細(xì)節(jié),你不知道……不過,也不能怪你,這些細(xì)節(jié),連我自己如今想起來,都覺得虛無縹緲,分不清真假?!?/br> 說到這里,女君略作停頓,似乎很需要平復(fù)心情,然后才繼續(xù)往下說。 她道:“那天,江上的霧實在太大,幾百年來,我從未見過像那樣可怕的大霧天,即使與人近在咫尺,也看不清對方的臉。所以,有時候,我也不確定我所看到的,是不是真切。 “那時,我們被困在江船上,翼族兵士損傷慘重,我已經(jīng)做好了殞命于此、同歸于盡的準(zhǔn)備。 “但那一瞬間,忽然間,我聽到一聲鳳凰的啼鳴,如此真切,如此昂揚,就像晨曦破曉,希望乍現(xiàn)。 “于是我迅速走到窗邊,從船內(nèi)往外張望,使勁想要看破層層濃霧。 “然后,遠(yuǎn)遠(yuǎn)地,我看到一道赤色鳳凰長尾從霧中擺過,云耀如霞,紅光霓霓。那身影不像是偽裝,更像是……那是一只真正的鳳凰。” “……!” 尋瑜第一次聽聞這種細(xì)節(jié),不免心頭一驚。 而女君卻閉上了眼,仿佛回到那個驚心動魄的晨江之上,重新感受那一日不斷起伏的希望與悲痛。 她說:“那個時候,我不知道那是竹依。我以為那更可能是她找來的救兵,可若是如此,許多事情又解釋不同。 “戰(zhàn)場遠(yuǎn)離城鎮(zhèn),鳳凰本又罕有,竹依要怎么才能這么快找來一只鳳凰呢?如果她是從附近搬來的救兵,那又為何只有一只鳳凰? “當(dāng)時我沒有想清楚,但船外的外族軍隊已經(jīng)亂了陣腳,我們便趁機沖了出去,反敗為勝,逃出生天。 “直到后來我才知道,那竟然就是竹依。她用自己為誘餌,使了調(diào)虎離山、聲東擊西之計。 “所以,那并不是真的鳳凰,而是竹依所扮?!?/br> 說到這里,女君的聲音梗了梗,已十分傷情。 但她繼續(xù)說:“可是,那時看到鳳凰的感受實在太過真切,那分明就是一只與我相同的赤凰,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起初,我以為是我看錯了。畢竟那鳳凰的側(cè)影離我們很遠(yuǎn),霧又很大。 “但后來,我們抓了不少水族和獸族的俘虜,在對他們進行審問后,他們竟人人都堅稱那絕對是貨真價實的鳳凰,甚至還有一人說,他被鳳凰尾羽的火焰灼傷了肩膀。而我親自過去看過,發(fā)現(xiàn)他肩膀上的傷,居然真的像是鳳凰火所致。” 女君凝神,微微垂眸道:“直到今日,我都不清楚竹依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后來我們找到她時,她穿著我放在她那里的衣物。所以仙官猜測,竹依是扮作了我的樣子,再加上障眼法,才讓不熟悉鳳凰的異族誤以為她就是我,誤以為那就是真正的鳳凰,得以讓計策成功?!?/br> 尋瑜聞言,十分驚詫。 他思索道:“我知道竹依上君非常擅長仙術(shù),或許能使用極其精湛的障眼之法……可是,鳳凰畢竟是翼族的神族,想要用障眼法模仿鳳凰需要非常強大的力量,以普通翼族之軀,理論上來說是不可能的?!?/br> 尋瑜其實還想起了木靈之術(shù)。 木靈能夠化作雕刻出的東西,竹依上君擅長機關(guān)術(shù),對木刻也頗有造詣,如果是用木靈術(shù)雕刻了一只鳳凰出來,或許能夠以假亂真。 但他轉(zhuǎn)念又想到,木靈術(shù)和障眼法一樣,想要幻化強大的形象,就必須要強大的靈力,要用木靈術(shù)做鳳凰,就跟用障眼法一樣困難。而且竹依上君本人的確死在亂箭之中,如果說那是木靈,似乎講不通。 “不錯?!?/br> 女君明白尋瑜的糾結(jié),她肯定了尋瑜的推測,但并沒有給予答案。 她只道:“但我也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竹依的確經(jīng)常有超越常人理解的奇思妙想,可那是唯一一次,我無論如何都看不透其中的奧妙。 “而且那時,我親自為她收斂了尸身,護她返回鳳凰城,將她安葬。 “我不敢面對鶴將軍,難以面對百官,甚至不愿意相信這一切是真的。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我都過得渾渾噩噩,所以或許本來還應(yīng)該有什么細(xì)節(jié),只是我漏了。但這事已經(jīng)過去這么長時間,即使有過玄機,時至如今,只怕也難以再去深究。” 說完這些話,女君的鳳眸眸底光芒動情微閃,又想起今日發(fā)生之事。 她不由道:“不過,今日看到瑾兒射箭的樣子,我又不自覺地想起那一天來。 “……瑾兒張開雙翼,沐浴在箭光中。她那樣的姿態(tài),我看著她身后的翅膀,有一瞬間也覺得……她看起來,簡直像是鳳凰一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