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循心頭一突，馬上堆了笑出來：“你你你，都是你的。”

    玉邈卻一點面子都不給：“胭脂也是我的？”

    江循臉不紅心不跳的把原本買給秦秋的胭脂遞過去：“當(dāng)然是你的。玉九你風(fēng)流倜儻，豐神俊朗，若再打扮一下那可真是天人之姿了?！?/br>
    把江循的奉承一字不落地聽完，玉邈抱劍淡然道：“承蒙秦公子夸獎，東西還請收回吧。本人再如何涂脂抹粉，也擔(dān)不起一句色藝雙絕。”

    江循：“……”

    江循被噎得翻了個白眼，認(rèn)命地拎起大包小包準(zhǔn)備繼續(xù)苦逼地爬山回家，一起身卻被拽了回來。

    玉邈指著廣乘：“……到了殷家封印那里，我先放你進(jìn)去，一刻之后我再進(jìn)去。明白？”

    江循心領(lǐng)神會，在內(nèi)心里對玉九的人格致以了崇高的敬意和贊美，然而等廣乘一飛沖天時，江循立馬虛了：“玉九太太太太高了你下下下去點兒?。　?/br>
    站在他身前的玉邈似乎失聰了，江循懷疑他是在裝風(fēng)聲太大聽不見。

    他終究還是忍不住腿軟，哆嗦著一把摟住了玉邈的腰，湊在他耳邊喊：“玉九你大爺?shù)奶吡税。?！?/br>
    玉邈背對著他，唇角向外延伸著，心情不錯地反問：“……高嗎？”

    ……玉邈這種從小練習(xí)御劍的，和自己這種半路出家的野狐禪果然沒有可比性。

    江循把整個人粘貼在玉邈的后背上，唇角不自覺地勾起一絲笑容。

    而玉邈低下頭去，看向竹林的一角，眸光冷了一冷，旋即收回了視線。

    秦牧既然如此樂于向自己獻(xiàn)殷勤，自己不能不給機(jī)會。不過看這情勢，下次他出門時，自己還是跟過來比較穩(wěn)妥。

    ……

    尾隨在玉邈和江循身后的正云止住了步伐，扶著一根蒼綠修竹，臉色陰沉。

    見那秦家公子不設(shè)防，他本打算速戰(zhàn)速決，今日動手最好，誰料想那玉家公子居然也在。

    正云從未見過玉家人，但廣乘之名仙界六門中誰人不知。廣乘是有神格的兵刃，若是無極強(qiáng)的靈根天賦，廣乘根本不會為之出鞘，換言之，廣乘認(rèn)誰為主，誰便是隱形的下一任玉家家主。

    正云咬牙。

    家主交付的任務(wù)不能不做，但需得靜待時機(jī)，若是貿(mào)然出手，暴露了宮家機(jī)密……

    他正準(zhǔn)備回去，突然，一道慵懶沙啞的聲音從他身后悠悠傳來：“借問……”

    正云的手心頓時鉆心地冷了下去。

    他根本沒有聽到有人靠近的足音！

    來人只來得及吐出兩個字，正云便不由分說拔出劍來，驟然回身，朝來人頸項處抹去！

    沒有預(yù)想中的皮rou割裂聲，沒有飛濺的血珠碎開的血rou，那道聲音仍停留在自己腦后，卻換了另一個聲線，笑語嫣然，洋洋盈聲帶著種叫人心醉的美：“借問，‘宮羽’一脈的弟子，不帶著自己的錦瑟，反倒用劍，是為著什么呢？”

    正云的喉頭一陣滾動，卻喊不出聲來，只能咕嚕咕嚕地發(fā)出貓似的慘叫，同時跪倒下去。幾番拉扯下，他原本束好的頭發(fā)披散下來，被他幾下?lián)軄y，露出了后腦勺——

    那里是一張人臉，和正云一模一樣的人臉，只是還沒有長全，看起來更像是一顆模糊的腫瘤，蠕動著、生長著，只有一張嘴生得分明，一張一合，發(fā)出的聲音，和正云一般無二。

    正云死死地用手指楔住后腦勺，想要將那異物撕扯下來，卻撕下了兩綹連帶著頭皮的頭發(fā)，垂墜在他的手心里，往下滴著血。

    聲音戛然而止，正云跪在地上，神經(jīng)質(zhì)地?fù)崦呀?jīng)恢復(fù)正常的后腦，確定那怪物已然消失，便用雙手死死捂住耳朵，試圖壓住那仍在腦海中絮絮盤繞的低語殘音。

    眼前一雙腳慢慢走近，正云心驚，竭力掙扎起來，去看那人的臉。

    一看之下，正云怔住了。

    此人分明是個男人，卻又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是萬物之靈齊聚于一身的美，即使是布衣也被他穿出了無盡風(fēng)流之色。只一眼看過去，正云的疼痛就褪去了不少，甚至忘了發(fā)問。

    對方蹲下身來，微笑著與正云對視，正云這才回過神來，強(qiáng)壓心頭黑沉沉的恐懼，厲聲喝道：“你是何方妖孽？”

    來人背上背著一個黑色布包，似乎是排笙的模樣，但從此人身上，正云感知不到任何氣息，仙氣、人氣、鬼氣、魔氣，統(tǒng)統(tǒng)不沾，他像是朵剛脫胎的蓮花，質(zhì)本潔來，卻叫人心中沒底。

    來人淺笑，毫不造作繞圈，自報家門道：“應(yīng)宜聲?！?/br>
    由于他的態(tài)度太過坦然，正云停頓了幾秒，才明白他剛才說了些什么。

    ……應(yīng)……宜聲？

    ……應(yīng)宜聲？！

    宮氏叛徒應(yīng)宜聲？

    他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

    正云一時間宛如墜落深淵。

    他不懷疑，他絲毫不會懷疑，沒人會將宮家蠱術(shù)運(yùn)用得如此收放自如，沒人能如此輕易地識破他宮家人的身份，最重要的是，沒人會冒充應(yīng)宜聲，這個即使在魔道也被人唾棄的怪物。

    正云失聲道：“你不是已經(jīng)……”

    應(yīng)宜聲聳肩，笑得還有點不好意思：“讓你們失望了。不過，你們也讓我很失望，居然真的沒有死完。”

    正云頓時癱軟，他知道自己是徹底完了，回不去了，只得咬牙剖白心跡：“魔頭，你死了這條心吧，我絕不會出賣宮氏所在！我……”

    他來不及說完他的豪言壯語了，他的瞳孔在一瞬間渙散了開來。

    應(yīng)宜聲的手指穿透了他的胸腔，徑直插入他的心臟，將那活泛的、仍在跳動的心臟抓了出來。

    心臟似乎還不知道主人已死的事實，跳得像是只不安的兔子，應(yīng)宜聲捧著這鮮血淋漓

    的東西，笑著道：“抱歉，我對你們宮氏的所在不感興趣。出來一個，我殺一個就是?！?/br>
    修竹之后繞出一個娉婷的身影，立在應(yīng)宜聲背后，望著他的目光滿是癡迷，是那種恨不得將他一口吞下咀嚼成片的癡迷。

    應(yīng)宜聲把心臟丟在正云破開的胸口，起身向山下走去，口吻帶著和善溫暖的笑意：“把這里收拾干凈。還有，你帶來的這個消息我很喜歡。”

    太女單膝拜倒，眼角眉梢都掛著欣喜的笑意：“謝主上。”

    應(yīng)宜聲站住腳步，望向山頂，看也不看太女一眼，眼睛彎了一彎：“宮氏要秦牧，我偏偏要保他。你看顧好他，直到他成年?！啬恋纳眢w，只能是我的。”

    第23章 獸谷（一）

    太女造訪曜云門、順手點了間房子的事情，紀(jì)云霰在征詢過江循的意見后還是壓住了，只稱是意外走水。

    秦秋還挺不平的，在她眼里，哥哥有了性命之憂，卻秘不外泄，分明是殷氏為了維護(hù)自己的名聲。她要去討個說法，卻被江循的一記摸頭殺給順了毛：“好了，乖。若是傳到外頭去，別的且不說，父親母親又該焦心了?！?/br>
    一提到父母，秦秋的眼睛都亮了，滿滿的都是孺慕之情：“哥哥說得對！”

    江循無言。

    前不久是年節(jié)，江循同秦秋一道回了漁陽秦氏所在的漁陽山。江循一路提心吊膽，生怕被秦家父母扒掉馬甲，直到山門底下，江循還在強(qiáng)行壓抑隨時掉頭跑路的沖動。

    沒想到，山門剛開，江循肩頭上便被披上了一件貂絨外袍，一個身著湖綠衣裳的美婦站在門口，笑得一臉慈和：“小牧，在曜云門一切可好？”

    江循很少嘗試過這般被人殷殷垂詢的滋味，當(dāng)年他被養(yǎng)父母從孤兒院領(lǐng)出來時，曾經(jīng)過過一段這樣的日子。只是后來，久久備孕不得的養(yǎng)母懷了孕，情況就有一些不一樣了。平心而論，江循在養(yǎng)父母那里從未受過虐待，最壞也不過是從臥房里搬出來睡到沙發(fā)上，但終究是不一樣了，這種感覺很微妙，也很磨人。

    美婦領(lǐng)著滿腹心思的江循進(jìn)殿，拜見父親秦道元。一個蓄著美髯、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頗有幾分儒雅之氣，甫一照面他便大笑著走來，拍了拍江循的肩膀，眉宇間喜色難抑：“不錯，又長高了些?！?/br>
    一切順?biāo)斓媒薪y以相信。這二人望著自己的溫和寵溺，叫江循起了愧疚之心。

    ……這本不該是屬于自己的東西。

    由于始終無法入戲，江循的表情不大自然，秦道元和楊瑛夫婦面面相覷了一會兒，秦道元便關(guān)切道：“小牧，你一路勞頓，若是身體不適，還是早些休息為好?！?/br>
    殿門打開，江循就看到了剛才被屏在外頭的秦秋，小家伙怯怯的，像是只小動物，雙手卻高高舉起，捧著一件針法有些稚拙的金鸞翠羽衣：“父親，母親，這是女兒親手……”

    楊瑛的反應(yīng)很淡，淡到叫江循難以理解，隨手接過衣裳便披在了江循肩上，撫了撫江循的肩膀，神色柔如秋水：“回去歇息吧?！?/br>
    命令一下，馬上有弟子前來引路，楊瑛轉(zhuǎn)身入殿，殿門關(guān)合，把秦秋那張滿含期待的臉關(guān)在了門外。

    她的眼里漸漸含起了一汪淚，江循雖是不解，還是攬住了她的肩膀，輕輕哄了一會兒，把那件衣服除下，交還給了秦秋：“走吧，我們回去，外面冷，嗯？”

    秦秋前天晚上還在點燈熬油，她被針扎得通紅的小手捏緊了翠羽衣的邊緣，細(xì)聲細(xì)氣的：“哥哥，我再等一下好不好？等父親母親出來?！?/br>
    江循被弟子帶走時，秦秋仍執(zhí)拗地站在門口，懷里擁著她一針一線織就的寶貝，小小的身影落上了雪。

    每逢年節(jié)，次次如此，秦秋滿懷期許，父母漠然以待。轉(zhuǎn)眼三年春秋已過，臨近年關(guān)，秦秋還在準(zhǔn)備那些根本送不出去的禮物。這次是一把玄鐵重劍，由她親手打制，她還很興奮地拉住江循道：“哥哥哥哥，我知道了，父母不喜歡我之前那些衣物飾品，定是嫌棄這是女兒家的小心思。我若是能親手鑄上一把寶器，他們必會歡喜，對不對？！”

    在通明殿同玉邈下棋時，江循忍不住慨嘆：“小秋這些日子勞累極了，真怕她熬壞了身體?！?/br>
    一只手探入棋盅，捻了一顆白子，落于紋枰之上時，一道磁性惑人、如水潤深沁過的低音適時地響了起來：“叫她別白費工夫。”

    江循拾起粒黑子直接打了過去：“看來是不能指望你嘴里吐象牙了。”

    玉邈順手一接，把手伸到江循的棋盅上方，手掌一個漂亮的翻覆，黑子便咔噠一聲滑入盅內(nèi)：“本是事實?！?/br>
    江循嘆了口氣，取了一子，在指間摩挲。

    原主秦牧與秦秋是雙生子，當(dāng)年楊瑛分娩之時兇險萬分，秦牧險些被秦秋的臍帶纏死，娩出時已然面色青紫，險些夭折，小時候更是體弱多病，正因為此，秦氏夫婦才對秦秋不喜，始終是不冷不熱的態(tài)度。

    這是從胎里帶出的罪，江循沒辦法替秦秋做些什么，只能盡力在秦氏夫婦面前替秦秋說些好話，同時對秦秋加倍地好。

    來年春天要放的風(fēng)箏，他已經(jīng)替秦秋做好了，一只巨大的鳳凰，身攜冰火火種，放飛到天上后便會燃燒，恍若涅槃，風(fēng)箏也不會燒毀，到那時，秦秋的風(fēng)箏定是整個曜云門里最耀眼的。

    可惜，明年的秋日，曜云門結(jié)業(yè)，他便要回秦氏了，更叫他愁緒萬千的是，聽浮山子所說，父母正為自己奔忙，要說一門親事。

    江循在現(xiàn)代倒也不是沒談過戀愛，是朋友牽的線，那姑娘的戀愛史精彩繽紛，反倒襯得江循保守得跟個雛兒似的。不過熟手自有熟手的好處，江循

    很快找到了戀愛的氛圍，在相識半月后，喝醉了的姑娘就把他領(lǐng)到了自己的出租房。

    酒氣繚繞，燈光昏暗，在風(fēng)情萬種的旖旎氛圍中，江循很淡定地洗漱、給姑娘清理臟了的衣服、抱被子、睡沙發(fā)，一氣呵成。

    第二天姑娘提出了分手，理由是你簡直不是個男人。

    江循的確對男女之事沒什么興趣，就連同宿舍的人聚在一起興致勃勃看十八禁片子的時候，他也能片葉不沾身地端著泡面，來去如風(fēng)。他自己都覺得自己這性子太淡，不能耽誤人家好姑娘的大好人生，大不了在這個世界里做個清淡修士就是。

    兩人一來一往地殺了十幾個來回，江循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問道：“玉九，你何時打算娶親？”

    準(zhǔn)備落在棋盤上的白子乍然從上方掉落，摔在了棋盤上，跳動兩下，落在了一個對白方極度不妙的位置，江循立刻出手按住，叫道：“別動別動啊，落子無悔……”

    話音未落，他的手腕就被一股力道狠狠握住，朝前一拖，江循本就跪坐得腿麻，身子立撲，整個人砸在了棋盤上，棋子飛濺，胸口一窒之后就疼得要死，江循齜牙咧嘴的正準(zhǔn)備發(fā)火，卻被那近在咫尺的臉驚了一跳，本來的質(zhì)問也變得軟了下來：“玉九你干什么？一盤棋而已你至于嗎？”

    玉邈捏住他的手腕，面色冷冷的：“你說的，落子無悔?！?/br>
    ……所以意思是我把棋盤撞掉的我還不能發(fā)火？玉九你甩鍋特么敢不敢再利索點？

    江循還沒接腔，就聽通明殿門口傳來一聲驚詫：“你們怎么下個棋也要打起來？”

    宮異已經(jīng)沒了幾年前那嬰兒肥滿滿的臉頰，身材也抽了條，一襲青衣，一只玉蟬，一把骨簫，頗有幾分秀而不媚、清而不寒的氣質(zhì)，只是眉眼間的戾氣略重，言語也是火藥氣滿滿：“秦牧，管管你的人！”

    說話間，亂雪被他拽了進(jìn)來，高挑的少年依舊是一副懵懂無知的神情，捏住宮異的手就往外拉：“履冰，不要……公子，他會生我的氣的……”

    宮異氣鼓鼓地瞪了他一眼，旋即轉(zhuǎn)向江循：“他總是跑到聽石齋來！”

    亂雪急忙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