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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起,灼灼如桃花,如同血染。 本是極美的景色,但江循發(fā)現(xiàn)殷無堂的臉色有點發(fā)青,便知道不妙,問道:“這是什么東西?” 殷無堂緊張地舔了下唇,似乎在斟酌要不要實話實說,但他還是沒辦法在江循面前自如地撒謊,只能據實以答了:“是……仙界。仙界又來人了。”說著,他壓低了聲音,小聲道:“這些日子他們四處警告各仙派,不能步展氏后塵,交出龍脈。我想他們應該是聽說了魔道夜襲的事情,特地遣使而來。一為嘉獎,二……為敲打。” 聽了殷無堂的話,江循抱起了胳膊,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們也配?” 說罷,他就徑直朝外走去,殷無堂心里一慌,馬上伸手拖住他的胳膊。 江循卻扭過臉來,唇角上挑,眉眼間漾起曖昧與嘲諷的神色,端的是飛揚無比:“我琢磨著,不和他們見一面,不大合適吧?” 第120章 揚眉(一) 昨夜魔道眾席卷漁陽, 如同颶風過境, 留下了一地殘景頹垣。雖說最后的結果皆大歡喜, 但一些必要的修繕工作也必須及時著手去做。 秦牧身負家主之責,不能和江循敘舊太久,扔下一堆爛攤子不管, 因此和江循在回明殿前短暫地打過照面后,他便率領三家弟子忙了半夜,羈押法力全失、形同廢人的魔道眾, 安置受傷弟子, 重繪斗云列陣,修補破損山門。 清晨拂曉時期, 秦牧提著那柄劈壞了的開山斧徑直走入山門中,那些正汗流浹背地重修山門的弟子們見到他, 紛紛行禮,甚是恭敬。 秦牧掂了掂手中的斧頭, 拋給了迎面走來的薄山子:“把這柄斧子拿回去,打成足鏈,發(fā)給眾弟子佩戴, 讓他們勿忘今日之恥?!?/br> 薄山子剛剛應下, 就見秦牧走近幾步,壓低聲音,換用了殷切喜悅的語氣,眼睛里星辰滿滿:“……小循呢?” 薄山子:“……” 場景一時殊為尷尬。 這些秦家內門弟子里,稍微有點本事的, 哪個沒被秦道元調動著去追殺過江循,尤其是在浮山子殘廢、鶴山子登仙之后,以薄山子為首的一批人幾乎是死盯在江循后面窮追不舍,盡管從沒在江循手里討過什么便宜,但薄山子自己回想起來都覺得自己怪膈應人的。 ……更何況,那個時候家主的魂魄還寄存在江循的右手中,恐怕是把自己的行徑給看了個一清二楚,雖說后來家主返山,未曾提及此事,對待自己也并沒有什么特別的不同,薄山子還是覺得如履薄冰,日日盡心伺候,不敢有一時一刻的放松懈怠。 家主詢問,薄山子不得不答,強忍著發(fā)麻的頭皮應了聲“凌波苑”,正準備引秦牧過去,就見天邊紅云籠罩,仙光四射。 ……仙界來使??? 他不覺白了一張臉,失聲喚道:“……家主?” 秦牧凝神看著那氤氳紅霧中若隱若現(xiàn)的身影,剛剛輕松下來的神情再度轉為凝重:“……傳令下去,誰都不要議論昨夜的事情,尤其是不準提小循!” ……現(xiàn)在諸事未曾分明,仙界知曉了小循的存在,也不知道會采取何種態(tài)度。 他秦牧唯一確定的只有一件事,小循再也不能有事! 假如小循重生的意義,只是把之前發(fā)生的一切再重演一遍…… 他不自覺地捏緊了拳。 一邊的薄山子得了秦牧的命令,心神稍定,卻仍是不安:“萬一仙界已經知道了呢?” 秦牧撩開步子徑直往回明殿走去,頭也不回道:“如果他們真的知道了的話,要么派文使來勸說小循歸順,要么派上千百仙兵來捉拿……”說著,他抬起頭來,篤定道,“……絕不會只派一個武使來?!?/br> …… 回明殿間,仙界遣來的武使已然坐定,一身皂衣玄甲明光熠熠,端茶啜飲的儀態(tài)雖有幾分風雅之氣,但是眼角眉梢轉動之間帶出的逼人傲意,總叫人心中不爽:“秦家主辛苦了。昨夜魔道來犯,秦家主據部抗擊,拒敵于山門之外,真是年少英豪啊?!?/br> 秦牧淡淡道:“不敢當?!?/br> 秦牧橫平豎直、不卑不亢的腔調,倒也挑不出什么特別的錯處,只是他再吝于吐出更多的字,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眉眼低垂,一語不發(fā)。 殿內就這么沉寂了下來,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尷尬之中。 秦牧的態(tài)度有點刺心,讓那武使不由得蹙起濃眉,不輕不重地把杯蓋往茶盞上一扣,發(fā)出清脆的當啷一聲:“……可抓到魔道的活口了?” 秦牧默然不語。 這樣的反應讓武使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得色:“秦家主,這便是你做得不妥帖的地方了。一味只知殺敵、退敵,卻不曉得存留個活口,審出些相關訊息,這是莽夫所為,不可取,不可取啊?!?/br> 等到武使訓誡完畢,重新端起茶碗來,秦牧才抬起了眼,平淡道:“昨夜生擒魔道之徒共計三百七十五人,都收押在了地牢里。大人如想去看,秦某領路便是?!?/br> 武使手一抖,差點把整盞茶扣翻在地上。 他仔細審視了一下秦牧的表情,發(fā)現(xiàn)的確不像是夸口撒謊,才暗自咬了咬牙,堆出贊許寬和的笑來:“很好?!芎??!?/br> 秦牧的眸光直直地鎖定了他:“大人謬贊。” 武使被秦牧的目光盯得很是不適,只得強行轉移話題:“秦家主,我剛才看到漁陽半面山巒有崩毀之象。我問你,龍脈可有損失?” 見武使只關心龍脈安危,秦牧的神色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龍脈無損。但我漁陽子弟傷有七百,亡有二百,敢問大人,關于撫恤之事,仙界可有何安排?” 武使 聽到這數(shù)字,立即露出了痛惜的神情:“為保龍脈,秦家真是鞠躬盡瘁。我定會把這事情回報上界,上界也定會嘉賞秦家主?!?/br> 秦牧那雙琥珀色的眸子里隱隱燃起了暗火,字字咬得清晰狠厲:“回大人,秦牧并非要為自己邀功討賞!秦氏弟子為護漁陽……” 他的話卻被武使打斷了:“好好好,我也會一并上報?!彼p描淡寫地揮揮手,露出一副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秦家主,素來聽聞你性情剛毅,但也忒不知變通了些。仙界最近正忙于處理吞天之象所制造的災禍,很有可能照看不到這些細枝末節(jié)的事情,你也不必這般步步緊逼吧?” 這話句末語調微微上揚,已經有了詰問的不滿意味,似乎秦牧的提議為仙界造成了多大的困擾似的。 秦牧因為切齒咬牙,腮部鼓起了一條輪廓清晰的rou棱。 但好在他還是及時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見秦牧陷入沉默,不再那么字字刀鋒,武使也緩和了口氣,道:“秦家主,我需得提醒你一句,這件事你本是有功的,不要太過肆無忌憚,居功自傲,惹得上界不滿?!?/br> 秦牧的指骨咔嚓響了一聲。 跪在一邊的薄山子見勢不妙,立即替秦牧深拜稽首:“上使說的是?!?/br> 武使挑一挑唇,不再看秦牧,自顧自笑道:“說起來,秦家主,比起博陵展氏你們已經好上許多了。龍脈一旦被魔道得到,便會被其利用。展氏大公子竟不曉大義,棄龍脈于不顧,一心只顧著他的胞弟生死,等同于叛離仙界,于魔道為伍……” 他的話剛說到一半,原本被層層靈力封印起來的正殿大門,竟然紙箱板似的被人刷地一聲徒手撕了開來。 江循自那缺口后現(xiàn)出身影來,雙手扶在被撕裂的陣界邊緣,直盯著那武使,冷笑一聲:“你說誰和魔道為伍?” 待薄山子看清來者何人,他差點厥過去,急忙看向了秦牧,又滿懷擔憂地看向了武使。 好在那武使根本不認識江循,他霍然站起身來,指著江循問秦牧道:“這是何人?膽敢在外偷聽?” 秦牧并不驚訝。 對他而言,他能做的就是盡可能保護江循,但如果江循愿意主動現(xiàn)身和仙界對抗,他也愿意做他的后盾。 于是,他抬起頭來,朗聲答道:“他是我摯友?!?/br> 武使沒想到秦牧會如此作答,驚駭?shù)氐纱罅搜劬?,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指摘了。 在他呆愣之時,江循抱臂靠在了親手撕裂的門沿上,抬手搔了搔側臉:“仙界的人,是不是都特別喜歡玩‘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那一套?” 一夜過去,江循換了身衣服,是最普通舒適的棉麻布衫,裝束看起來比起秦家的下級弟子還不如。 看清了只作平民打扮的江循,武使根本不欲和他多費唇舌,直接下令:“滾出去!” 江循挑眉,連腰間別著的陰陽都懶得打開,舉起右手,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作槍狀,對準了那武使的面門。 武使根本探查不出江循身上有任何靈力的流動痕跡,看到江循的動作,便不以為意地嗤笑道:“宵小之徒,雕蟲小技耳!你欲如何?我讓你三招便是?!?/br> 不過是一個狂妄悖逆的晚生后輩罷了,居然敢這般放肆? 江循歪歪腦袋,把手指往上一揚,口中配以“啪”的一響。 武使還沒來得及嘲笑江循這樣小家子氣的動作,面上就遭了一記莫名重擊,整個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飛而去,整個人直挺挺砸到了正殿壁上,蜘蛛網似的裂紋在繪龍描鳳的墻壁上蔓延開來。 被拍入墻內半個身位的武使一口血直噴了出來,眼前一片天旋地轉的銀星,待他回過神,想要從墻內掙扎出來,卻發(fā)現(xiàn)那些裂紋似乎活了過來,真的如蛛網一般充滿了黏性,把他死死困在其間,動彈不得。 江循走前幾步,活動了一番手指,盯著那滿臉兢懼的武使,笑道:“……第一招?!?/br> 武使再也不敢小瞧江循,猛地攥起拳,一記渾厚的靈力朝江循橫掃而來,滿室器具都像是被這力量所懾,簌簌抖動不停。 江循卻靜如止水,連頭發(fā)都沒有被吹動一下,迎著那股力量便坦然走了上去。 接觸到江循身體的瞬間,那股靈力就像是遇上了洪水猛獸,連欺身過去都不敢,驟然反彈,直挺挺地撞回到了武使的身上! 他一個不察,嘴角又淅淅瀝瀝地流出鮮血來。 在武使和薄山子駭然的目光注視下,江循又往前行了兩步,平靜道:“這算第二招?!?/br> 第121章 揚眉(二) 武使口腔內血氣翻涌, 掙扎不得, 言語不得, 體內更是靈氣翻涌波動不休。他咽下好幾口血,才勉強護住了心脈。 期間,他的目光不斷在江循和秦牧間逡巡, 既恨且懼,蒼白的嘴唇止不住地戰(zhàn)栗。 薄山子在一邊已是唬得面無人色,秦牧卻沒有半分要阻攔的意思, 只沉默地后退幾步, 站在了江循身后。 見此情此景,武使的面皮鐵青, 后背騰騰地生出涼意來。 他雖說沒親眼見過江循,卻也有耳聞, 昔年,銜蟬奴于人間復生, 卻再無神性,仗著自身靈力,殺害秦氏獨子, 李代桃僵、取而代之, 橫行多年竟然沒有一人發(fā)現(xiàn),但天網恢恢,其身份終于敗露,但此人仍不知悔改,遁入民間, 妄想逃過天懲。仙界為除去這一害,便委令玉氏家主玉觀清動用釋迦法陣,終于將妖邪封印。 此后的情節(jié)卻峰回路轉,秦氏獨子秦牧突然改頭換面,重返秦氏,言稱昔日皆為誤會,江循與他本是摯友。但是江循既已身死,仙界也沒有起死回生之術, 只能洗脫其殺害秦氏獨子的罪名,予以安葬。 這名武使并不知道仙界封印銜蟬奴的內情,所知道的也就是這些道聽途說的小道消息。 而眼前的人,被秦牧稱為“摯友”,又有這般強悍如山海般的靈力,給了他一種極其不妙的預感。 他好容易穩(wěn)住了心神,開口顫聲問:“你……你究竟是何人?” 江循很是浪蕩地答:“你爸爸?!?/br> 武使勃然大怒:“……你放肆?。?!” 江循一想也覺得自己不大對,萬一這武使是個有氣節(jié)的,被自己這樣吊打加羞辱,悲憤過度,不管是咬舌還是腦溢血猝死,都怪麻煩的。于是他再懶得和他多碎嘴,走近兩步,道:“仙界要求各仙派護住各自的龍脈,不為魔道所劫。那敢問武使大人,如果各家仙派遭到魔道侵襲,是不是要全派盡滅以保龍脈,才對得起貴仙界?貴仙界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這問題尖銳至極,武使竟不知從何辯解,后背冷汗涔涔,只直著脖子嚷:“無禮!快些放開我!秦家主!秦牧!這是漁陽地界,你膽敢縱人對仙界使臣不敬!” 江循一步迫近,提高聲調,語速加快。 “……若是各仙派為保全自身,留蓄力量,在你們看來便是自私自利,是與魔道為伍!可是這樣?” “若是各仙派為守戍龍脈,全派盡滅,你們就輕描淡寫說一聲,仙界忙碌,無暇處理這些小事,龍脈才是最要緊的。可是這樣?!” “你們究竟想干什么?想置身事外多久?各仙派不是你們的盔甲!不是你們的擋箭牌!三年前你們殺了唯一能對付吞天之象的人,只是為了你們的仙位不失,現(xiàn)在吞天之象被魔道復生,我問你,你們的應對之策呢?!” 江循面上再無半分笑影,神色凌厲,目光中火花迸濺。 三年前,他猜到仙界會對自己的身份有所忌憚,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們竟然會這樣實施攘外安內之策,非要把自己推入死地不可。 對了錯了,正道邪道,全憑他們一張嘴判定。每一世的江循,恐怕都是直到死才明白,那致命的一刀竟是從自己背后捅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