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求仁那邊陷入更長沉默，于是不用再問，握著話筒的手從心臟那里連著指尖一齊發(fā)寒。

    他也明白了過來，“也過不了幾天就銷假了”的真正含義。

    第五十章 狗屁不通/我就是知行

    與張求仁老師的這通電話, 最終在無言的沉重中掛掉。

    許嫣然和張氏在客廳，最近兩人不知在商議什么，似乎在籌謀件正經(jīng)事情，倆人的關(guān)系到是愈加的親近起來, 很難讓人想到這兩位曾經(jīng)是互相瞧不上對方, 相處的跟敵人似的過往了。

    只是兩人在少年一臉沉重表情路過客廳時, 本是抬頭與他打聲招呼, 見到他面上這般表情, 兩人便一前一后出聲安慰。

    許嫣然喊住侄子：“少庭, 報紙上的言論都不用放在心上，況且得了葉先生那樣一篇長評, 其他人的點評也不過是秋后的螞蚱。至于沈?qū)汒惸菑P的點評，哼, 明褒暗諷，都不當(dāng)自己是個華夏人，也不知道她這跳出來爭什么風(fēng)頭?！?/br>
    張氏則說：“這幾天與一眾太太們打麻將，也聽她們提起《大道仙途》這小說，說起來還是她們在校上學(xué)的孩子極力推薦，評價這小說是老少皆宜, 只要認(rèn)字就能看懂，還寫的十分有意思?！?/br>
    “于是如今太太團(tuán)們里，大家也每天早上在吃飯前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著滬市晨報去看一看這天《大道仙途》的最新章節(jié)?！睆埵闲Φ? “如果我們誰要是沒看這小說，現(xiàn)在聊起天都插不進(jìn)嘴呢?！?/br>
    許少庭極為納悶。

    其一，他看著許嫣然：“沈小姐又做什么幺蛾子了？”

    其二，很難以想象的看著張氏：“阿姨們也覺得《大道仙途》很好看？這可不是什么纏綿悱惻的愛情小說啊?！?/br>
    許嫣然與張氏則在這詢問里, 兩人互看對方一眼，更是詫異的異口同聲問道：“那你這是在憂愁著什么？”

    三人三個問題，少庭的問題暫且放在一邊，他先看著許嫣然遞來的《文學(xué)雜評》，原來是沈小姐以海倫·沈的名字發(fā)表了篇對于葉珍珠先生點評《春風(fēng)》的點評。

    少庭閱讀速度不慢，很快掃完這篇點評，主題思想大約有三點。

    一是稱贊附和了葉校長的點評，然后花費了大量筆墨，用極其哀婉的筆調(diào)敘述了番自己身為女子遭受的諸如“年齡上的不公平對待”“渴望遇到可以真正尊重她、愛惜她的男子”。

    二是講到她從小在英國倫敦長大，寫到白人女子個個自信外向，白人的文化與華夏文化是如何如何不同，總之看著也沒有貶低華夏，只是讓許少庭讀著，也感到不甚舒服罷了。

    三是在末尾寫了首現(xiàn)代詩，附帶對此詩的解讀。也在最后結(jié)尾提了句《春風(fēng)的故事》原文。

    評價這小說“主旨本該是極好的，但也確是有為吸引人眼球故作荒誕離奇的劇情嫌疑”，于是“反而將很好的立意失了本色”。

    許嫣然頗為刻薄的說道：“葉先生的點評引發(fā)了不少爭論，這周不知多少人去買那兩期《新月》，就為了也看看那篇《春風(fēng)的故事》。”

    “海倫·沈向來得意于自己才女的稱號，平日里不時就喜歡發(fā)表個小詩、散文，開個文化沙龍，請一些酸唧唧的男性文人們捧她臭腳?！?/br>
    說到這里，許嫣然面露嫌棄：“早該想到，葉校長這長評前幾日引發(fā)了熱議，她沈小姐怎會甘心錯過這個讓自己也出把風(fēng)頭的機(jī)會？”

    “只是末了，還要踩上一腳《春風(fēng)》這故事……”許嫣然悠悠的看向侄子，“你猜是為什么？”

    許少庭：“為什么？”

    文人相輕？

    反正沈小姐這事做的，放在后世不就是“蹭熱度”三個字嗎。

    “不知什么時候流傳出個謠言，說知行是個女子，又根據(jù)文風(fēng)猜測年齡不大，該是個即天真爛漫，又——”

    許嫣然輕飄飄的瞥了眼侄子：“又不失才華的妙齡女郎?！?/br>
    許少庭：“……”

    他是個妙齡男郎到是不錯，妙齡女郎是誰說的？不能忍啊！

    “眼見才女名聲要被易主，你說她能咽的下這口氣？”許嫣然捂嘴笑出了聲，“一幫子男文人還替她發(fā)聲，可惜第二天就有更厲害的作者隔空罵了海倫·沈小姐一頓?！?/br>
    許少庭便又收到第二份報紙，是一位名為千秋萬古的作者。

    許嫣然介紹他：“是個有名的批評家，罵起政府來都從不嘴軟，說的話也十分犀利，是個不作假的耿直作者，因此在文人圈子里很受敬重?！?/br>
    許少庭看著這位筆名千秋萬古的作者寫的話，也覺得罵的真是不客氣?。?/br>
    早聞海倫·沈小姐大名，也被人推薦讀過兩首酸詩，推薦者先說是位美女作者，就心想糟了，怕是寫不出來什么好東西。不過古往今來的男人們個個臭不可聞，女子的才華人格不過是點綴，提到個女字先想的便是臉了，只有臉過關(guān)了，咱們男人才能想一想內(nèi)在，不過臉過關(guān)了，那內(nèi)在也是可以寬容到?jīng)]有也無所謂的了。

    不過興許是我思想狹隘，這位美女作者興許正是才色雙全，誰知讀了后果真是嘆服——要是沒有海倫·沈令人推崇的外表，這寫的詩歌散文不就四個字便足以形容嗎？狗屁不通！

    幸而滬市文人圈子里倒也不全是軟骨頭，狗屁不通的海倫小姐總歸只是小有名氣，也總歸是貌美的名聲大于文章詩歌水平的名聲，倒不至于讓我為華夏文人們?nèi)皇?/br>
    只是海倫小姐寫些那狗屁不通的玩意便罷了，竟然也不知哪來的勇氣，評價知行的小說《春風(fēng)的故事》是故作荒誕離奇吸引人眼球？

    哦，我明白了，原來海倫小姐寫的玩意也是刻意為之，是在下沒讀懂海倫小姐故意將文章詩歌寫成狗屁不通，以此來引人眼球的用意之深吶！

    至于您贊同葉校長說的話，我看大可不必，葉校長若是看了您這篇全文看似點評，實則招男朋友的登報啟示，那完了，指不定都要垂死病中驚坐起，活活被氣得從病床上跳下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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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最后兩段話，許少庭沒忍住，咧出一口大白牙笑出了聲。

    這個千秋萬古怎么這么會罵人，全文沒一個臟字。

    許少庭正要開口，許嫣然已經(jīng)道：“我現(xiàn)在是想到海倫兩個字，就止不住跟著想到狗屁不通四個字，天啊，你們文人罵起人來——真是讓我等普通人甘拜下風(fēng)呀！”

    “不，是這位厲害?！痹S少庭笑的肩膀聳動，“招男友啟示，他怎么想出來這說法的？我就說沈小姐那點評讀著怪怪的，千秋萬古這么一罵，真是讓人驀然醒悟，可不就是再招男朋友嗎。”

    “起先也有人隔空為海倫小姐說兩句好話，且罵千秋萬古對待個女士這般臭嘴，實在不是君子作風(fēng)?！痹S嫣然繼續(xù)說道。

    “千秋萬古隔空回道：本就不做君子，只愿以筆為刀，做個文中上陣殺敵、馬革裹尸的大將軍，若是有一朝死在這支筆上，也算是不枉此生來人間走了一遭?！?/br>
    許嫣然說：“這位千秋先生是從北方被人救來的南方，一只腿就是當(dāng)年因港口條約罵政府，跟著學(xué)生/上/街/游/行，于是中了槍彈截肢了?！?/br>
    許少庭聽得心情肅穆，默然說道：“真正的勇士啊?！?/br>
    “所以聰明者絕不會為海倫小姐冒頭?！毙倘槐梢牡男α讼??！昂悺ど蜃约憾级阍诤竺?，被千秋萬古這樣登報罵了一頓，連個屁都不敢放，也不知道當(dāng)天哪個耳朵軟的被她說動了，還是主動請纓，巴巴的湊在跟前打前鋒?！?/br>
    “也不用千秋再罵，本來這事要過去了，這位海倫小姐的傾慕者替她登報說話，本要翻篇過去的事情再起波瀾，這一周滬市各類報紙雜志針對海倫那篇點評，各類發(fā)表的文章罵她的二三十篇是有的了?！?/br>
    “也倒是陰差陽錯，海倫小姐這下子是徹底實現(xiàn)了自己出風(fēng)頭的目的了。”

    許少庭聽完許嫣然說的話，明白了前因后果，心中想：沈小姐真是自己作死啊。

    再想：這樣出風(fēng)頭的后果，不知沈小姐會不會喜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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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guān)于《大道仙途》這故事的“爆紅”，許少庭是全然沒有感覺。因為他實在是宅，幾乎天天在家里，所以也沒有渠道了解到《大道》這小說發(fā)表出去后的成績?nèi)绾巍?/br>
    賀主編最開始也沒有感覺，因為滬市晨報本就是上海發(fā)行量數(shù)一數(shù)二報紙，有沒有刊登《大道仙途》，他從銷量上都是看不出來好壞。

    只是根據(jù)編輯部內(nèi)部，大家都爭著看他拿回來的稿子，只能夠肯定這篇小說至少在吸引人這一點上毫無問題。

    等他真的感受到《大道仙途》火了，則是在連載第三天開始，各種寄給千風(fēng)明月的信件雪花似的送到編輯部，別說他都驚呆了，連報社總經(jīng)理都找上編輯部，讓他把后續(xù)未發(fā)表的稿子找人謄寫十份。

    “謄寫這么多份做什么”賀主編當(dāng)時問道。

    “我自己要拿走一份看。”報社經(jīng)理說，“剩下的……總有惹不起的人，不能得罪的人，人家要稿子，咱也不敢不給啊?！?/br>
    等周末休息日與二三好友見面，聊著聊著，就有人說道：“老賀啊，你們晨報連載的《大道仙途》真是好看，你是已經(jīng)看過后面的稿子了吧？”

    于是聚會變成了圍著他讓他劇透，沒要稿子是挺好，但賀主編身為個編輯，也不能壞了行業(yè)規(guī)矩。于是嘴巴閉的和蚌殼似的，總之死死把住，就是不肯告訴他們后面的劇情。

    等進(jìn)到茶樓，迎面就聽到臺上的說書先生道：“葉云起吐出口粘稠鮮血，呸了聲便大笑道：我這人就是骨頭生的比別人硬，擋我者凡人也好，修真者亦罷，就是諸天的神佛讓我認(rèn)命，那也除非把我這人的骨頭寸寸打斷，抽了我的筋扒了我的皮，把這我人碎尸萬段的再不可復(fù)生——”

    “否則，諸天三千神佛又如何！”

    賀主編腳步一頓，身邊友人也聽得津津有味，并且有感而發(fā)：“千風(fēng)明月的文筆真是太棒了，我記得后面說的話是，擋我者神佛，那神佛便也是我的敵人了?！?/br>
    “要不是我年齡大了。”另一個友人也說，“我也要跟著喊出聲呢，寫的真是讓人心情澎湃呢?！?/br>
    賀主編這時候才產(chǎn)生了個想法：這小說紅了。

    而且是爆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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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庭則是在張氏說的話里，了解到闊太太們和她們的孩子都在看《大道仙途》，心想那成績應(yīng)該不錯，只是也很不解的想到，原來這樣男頻的爽文小說阿姨們也喜歡看嗎？

    還是許嫣然解答了這個問題：“每天除了打牌麻將，偶爾出去看個電影，也總是那翻來覆去的老幾部，能有個老少皆宜都能看懂，故事還從未見過的小說，大家都很感謝你能寫出這樣的小說呢。”

    許少庭才明白，這個時代的娛樂項目太少了，看小說可不就是最容易消磨時間的娛樂方式之一了。所以大家有的看，連題材都不挑了……

    至于許少庭憂心的事情，他與許嫣然和張氏說了，這兩位女士便提了個建議。

    許嫣然說：“你如果真的很擔(dān)心葉先生，不如問問張求仁老師，通過他你總能見一見葉先生，去看望看望她也是很好的?！?/br>
    張氏也道：“葉先生為你寫了篇那樣的長評，如今她生了重病……如果知道是你，應(yīng)該也愿意見見你，我想……她也會有很多話想和你說。”

    張氏的話觸動了許少庭，他深思了很久，決定今天過去了，如果明天還再想這件事，就打電話給張求仁老師，請他帶自己見見葉校長。

    第二天張求仁便接到個電話，是他的學(xué)生許少庭，這孩子提了個讓他很詫異的要求：我想去看望葉校長。

    張求仁道：“你這不是來添麻煩嗎，你又不認(rèn)識葉校長?！?/br>
    便聽他那讓說個《春風(fēng)》讀后感，都很有點無話可說的學(xué)生，對他說道：“張老師，我就是知行?！?/br>
    “我就是《春風(fēng)的故事》作者，知行?！?/br>
    第五十一章 毫無區(qū)別

    “……你說什么？”

    電話那頭男聲發(fā)出真情實感的疑惑。

    “我剛剛似乎產(chǎn)生了幻聽……”

    張求仁慢吞吞的說道。

    許少庭不緩不慢的回答：“我這里有《春風(fēng)的故事》稿費匯款單, 上面清清楚楚的寫著稿費來源與收款人姓名。如果您還是不信，打電話給許懷清先生，他的人品老師您總信得過，絕不會是在這樣的事情上為孩子撒謊的人?！?/br>
    “況且我沒必要說這樣的謊言。”許少庭最后說道。

    電話那邊便又是長久沉默, 少庭握著話筒, 看似鎮(zhèn)定, 一顆小心臟早就加速跳動, 但終究是因為非常想去看望葉校長一面, 到是與張求仁說明自己是知行這件事的尷尬漸弱了些。

    “你真的是知行？”半晌過去, 電話那頭的人猶是副不可置信的語氣。

    “我真的是?！痹S少庭答道。

    隨即補充：“老師，我想去看望葉校長?！?/br>
    “哦……”電話那頭的人語氣發(fā)飄。

    少庭連喊了好幾聲, 對方才被喊回了神，便聽對方保持著虛弱聲音報了個地址。

    張求仁說：“你來吧……要是你的話, 葉校長也早說過，很想和《春風(fēng)》的作者聊一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