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光看他如此英雄氣短，聽得都想要流淚，您要是退了，嫂子和阿直怎么辦？

    我打算，把他們交付給萬掌柜。

    汪正轉(zhuǎn)過頭，嚴(yán)肅地看著盤光，萬掌柜是京城來的人，萬一起了戰(zhàn)火，他一定會回到北京。阿直和梅娘可以跟著他，到京城避難。

    這幾天，汪正已經(jīng)想的明白了。

    自己可以死，但是兒子和妻子必須活下來。

    雖然門下食客幾百人，但是想來想去，唯一值得托付的人，居然真的只有剛結(jié)拜不久的萬兄弟了。

    今天酒席過后，你把萬掌柜叫到我的書房來。

    我之前，在桂林府的關(guān)勝票莊存了大約五十萬兩銀子。就是等有朝一日，金盆洗手后，和兄弟們退隱山林花用的。汪大當(dāng)家拍了拍椅背，到時候，你護(hù)送阿直，夫人和多多，跟著萬掌柜北上。這些錢，夠你們一輩子的花費了。

    江湖路險，他汪正從一個不名一文，連漢話都不會說的山民，成為如今的一代梟雄，早就預(yù)料到了終究會有這樣的一天。

    他這樣靠著吃人rou，喝人血，發(fā)國難財?shù)靡獠讲礁呱娜?，若是真的能富貴終老，未免也太瞧不起老天爺了些。

    只是這一天，未免來的太早了點。阿直還那么小，還未能長成一個大好男兒。

    大哥，那你怎么辦？

    盤光在汪正的話里聽他安排了夫人，安排了小主人，甚至安排了他和多多，但是他自己呢？

    我不能走，我離不開潯州城只要我在這里，他們就不會在意你們。你們才能有機(jī)會趁著戰(zhàn)火真正燒起來之前逃出去。

    汪正抬手，握著盤光寬闊的肩膀，不要說什么同生共死的傻話。活著才有希望。

    道是男人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此情此景，即便是盤光這樣鐵骨錚錚的男人，都不禁淚流滿面。

    盤光奉了命，從書房中退了出來。

    當(dāng)家的如此看重萬掌柜，已然決定托孤于他。

    他內(nèi)心對萬達(dá)的那些疑慮，也只好悄悄放下。

    楊大人，衛(wèi)所的兵什么時候能到？

    萬達(dá)拿著酒杯，看著往來道賀的賓客，輕聲問道。

    按照昨日與千戶的約定，差不多過了午時他們就會帶兵殺入。

    楊休羨也是拿著酒杯，警覺地望著人群，但是前提是，我們要在這些人中找出賊寇不然就算抓住了汪正，也沒多大用處。

    昨日夜間，他們一行人直接來到潯州千戶所，憑著邱子晉的兩廣巡檢的官印，見到了潯州衛(wèi)所的兩位正副千戶大人。

    兩位大人都是聽了手下的稟告，匆匆從家中趕到衙門。

    本來以為是巡檢微服私訪，沒想到這行人先后又出示了錦衣衛(wèi)鎮(zhèn)撫的關(guān)防和東廠掌刑千戶的令牌，簡直就是神仙集體下凡，把這兩人嚇得當(dāng)場就趴下了。

    衛(wèi)所里倒是有幾個士兵曾經(jīng)到過似錦酒樓用過餐，見過萬達(dá)他們一行人，突然臉色就變得很不好了

    這幾個士兵似乎記得酒樓剛開業(yè)沒多久，他們曾經(jīng)下了值的時候去過。想要像往常對待新來的店家一樣，訛詐這位萬鎮(zhèn)撫，說他的魚不是很新鮮，然后就被這位高小旗給拉出去打了一頓。

    他們本來想要再拉幾個兄弟過去抖抖威風(fēng)的，結(jié)果聽說這位是城里汪大當(dāng)家的義弟才打消了主意

    幸好那時沒干傻事！

    不然聽聽，這位錦衣衛(wèi)大人要他們做什么去抄他義兄汪大當(dāng)家的家！

    錦衣衛(wèi)實在是太冷血，太可怕了

    攝于萬達(dá)冷酷、殘暴的衛(wèi)所士兵們，當(dāng)晚就把衛(wèi)所隔壁的州府宅子給抄滅了。

    盧老爺被高會從被窩里拖出來的時候，還摟著他那個年輕的阿弟。

    為了不打草驚蛇，盧家的人都被塞上了嘴巴，悄無聲息地拖進(jìn)了團(tuán)營的牢房里。

    他們約定好了，今天中午，就在汪直的生日宴會上，由萬達(dá)等人先找出那些從山上進(jìn)入汪府的叛賊。

    然后兩位千戶大人帶兵，從正面殺進(jìn)來，前后夾擊，將賊人剿滅。

    如今看看日頭，該來的客人們都來的差不多了，但是到底他們中的哪接，才是叛賊呢？

    反正以萬達(dá)的眼光看來，這些瑤人的打扮都差不多，實在難以分辨出哪個與眾不同。

    哎，都怪梅千張關(guān)鍵時刻掉鏈子，不然他一定能夠指認(rèn)得出來。

    多多姑娘應(yīng)該知道。

    楊休羨靈光一閃。

    他站了起來，找來一個仆人，說想要見多多，讓她到后院和前院連接的走廊那邊等自己。

    那仆人應(yīng)該也是聽說了多多傾心于這位楊管事的事情，熱情地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去叫人了。

    我們這樣利用多多姑娘，好么？

    萬達(dá)有些不忍。

    大人，如果之后你覺得無法出面，接下來的事情就由屬下來處理吧。

    一會兒兩邊若是真的兵戎相向，楊休羨也不想看到萬達(dá)左右為難的樣子萬達(dá)張了張嘴，很想說不要顧忌我。

    但是一想到汪大哥信賴的神情和阿直可愛的模樣，他的本來就談不上有多少的底氣一下子全xiele。

    那是誰？梅千張？

    就在此時，楊休羨驚訝地看到有個人，貼著院子的角落，偷偷摸摸地想要往里頭走。

    那家伙雖然穿著瑤人的衣服，用黑布裹著腦袋，但楊休羨還是一眼認(rèn)出了他。

    迷香都弄不暈他？

    萬達(dá)也是大吃一驚。

    糟了，他應(yīng)該是想要到后頭去透風(fēng)報信！攔住他！

    萬達(dá)話音剛落，高會飛快地竄了出去。

    同一種迷藥，還想干翻小爺兩回，開玩笑了。

    梅千張貼著墻壁，按照記憶中的路線，往汪夫人的臥室方向走去。

    自從上回在小港被萬達(dá)的迷藥弄暈過一次后，他就時刻提防著萬達(dá)這一招，免得再重蹈覆轍。

    果不其然，昨天本來都能翻墻出去報信了，結(jié)果又被他們給抓了回來。梅千張眼看萬達(dá)伸手掏兜，就立馬屏住一口呼吸，裝作被迷暈了后綁了起來。

    今天他們離開酒店沒有多久，他就解開了繩索。先去一家土人的家里偷了一套衣服換上，然后就翻墻進(jìn)了汪府。

    他要在萬大人他們動手之前，告訴汪大當(dāng)家和汪夫人這個消息，讓他們快點離開，不然就是滅頂之災(zāi)！

    你想去哪兒？

    高會伸出手，攔在了梅千張面前。

    讓開！

    梅千張沒想到一進(jìn)來就被發(fā)現(xiàn)了，暗罵都怪時間不夠，自己來不及易容。

    跟我回去。

    高會不想對梅千張動手，他知道這個小賊也就是腳下功夫比較厲害，真的動起手來，跟自己是天差地遠(yuǎn)。

    你才讓開！

    梅千張救母心切，抬手向高會攻去。

    高會微微側(cè)身，輕松地化解了他的進(jìn)攻。

    沒想到這小子步步緊逼，一拳跟著一拳，仗著高會念在同僚之情，不會對他嚇?biāo)朗?，每每攻擊到他的要害之處?/br>
    我可是要反擊了啊。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何況高會畢竟做了那么多年的錦衣衛(wèi)。

    他握起拳頭，一張直沖梅千張的胸口，勢大力沉，威猛無比。

    梅千張沒料到這家伙真的下狠手了，被他打的連退了好幾步，直到背部靠上了走廊的柱子，才堪堪停了下來。

    怎么了？

    這時候，兩個身穿藍(lán)黑色瑤人服飾的男人正好從里頭走了出來，看到一個瑤人打扮的小伙子被一個漢人模樣的給打了，頓時圍了過來。

    為什么打人！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么？

    其中一個男人沖著高會厲聲喝道。

    你沒事吧？

    另一個用瑤話對著梅千張問道。

    沒事啊，你是

    梅千張之前蹲在汪家房頂監(jiān)視的時候，就看到過這兩個人。

    當(dāng)時汪大當(dāng)家很是慎重地將他們迎入了書房，態(tài)度無比恭敬。他那時候就覺得不對，這兩人行動鬼鬼祟祟，一直都在警戒提防這什么。

    再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他們似乎是易了容。

    現(xiàn)在在日光下看過去，那黏貼在下巴上的假胡須就更加明顯了。

    就在此時，萬達(dá)和楊休羨也雙雙趕到。

    梅千張詫異的表情自然也被他們看在眼里。

    楊休羨眼疾手快，竄到了扶著梅千張的男人身邊，一把扯下了他的胡子。

    是你！

    不止楊休羨，這回連高會和萬達(dá)都認(rèn)出來了。

    這個人的畫像，早就遍布了兩廣和湖南所有的州府，正是叛軍的二號人物，地位僅次于侯大狗的藍(lán)叁。

    終于找到了！

    沒先到得來全不費工夫。

    萬達(dá)等人精神為之一振，高會和楊休羨一人攔住一個，就要將他們擒獲。

    不遠(yuǎn)處的邱子晉聽到了外頭傳來的呼嘯聲正是他們昨日和千戶約定的動手訊號。

    他跺了跺腳，轉(zhuǎn)身朝著大門方向跑去。

    梅千張眼看大勢已去，正要高喊求助，萬達(dá)伸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梅千張，你忘記了你說過的話么？你說過，你要做個好人！你忘記了你對藍(lán)大娘子的承諾了嘛！

    面對著萬達(dá)的逼問，看著不遠(yuǎn)處正從房里雀躍地走出來的多多姑娘。梅千張只覺得自己站在懸崖的中間，往哪里走一步，都是萬丈深淵。

    天！

    有誰能來幫一幫他！

    第51章 生辰生變 下

    多多替梅娘換好了為了小主人過生日新裁的衣服，又給她重新用刨花水抿了一遍頭發(fā)，再三確認(rèn)夫人今天的裝扮萬無一失后，急忙提溜著裙子，向外頭走去。

    去吧，真是女大不中留！

    梅娘笑著，打開首飾盒，翻找出幾只簪子來，對著鏡子一支支地比劃起來。

    剛才有仆人偷偷進(jìn)來告訴多多姑娘，楊大哥說要見自己。

    這話剛好被夫人聽到了，還打趣她，說今天不但是阿直的好日子，恐怕也是她的好日子。

    楊管事那么著急，應(yīng)該是來向她來告白心意的吧。

    要是她和楊管事真的成其好事，那他們汪家和萬掌柜的酒樓，不就是喜上加喜了么？

    她要為她好好地準(zhǔn)備一份嫁妝，將她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嫁出去。

    多多被說的臉頰緋紅，捂著火辣辣的臉蛋，都不好意思了。

    一路上的丫頭們也揶揄個不停，紛紛同她道喜。多多笑個不停，腳下走路帶風(fēng)。

    她今天也穿了漢族少女的裙子，腰間扎著紅色的絳帶，靈動又嬌俏。

    多多疾步來到走廊的盡頭，卻又不敢馬上出去。她停下腳步，攏了攏衣擺，這才深吸一口氣，往外頭走去。

    迎接她的，不是深情款款的楊大哥，而是一群正糾纏打斗的男人。

    你們這是做什么？放開我楊大哥！

    見到楊休羨正在與人對峙，多多不假思索地將手放到腰間，想要取下皮鞭。卻赫然發(fā)現(xiàn)，因為換了裙子，鞭子壓根就沒帶出來。

    不過她立即擺起架勢，與楊休羨一起對著其中一人圍攻起來。

    死丫頭，你怎么幫他們！

    那叛賊被突然跳入戰(zhàn)團(tuán)的多多打的猝不及防。

    他才是壞人！

    放屁！你是什么東西，敢這么說我楊大哥。看招！

    雖然這個人穿著瑤人的衣服，看起來也有點眼熟，不過此刻在多多姑娘的心里，沒有誰比楊休羨更加重要了。

    她咄咄逼人，出拳如風(fēng)，毫不留情。

    這一邊，萬達(dá)和梅千張也纏斗了起來。

    這兩人的腿腳功夫，雖然一個是半斤，一個是八兩，都是下三路的王八拳。

    不過到底還是梅千張的臨場經(jīng)驗多了些，他腳下一滑，繞開萬達(dá)的桎梏，泥鰍似得就往后院跑去。

    萬達(dá)一手抓空，恨得捏緊拳頭，也跟了進(jìn)去。

    梅千張昨天晚上說，有三個人易容進(jìn)了汪家。現(xiàn)在只出現(xiàn)了兩個，還有一個應(yīng)該是在后面，絕對不能讓梅千張闖到后頭，走漏消息。

    此時，盤光正巧從書房走了出來，迎面就看到一個瑤人小伙子正往里頭闖。他剛想要大聲斥責(zé)是誰那么沒有規(guī)矩，就看到后面緊跟著跑過來的萬掌柜。

    萬掌柜不在前頭吃席，跑到這里來做什么？

    啊啊啊啊！

    梅千張剛開嘴，就聽到外頭傳來一陣尖叫聲。

    萬達(dá)和梅千張一起回頭，便看到幾百名身著戰(zhàn)衣的兵士嘩啦啦地從前門闖了進(jìn)來。

    各個手持凌冽鋼刀，如猛虎下山，直撲向前院的眾人。

    給他們指路的，正是跑的氣喘吁吁的邱子晉。

    在前院吃席的都是汪家的親戚和合作多年要好的生意伙伴，剛才正吃得酒酣耳熱，正在劃拳行酒令，突然見到官兵出現(xiàn)，男女老少無不嚇得亂做一團(tuán)。

    一時間杯盤碗盞跌落在地，現(xiàn)場一地狼藉。

    我等乃是潯州衛(wèi)所將士，今日奉命來此追捕大藤峽叛賊。爾等不準(zhǔn)抵抗，全部原地蹲下，等待查驗身份。否則一律視為叛賊同黨，就地格殺！

    千戶大人一馬當(dāng)先，沖在最前頭。

    恰巧有個年紀(jì)不大的小伙子正站在他身側(cè)，見到他們?nèi)绱笋斎?，忍不住尖叫起來，轉(zhuǎn)身想逃。

    那千戶見他剛說的話就有人違抗，心頭大怒。于是手起刀落，沖著那小伙的后背直直地砍了下去。

    頓時，鮮血從他的后背飆了出來，尖叫聲戛然而止，小伙子緩緩倒下。

    直到撲到在地上的那一刻，他的雙眼依然張得大大的，難以置信發(fā)生在眼前的一切。

    我說過，全部蹲下待查，否則這個人就是你們的下場！

    千戶舉著沾滿了紅色鮮血的鋼刀大聲喝道。

    這位軍爺久經(jīng)戰(zhàn)場，知道現(xiàn)在最重要的就是震懾人心。否則即便是斗升小民聚眾呼嘯起來，也會形成大亂。

    他們衛(wèi)所一共不到八百人，一半以上的人被分到城外和王員外家去截殺追擊那群下山運糧的叛軍，和想要出逃的王員外的家人，來到這里的士兵不過兩三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