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為何那樣 第9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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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復(fù)又抬起了臉,她眼睫尚沾著水汽,臉上有病中的殷紅,她看著他,沒有說話。 蕭子熠蹲下身,輕輕把她攬入了懷中。 裴遠時默默往邊上走了兩步。 蕭子熠撫摸著她垂下的發(fā)梢:“哭什么,不是很討厭我嗎?” 女孩將臉深深埋著:“還是很討厭的?!?/br> “討厭你自作主張,自作聰明,自以為是……你實在不該瞞著我?!?/br> 蕭子熠說:“我已經(jīng)嘗到苦果了?!?/br> 清清頓了頓,她小聲說:“對不……” 未說出口的內(nèi)容被一根手指按住了,蕭子熠輕聲說:“不必說這些。” “你對我永遠不必說這些?!?/br> 清清沉默了一會兒,她掙扎著起身,面對面地直視著他:“我會找到辦法的?!?/br> 涼涼晨光中,少女的目光認真而坦蕩,她說:“這或許很難,但我一定會去做最大努力去嘗試,一定會有辦法的,總不能永遠需要這樣的犧牲?!?/br> 蕭子熠輕嘆了一口氣:“嗯?!?/br> 風中有新鮮花草的氣息,一天前,這片山谷還幾乎寸草不生,在地底下的穢物被拔除后,這里一夜之間便又冒出了柔嫩草葉。 世間萬物總是這樣循環(huán)更替,它們的生命沉默而堅韌,即使在最荒涼的所在,也能扎根煥發(fā)新的生機。 想到這些,清清又微微地笑了,她一個早上又哭又笑,十分狼狽,但她現(xiàn)在就是情不自禁想露出笑容。 她相信絕境之處仍有路途,就像貧瘠空谷里也能長出花朵。 “師兄,”她微笑著說,“保重?!?/br> 蕭子熠深深地凝視她。 “保重。”他說完了這句,轉(zhuǎn)身掠出,衣袍翩躚,飄然消失在山野之間。 風仍在吹著,天幕逐漸顯現(xiàn)出透藍,高聳的懸崖之上,只有兩個人在站著。 良久,清清邁出一步,身形搖晃,似有些站不穩(wěn)。 立刻有人扶住了她的肩,她偏過頭,長嘆了一聲。 “怎么就受了風寒,我身體幾時這么差?!彼偷偷乇г埂?/br> 裴遠時道:“莫鳩說這和情緒過于激烈起伏有關(guān)。” “如此,”清清說,“等病好了,我們就回小霜觀?!?/br> 裴遠時將她打橫抱了起來,緩步走在山林之中。 少年的額發(fā)輕輕飄拂,身上的味道干凈又清新,清清將頭靠在他胸前,深深地嗅聞,只有這個味道最讓她安心。 又有困意襲來,她迷迷糊糊地問:“我抱了他,你不會不高興吧?” “師姐心里,我就那么小氣嗎?” “是呀。” “……我不介意的。” “那就好?!鼻迩逶谒陆笊喜淞瞬洌陀忠寥雺羿l(xiāng)。 頭頂傳來少年的低語,他說:“世上能多一個人這樣愛護你……” “我為什么不高興?!?/br> 清清這場病生了很久。 反反復(fù)復(fù)地發(fā)熱,頭疼如影隨形,不住地咳嗽,嗓音嘶啞,進食都尤為困難。 她大部分時間都不得不昏睡,因為清醒必然伴隨著劇烈的頭疼,腦中仿佛有鐵錘在敲打,能讓她生生疼暈過去。 莫鳩診了又診,探了又探,最后連他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怪哉,從各類癥狀來看,分明是普通風寒。道長體質(zhì)不錯,本不該這么長時間都不見好轉(zhuǎn),莫非這是什么我沒見過的疑難雜癥?” 藥一副一副地灌,針灸之類也用上,清清仍躺在榻上,面色蒼白無比,遠不如往日活力。 她昏睡的時候基本都在做夢,夢中主角有時還會是其他人。 她夢見自己成了吳恒,站在滿地血腥的院子中,圍墻外傳來陣陣爆竹笑語,而自己腳下確實滾落一地的殘肢斷臂。 場景又變成繁華熙攘的長安街道,她坐在二樓窗邊往下漫不經(jīng)心地一瞥,正正看到了春風中滿眼冷漠的少年。于是她便曉得,此時她是十多年前的清竹居士。 有時候,她又身在大山部落之中,但說的語言連自己都聽不懂,她赤著腳在冰涼石子路上跑過,努力爬上樹干,去摘枝葉間的果實。直到有人在樹下呼喚,才低頭去看。 呼喚的人是看上去不過十歲出頭的古拉玉,于是她驚覺,她現(xiàn)在是作為古拉丹活著。 還有時候,她化作一個自己根本沒見過的人,緩步走過青石搭建的祭臺。祭臺之下,萬千信徒匍匐在地,向她獻上最虔誠的呼喚。 “蒙階蓋麗……世上最后的神明……” 一聲又一聲,在大山之間回蕩,她站立在高臺之上,感受到睥睨萬物的傲然,和征服了一切過后的百無聊賴。 樁樁件件,細節(jié)如此生動。在夢里的清清很難意識到這是夢,她好像真正體會著他們的人生,品嘗過他們的喜怒哀樂,自然醒來以后,也久久沉浸在他們的情緒之中。 這是件很消耗人的事,長時間的昏睡并沒有給她帶來多少放松,她一天比一天更加疲倦了。 但她知道一直有人來探望,阿朵、道汀、古拉玉,還有寨中的姑娘們,他們帶來果實和花朵放在她床頭。即使在睡夢里,她也能聞到它們新鮮的氣息。 還有每一次從冗長夢境中醒來時,守在床邊或窗前的少年。 他會及時遞來水,摸摸她的額頭,又坐著陪她說會兒話。這段時間不會持續(xù)很長,她很快又會暈過去,他就會沉默著坐在一邊,握著她的手一言不發(fā)。 就這么過了將近一個月,她好幾次懷疑是不是就要這么睡過去了。 如果真是那樣,未免也太虧,師父師兄為了自己而犧牲那么多,到頭來反而因為小小風寒而一場空…… 某個飄著細雨的早上,她在陣陣鳥鳴中醒來,感受到久違的清醒。 清醒,而不是蘇醒。沒有時刻縈繞在胸口的阻塞感,也沒有能將人折磨到崩潰的頭痛,這些不適都離她遠去,她好像獲得了一具新的身體。 屋內(nèi)只有清清一人,她緩慢地抬起手臂,舉到眼前細細查看,手腕細了一圈,可稱伶仃,透著病態(tài)的蒼白,青紫色的脈管清晰可見。 她掀開被子,腳尖觸到地面,再小心翼翼地站起。 腿腳一片酸軟,身體全是空乏,但她咬著牙,仍是搖搖晃晃地走到了窗邊,伸手一推,便看見了蒙蒙細雨中的翠綠山脈。 冰涼雨絲飄到臉上,帶著泥土味道的潮濕氣息撲面而來。 她終于真切地感受到活著。 有人從背后輕輕擁上來,她靠在那人懷中,閉上了眼。 僅僅活著,已經(jīng)是件十分美好的事了,能嗅聞到花香,能看到雨中的山,能觸碰到溫暖的懷抱。這份美好來自于他人的慷慨,而她也必須竭盡全力護住。 環(huán)繞在腰上的雙臂微微一緊,少年在她頭頂默然。 片刻,他說:“師姐瘦了。” 清清捏了捏他的手:“會吃回來的。” 裴遠時抱得她有點疼:“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很好……除了沒什么力氣,樣樣都很好?!?/br> “我看著你那樣躺著,一天又一天,卻什么也做不了……我甚至想過,萬一……” “噓,”少女溫和地責備,“沒有萬一?!?/br> 她轉(zhuǎn)過來,踮起腳尖,費力地親了一口他的臉。 “我們都要長命百歲?!彼χf。 這場病確實莫名其妙。 來勢洶洶,沉重猛烈,去的時候也一干二凈。清醒過來的第二天,清清就恢復(fù)了力氣,雖仍然消瘦,但眼中神采奕奕,已經(jīng)再不是疲憊空乏的樣子。 莫鳩嘖嘖稱奇:“某從未見過這等怪事,就好像……好像傳說中仙人要渡的劫,這劫起劫落——”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上面:“只有那位才說的準,不由人定奪?!?/br> 清清便謝過了他這些天的cao勞,莫鳩大手一揮,又配了幾幅補血益氣的方子,說待會兒給她熬制。 他埋頭書寫,清清在一邊等待,聽著刷刷的落筆之聲,她突然開口:“莫先生在找尋那羅?” 醫(yī)者手下一頓,隨即繼續(xù)完成筆畫,他漫不經(jīng)心道:“道長從何處聽說?” 清清老老實實地說:“我讓道汀翻看了您的筆記?!?/br> 莫鳩抬起頭,露出苦笑:“我就說,原本分門別類放好的書冊怎么一團亂。” 清清摸了摸后腦,訥訥道:“道汀竟如此笨手笨腳么?” 莫鳩搖頭嘆息:“他竟這么聽你的話,真是家賊難防……罷了罷了?!?/br> “我的確在找那羅,而且已經(jīng)找到了?!?/br> 這下輪到清清驚訝。 莫鳩說:“族長那日找到我,問我是不是想要這個,我說是,她便贈與了我。” 清清遲疑道:“它得需鮮血喂養(yǎng)——” 莫鳩坦然道:“一點血而已,往大了說,不過一點壽元而已。同醫(yī)學(xué)命理之術(shù)比起來,這點犧牲算得了什么?” 清清看著他眼底的狂熱,了然點頭:“莫先生醉心岐黃,不然也不會來此。” “道長懂我?!蹦F笑了一聲,低下頭,繼續(xù)完成他的處方,寫著寫著,終究又是擱下了筆。 “族長果然知曉一切,”他輕聲說,“她是我見過最聰明,最堅韌的女子……若不在這里,她本可以有更大的作為。” “她還那么美麗,什么樣的男人才配得上她?或許她原本不需要男人來相配……” 年輕的醫(yī)者喟嘆:“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受束縛,還會留在這深山之中么?” 他的眼睛中全是悵然。 清清靜靜地看著,她好像知曉了一點什么,但他問的這個問題是她現(xiàn)在更想關(guān)心的,古拉玉現(xiàn)在如何了? 她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昏睡將近一個月,村寨很多事都變了。比如遠赴深山的莫鳩終于得償所愿,比如古拉朵正在接受作為下任族長的教習(xí),比如那個叛逆到驚動整個部落的族長meimei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