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0)
海棠也有同感:確實(shí),可要奴婢去看看? 康絳雪搖頭,等得多少有些疲乏,索性自己先洗漱一番,倚著床欄打哈欠。 海棠見小皇帝是真犯了困,笑道:陛下若是困不妨先睡下,反正醒了也能見著盛大人,又沒什么可急的,難道說話差這一會兒不成? 小皇帝的心事哪能和小姑娘說,笑笑打發(fā)海棠道:你怎么還這么精神?趕緊去睡吧,折騰這么久,可別惦記朕了。 海棠略有不平,不過只在嘴上嘟囔兩句,行動上很聽小皇帝的話,很快去了。 康絳雪獨(dú)自一人閑著無事可做,沒忍住合上眼睛瞇了一會兒,許是他意識有些放松,恍惚間半夢半醒真淺睡了一會兒。 再睜眼,蠟燭又燃了半支,一旁專屬于盛靈玉的床榻依舊空空如也。 還沒回來? 康絳雪意識有些不集中,暈乎了兩秒才看到遠(yuǎn)處門口戳著一個黑色的身影,不是別人,正是盛靈玉。 但不知為何,盛靈玉沒有進(jìn)門,而是站得很遠(yuǎn),就那么遙遙看著他。 康絳雪本就迷迷糊糊,見狀不由茫然:你站在那里做什么?怎么不進(jìn)來? 盛靈玉的位置離燈火實(shí)在有些遠(yuǎn),半個身子和黑色長袍一樣,顏色暗得讓人幾乎看不清。 可他的存在感很強(qiáng),甚至太過突出,不像個該站在黑暗角落的人,冷不丁一瞧,叫人平白心顫。 也不知他回來了多久,姿勢都透著僵硬,被小皇帝喚了,盛靈玉才像是打斷了思緒,緩慢踏了進(jìn)來。 進(jìn)了門,盛靈玉仍沒有像往常一樣靠近過來??到{雪沒注意到盛靈玉的反常,只當(dāng)盛靈玉在意自己尚未收拾,問道:可要叫人洗漱? 盛靈玉搖頭,康絳雪坐直了身體,總算覺得腦子清醒了些:你的床榻海棠給你鋪好了,直接就能睡,被子也是新的。 說著,小皇帝不由想起一些事,盛靈玉與他同吃同住有了許久,追究根源是盛靈玉身上有傷,如今盛靈玉生活自理基本無礙,已經(jīng)不需要再和他日日住在一個房間。 再者賑災(zāi)使和御前侍衛(wèi)又有不同,進(jìn)了朝堂入了官場,也該在宮外有個自己的府邸,這么一直住在內(nèi)宮,對盛靈玉一個外臣也顯得不合規(guī)矩。 康絳雪壓住心里的黯然,詢問道:說來叫你一直這么委屈睡軟塌也不是長久事,等這遭差事了了,要不要在宮外立個盛府? 盛靈玉本不見任何喜怒之色,聞言忽然開口:陛下要我離宮? 康絳雪忙道:不是離宮。 若是可以,他恨不得盛靈玉天天住在他眼珠子里,可為盛靈玉著想,還是應(yīng)該說說:朕是怕你不方便,以后時間久了,被人說起來不好聽。 盛靈玉反問:說起來?怎么說? 外臣留宿在小皇帝寢宮,自然不會有好的說法。 以前因為有御前侍衛(wèi)這一茬,小皇帝沒怎么在意過,現(xiàn)在換個角度為盛靈玉想想:一個名聲荒唐昏庸無能的小皇帝和一個家道中落依靠皇恩的絕代美人,還真是方便發(fā)散思維的好素材。 小皇帝輕嘆道:你就不怕別人說些不好聽的,有礙聲名? 盛靈玉問:陛下會在乎嗎? 康絳雪正要答,盛靈玉已自言自語道:可微臣不在乎,誰說什么微臣都不在乎。 這是這么半天盛靈玉望著小皇帝的眼睛說的第一句話,話音落了,一直沒有靠近的人影突然幾步來到眼前。 盛靈玉跪在地上,頭枕上了小皇帝的大腿,猛一看,這個男人像是突兀地投進(jìn)了小皇帝的懷抱。 然而他的雙手緊緊箍著小皇帝的腰,倒像是強(qiáng)行摟住了小皇帝一般。 這個沒有征兆的擁抱對于君臣而言顯得太過唐突,亦不像是一般朋友之間該有的距離,仔細(xì)看還帶著侵略性十足的占有欲。 偏偏盛靈玉是跪著的,頭在小皇帝腿上,叫這個姿勢看起來姿態(tài)放低到了極點(diǎn),又是無禮,又是卑微。 小皇帝被嚇了一跳,手都不知道該放在哪里,盛靈玉卻淡漠得像是無波古井,只道:微臣要留在陛下的身邊。 不是想留在陛下身邊,而是要留在陛下身邊。 不是商量,而是陳述。 康絳雪本就是臨時想起來好生詢問,盛靈玉沒這個意向他自然不會強(qiáng)求,倒不想盛靈玉反應(yīng)這么大,不由有點(diǎn)局促地摸摸盛靈玉的頭,應(yīng)道:嗯。 說完,他多少覺得這個動作有些親密,有意叫盛靈玉起來,盛靈玉反手按住了他的手腕,就著這個姿勢閉上了眼睛。 于是,周遭的一切都寂靜下來。 康絳雪心里浮現(xiàn)出一種異樣的感覺,敏感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盛靈玉沒有正面回應(yīng):許是微臣累了。 盛靈玉的神情實(shí)在平靜,便是康絳雪覺得不對也想不出會有什么大事,可他就是直覺并非如此。 盛靈玉并不平靜,至少不是看上去的那樣平靜。 這人走之前一切還是好的,可回來以后便不一樣了,小皇帝心有所感,輕聲猜測道:你是不是想家人了? 盛靈玉無聲,小皇帝又問:是皇后的身體虛弱,叫你擔(dān)心了? 盛靈玉還是沒有應(yīng)答。 那陣沉默并不讓人安心,反而令人一陣陣地心痛,康絳雪還想再說什么,腿上忽然感覺到了一絲溫?zé)?,好半天,他才意識到那是眼淚。 從盛靈玉緊閉的雙目中落下,滴在小皇帝的腿面上。 盛靈玉 在哭? 從和盛靈玉相識開始,康絳雪只看到盛靈玉落過兩次淚。 一次是盛靈玉祖父去世,匆匆回程的路上,一次是家破人亡,抱回meimei的夜晚。 兩次都是痛不欲生,到了極點(diǎn)才有釋放。 而現(xiàn)在,那樣一個從不輕易展露情緒,從不人前示弱的人卻在他的腿上無聲地落淚。 康絳雪頭腦空白,再下一刻,自己的鼻腔也跟著酸澀沖人,他的手撫上盛靈玉的臉頰,去擦盛靈玉的眼睛,聲線顫抖道:你怎么了?為什么這樣? 玉郎,你為什么哭?說話! 盛靈玉的臉看上去異常蒼白,他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可他的呼吸是輕的,等他出聲回答時,康絳雪才知曉盛靈玉為什么一直沉默。 因為一旦開口,這個人的聲音里便會流露出盛靈玉極少會有的顫抖,盛靈玉回答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康絳雪心像是被狠狠剜開,他本來還有問題想問盛靈玉,現(xiàn)下盡數(shù)錯亂,只剩下心痛。 他抱著盛靈玉,手扯痛了盛靈玉的頭發(fā),卻無法放松,這樣緊的擁抱,幾乎叫人覺得痛,卻仍沒能讓盛靈玉滿足。 盛靈玉喚他道:陛下,你離我近一些。 康絳雪自床上往下?lián)?,有些狼狽地俯身和盛靈玉抱在一起。忽地,盛靈玉抬頭看他,手擦過他的臉頰。 陛下哭什么? 康絳雪自己不曾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落淚,但他卻比盛靈玉更明白自己為什么哭:因為盛靈玉哭了,因為盛靈玉難過,盛靈玉難過,所以他比盛靈玉更加難過。 小皇帝說不出話來,只無聲地抱著盛靈玉。盛靈玉沒有沉默太久,手很快扣住小皇帝的脖子,用看似溫柔實(shí)則強(qiáng)硬的姿態(tài)吻了上來。 小皇帝這一回沒有任何的抗拒,乖順地任由盛靈玉親吻,不僅接受,順從,還小心翼翼地回吻住盛靈玉的唇瓣,和對方一樣去尋求確認(rèn)些什么。 這個微小的細(xì)節(jié)觸動了盛靈玉,盛靈玉發(fā)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嘆息,不知道是在說給小皇帝聽,還是在說給自己聽。 有的時候,我覺得陛下的心特別硬,有的時候,又覺得陛下的心特別軟。 小皇帝沒能回他這句話,室內(nèi)的燭火被熄滅,盛靈玉起身抱著他一起滾到了床上,身體觸碰時,盛靈玉托住了他的腰,沒叫小皇帝有任何磕碰。 隨后黑暗之中,兩人緊緊相擁,一切洶涌的情緒都在這個懷抱中歸于平靜。 康絳雪本沒打算睡去,但在很長很長的寂靜中,終還是閉口不言陪伴盛靈玉緩緩睡去。 翌日清晨,盛靈玉抽手的動作弄醒了小皇帝,康絳雪睜開眼睛,條件反射地抓住了盛靈玉他怕極了什么都沒來得及說盛靈玉便又走了。 有過一次兩次,再不想有了。 幸而盛靈玉這次也沒有醒來就走的意思,小皇帝一抓他,他就順勢躺了回來,問道:陛下醒了? 小皇帝慢騰騰點(diǎn)頭,打量盛靈玉的神色,這人只余一番美人初醒的絕色,昨夜的落淚、昨夜的脆弱都像是從未存在過的幻覺。 正想著,盛靈玉靠近過來在他的額頭上吻了吻。 小皇帝眼睜睜看著盛靈玉靠近又離開,被親完了才發(fā)覺盛靈玉親他親得多么自然流暢。 怎么回事 他還沒有問清楚上一次、上上一次、再上一次盛靈玉為什么要吻他,現(xiàn)在便已經(jīng)開始莫名其妙習(xí)以為常覺得這些親吻順理成章了? 盛靈玉似乎還要再親親他的嘴,康絳雪急忙往后一仰險險躲開,關(guān)切問道:那、那個,你可好些了? 盛靈玉親吻落空,并不失望,只聞言回問:微臣怎么了? 小皇帝磕磕巴巴:你昨夜那么難過,我、朕 盛靈玉靜默一瞬,搖頭,看向小皇帝的眼眸溫柔得幾乎密不透風(fēng),他輕聲道:難過?微臣從沒說過那是難過。 第116章 不是難過,那難道還能是別的什么? 康絳雪正思索著,盛靈玉趁空起了身,熟門熟路尋到小皇帝的衣袍,把小皇帝要用的東西備妥,這才整理自己的衣衫,到案前束發(fā)。 時辰還早,陛下盡可慢些起身。 聽盛靈玉話的意思,小皇帝不用急,他自己卻是要走,康絳雪回過神問:這就要出宮? 盛靈玉應(yīng)道:宮外還有不少事情尚待處置,臣盡早去一趟府司衙門清算人數(shù)為好,年關(guān)之際易起歸家之心,百姓們也易生怨懟,總要有人穩(wěn)定人心,用心守著。 康絳雪自是知道這都是應(yīng)該的,只不過難免心生不舍,聽盛靈玉接著細(xì)細(xì)交代了自己接下來密密麻麻的安排,也倒豆子似的回應(yīng)道:去吧,朕這邊沒什么事,也就是按照規(guī)矩去看看太后,除此之外再沒別的了。 小皇帝的行程本沒必要告知盛靈玉,盛靈玉自己其實(shí)也不需小皇帝知會就可以隨時掌控小皇帝的行蹤。 可這話從小皇帝嘴里說出來,總有種將兩人高度距離都拉近的意味因為你告訴我了,所以我也告訴你。 仿佛在只有他們兩個人時,盛靈玉和康絳雪是對等的。 盛靈玉勾勾唇角,并未做聲,康絳雪卻沒想那么多,想起了太后宮中的那一位狗東西姬綠綠。 小皇帝警醒道:對了,上次姬臨秀送名單時說的條件,那話說的是什么意思?你要替他辦什么事嗎? 時隔兩日,這才來得及舊事重提:姬臨秀為盛靈玉探太后的核心名單,小皇帝已經(jīng)猜出來了,但盛靈玉要為姬臨秀做什么,康絳雪還沒有答案。 盛靈玉沒有遮掩,答道:陛下應(yīng)該不難想到,這人在宮中一番折騰,最直接的目的不過是回國做皇帝。 這話不錯,做皇帝確實(shí)是姬臨秀的人生目標(biāo),在定朝搞這么多事其實(shí)也是一邊打地基一邊曲線救國。 這么一想,若盛靈玉答應(yīng)姬臨秀助他回國上位,難怪姬臨秀會心甘情愿屈居人下和盛靈玉達(dá)成合作協(xié)議。 可兩國隔著十萬八千里,我們能怎么助他?他的要求真做起來只怕離譜得要命。 盛靈玉瞧著小皇帝思索時眉頭緊皺的模樣,搖頭輕笑:沒有陛下想的那般復(fù)雜。 康絳雪一雙眼睛圓圓瞪著,明擺著非要追究到底,盛靈玉拿他沒辦法,解釋道:這人做不了皇帝,是因為他家中不止他一個兒子,剛好再有幾日,他那兩位有能力爭奪皇位的兄弟要到陛下的皇城里做客。 康絳雪猛然醒悟:姬臨秀是要借刀殺人?讓自家人有來無回? 盛靈玉應(yīng)道:正是。 謀害兄弟像喝水吃飯一樣理直氣壯,是姬臨秀的畫風(fēng)可以。 康絳雪不由追問:可若這兩個皇子死在皇城,兩國之間豈不是要交惡,我們也要受牽連? 盛靈玉道:處理不好,是有可能。 這話的意思分明在說,只要處理得好,那么讓人死得名正言順合情合理也全然無礙。 康絳雪無聲,自盛靈玉溫柔的模樣中清晰地看出了他的篤定和成算。 盛靈玉一點(diǎn)都不擔(dān)心、不在意,當(dāng)真仿佛若小皇帝沒有問起,這事在盛靈玉看來根本不值一提。 康絳雪低頭,訥訥道:那那張名單? 盛靈玉回道:陛下放心,自有用處。 一切有盛靈玉掌控,小皇帝再沒有可擔(dān)憂的空間,他輕點(diǎn)兩下頭,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有點(diǎn)悶悶的。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盛靈玉對于將旁人的性命放在計劃中變得如此尋常熟稔。 是他不如盛靈玉,才叫盛靈玉總一個人做著這么多。 盛靈玉的頭發(fā)已經(jīng)束好,隨時都可以離去,小皇帝收住了心思,匆匆道:等等,這里還有個東西給你。 康絳雪在枕頭底下一陣摸索,頗為鄭重地取出了一樣?xùn)|西,是他給盛靈玉準(zhǔn)備的年禮,平無奇和海棠的年禮早就各自發(fā)了,唯盛靈玉的這份拖到現(xiàn)在。 東西能放在枕頭下,想也知道不是什么珍玩珠寶。 康絳雪故作不太在意,將那把比長劍要短,比匕首要長,長度處在中間,康絳雪自己也不知道該稱呼為什么好的短兵器遞了出去。 霽月劍在書房里快蒙塵了,總不見你拿下來,雖說你現(xiàn)在不用劍,但總不好一直空著手,有個順手能防身的物件也方便。 這把長度奇怪的兵器是小皇帝私下里專門叫人為盛靈玉打的。 本來想打個匕首,沒想到他自己對兵器一竅不通,外行人瞎指揮,最后搞得基礎(chǔ)長度都給打錯了。 不過這把中劍用料極好,兵刃又輕又鋒利,實(shí)在適合手上有傷的盛靈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