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沒事?！?/br>
    謝池南笑著回道，“讓您擔(dān)心了?！彼€背著趙錦繡，想到她那一身濕漉漉的衣裳，又皺了眉，問老人，“婆婆這有熱水嗎？”

    “有有有, 姜湯也都給你們備好了, 我這就去給你們拿?！崩先苏f著就往里頭走去。

    趙錦繡在謝池南的背上，看著老人離開, 正準(zhǔn)備收回目光的時(shí)候與門后握傘青年的那雙漆黑冷寂的眼眸對上，看到青年，趙錦繡下意識地?fù)P起一抹笑容, 正想跟他打招呼，可青年卻已轉(zhuǎn)身離開。

    原本要說的話卡在喉嚨里，趙錦繡也不好喊住人便只好收回目光拍了拍謝池南的肩膀, 示意要下來。

    木門半開半合，先前林斯言站在半合的木門里，謝池南便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蹤影，此時(shí)也只是半蹲身把人放下，而后又動作自然地從趙錦繡的手里接過傘，自己收了起來放在門邊。

    這會外頭的雨已經(jīng)小了許多，他們站在門口也沒被雨淋到。

    可謝池南看著趙錦繡被雨淋濕的樣子還是立刻皺了眉，“我去給你找塊干凈的帕子?！彼f完卻沒有立刻往里頭走，而是掃了一眼趙錦繡已經(jīng)看不出原本面目的繡花鞋，把門邊的小馬扎擦干凈后放到她身后。

    “坐?！?/br>
    趙錦繡只當(dāng)他是要她坐在這等他，便順勢坐到了小馬扎上，沒想到剛剛坐下，原本站在他身前的少年卻忽然撩起衣袍蹲在她面前。

    “謝池南，你做什么？”她面露錯(cuò)愕。

    不過很快，她就知道謝池南要做什么了。

    謝池南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從她手里拿過那方早就濕了的帕子，就這么屈膝半蹲在她面前，替她把她繡花鞋上的泥濘擦掉，等擦干凈表面的泥濘后，他頭也不抬地又跟人說了一句，“抬腳?！?/br>
    卻是要替她把鞋底的泥弄掉。

    趙錦繡也知道自己的鞋底很臟，她原本是想自己弄的，聽到這話倒是忍不住挑眉，她沒按照他的意思抬腳，反而撐著下巴微微俯身笑瞇瞇問他，“謝池南，你最近怎么對我這么好呀？”

    女聲明媚含笑，可謝池南聽著，握著帕子的手卻忽然一頓，原本坦然的神色也驀地變了一下，這是趙錦繡第二次問他這樣的話了，而他心臟快得比起早間只有過之而無不及。

    握著帕子的手無意識收緊。

    可也只是一會的功夫，他便又神色如常抬了頭，挑眉問她，“我以前對你不好？”

    趙錦繡一時(shí)被人問住，想了想，謝池南其實(shí)打小就對她挺好的，雖然每次都要跟她吵吵鬧鬧，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樣子，但最后都會按著她要求的去做，想到早些年兩人相處的情形以及謝池南為她做得那些事。

    就連當(dāng)初她被人扔蛇，也是謝池南為她出頭。

    那是她第一次見謝池南發(fā)這樣大的火，即使過去這么多年，她也依舊記得那日的情形，春光明媚下，謝池南卻陰沉著臉恍如修羅一般，就那么一拳一拳往人身上砸，把人砸得頭破血流。

    滿園師生都愣住了。

    如果不是后來她回過神把人抱住，那人估計(jì)當(dāng)場就沒命了……

    可即使想起這些，趙錦繡還是覺得這幾天的謝池南和以前還是有些不大一樣的，偏偏她一時(shí)半會又說不出哪兒不一樣。

    她在斂眉沉思的時(shí)候，半蹲在她面前的謝池南心律也是越來越快，他當(dāng)然知道自己最近和以前很不同，就算同樣是對她好，可對朋友和對心上人又怎么可能是一樣的？

    雖然對象都是她。

    謝池南也不知道自己這心意還能藏多久。

    可他答應(yīng)過爹娘，也跟自己許諾過，要等做出成績才告訴趙錦繡，謝池南抿唇看了她一會又垂下眼簾，他把情緒都壓到了心底，等到那如雷的心跳聲漸漸趨于平穩(wěn)，他重新抬頭，恢復(fù)成從前的模樣，帶著不可一世的漫不經(jīng)心，語氣也摻了一些不耐煩，“快點(diǎn)，擦完我去給你拿帕子和干凈的衣裳，你趁早換了，省得回頭著涼。”

    他催得太急，趙錦繡的思緒被他打斷，看著他這張不耐煩的臉沒忍住用氣音輕輕哼了一聲，咕噥道：“我又沒讓你幫。”聲音卻很輕，也按著他的意思抬了腳。

    謝池南沒說話，蹲在她的面前幫她脫了鞋子，又側(cè)對著她到一旁拍打著鞋子抖落上頭的泥。

    外頭的雨已經(jīng)越來越小了。

    伴隨著那滴滴答答的雨聲，趙錦繡閑來無事便托著下巴去看謝池南，少年低著頭，長眉漆黑，下頜收緊，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寶劍鋒利的銳氣，他的頭發(fā)還有些濕，水珠不斷從發(fā)梢往下掉，衣裳也很濕，他蹲過的那塊地方不知何時(shí)又洇開了一大攤水跡，可他卻沒有理會，依舊仔細(xì)地為她拍打著鞋底的泥。

    此時(shí)的謝池南無疑是落拓的。

    可即使再落拓，也藏不住他的那份俊美，甚至因?yàn)樗閺哪抢饨欠置鲀?yōu)越的側(cè)臉滑落更顯活色生香。

    可讓趙錦繡失神的卻不是謝池南的容貌，而是他的認(rèn)真。

    謝池南好像真的長大了。

    趙錦繡的心中再一次發(fā)出這樣的感慨，她從前覺得沒有人會不喜歡謝池南，那是因?yàn)樗纳矸?、他的樣貌、他那無與倫比的朝氣和傲氣，可如今……她覺得即使謝池南沒有那些，也值得被所有人喜歡。

    “想什么呢？”

    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趙錦繡眨了眨濃密的眼睫回過神，看著眼前的少年，她正想把自己剛剛想的同他說，身后卻傳來老人的聲音，“你們怎么還在外面？快進(jìn)來！”

    原來是孟婆婆拿著姜湯出來了。

    謝池南也就沒再問，轉(zhuǎn)頭應(yīng)了一聲，替趙錦繡把鞋子穿好又順勢從老人手中接過guntang的姜湯，問她，“婆婆，你這還有干凈的帕子嗎？”

    “有，我這就給你們?nèi)フ?。?/br>
    老人說著又叮囑他們，“外頭還下著雨，你們快進(jìn)來?！?/br>
    兩人自是笑著應(yīng)了好，目送老人轉(zhuǎn)身離開，謝池南看著趙錦繡望著姜湯時(shí)苦大仇深的臉，沒忍住笑出聲，沒有多少人知道，其實(shí)天不怕地不怕的趙錦繡還是有很多害怕的東西。

    她怕蛇怕狗也怕吃苦更怕喝姜湯……

    要換作別的，謝池南也就不讓她喝了，只是姜湯是驅(qū)寒用的，他便是再想慣著她也不可能不管她的身體，想了想，倒是記起來，“車?yán)镉忻垧T，我去給你拿過來，再幫你拿身干凈的衣裳。”

    心里也忍不住慶幸，虧得他們今日套得是馬車，東西拿得多，要不然趙錦繡這樣回去準(zhǔn)得生病。

    眼見趙錦繡雙目都因?yàn)檫@話而變得明亮起來，他沒忍住摸了摸她的頭，“我把姜湯拿進(jìn)去，你收拾下也進(jìn)去坐?！钡热祟M首之后，他把鞋底的泥蹭掉便端著姜湯走了進(jìn)去。

    因?yàn)橄掠甑木壒?，天色昏沉，小屋更是昏暗的不行，他沒有注意到陷于陰影中的林斯言，把姜湯放到桌上便又掉頭出去了。

    “走了啊?！?/br>
    走到外頭也只是和趙錦繡打了聲招呼，便想冒雨出去了。

    趙錦繡卻皺了眉，她拉住人的胳膊，把放在門邊的傘遞給他，“撐著傘，別再淋雨了。”又叮囑一句，“你自己先換身衣裳?！?/br>
    這點(diǎn)雨對謝池南而言真算不了什么，可看著趙錦繡擔(dān)憂的眉目，他還是接了過來，“知道了?！闭f完沖她一笑，讓她進(jìn)去，見她頜首后便撐著傘往外走去。

    趙錦繡站在門口目送他離開，這才進(jìn)屋，她倒是一眼就瞧見了站在窗邊拿帕子擦拭衣服的林斯言。

    腳步停下。

    趙錦繡看著青年，眉眼輕彎，“林公子。”

    她喊他。

    若是沒有今日這些事，便是與他偶遇再多次，趙錦繡也頂多看在他和謝池南同窗的情誼上與他點(diǎn)頭頜首，可今日他屢次幫忙，趙錦繡心中感激，自是想好好同人道聲謝。

    聽到這一聲，林斯言擦拭衣裳的動作一頓，他抬了眼。

    紅衣少女站在門口，幾乎所有的光亮都籠罩在她的身上，即使這樣落魄，她也還是那樣明艷，迎著他的目光，她并未因?yàn)樗睦浯绾危琅f笑著同他說道，“今日實(shí)在是多謝你了?！?/br>
    她的態(tài)度大方自然，語氣誠懇鄭重。

    趙錦繡也是快到山下的時(shí)候才從謝池南的口中磨出青年的姓，就一個(gè)姓，也不知道那家伙有什么好藏的，不過……倒的確是個(gè)很好聽的名字。

    林斯言——

    就如他這個(gè)人。

    他的名字都透著一股子淡淡的清雋，讓人只是在唇齒間輕輕喊過便從中品嘗出一段悠遠(yuǎn)綿長的韻味。

    聽到她的道謝，林斯言也只是靜靜地看了她一眼，他那雙眼眸仍舊和從前一樣，不帶半點(diǎn)情緒，余光瞥見她因?yàn)榱苡甓兊觅N身的衣裳更是直接收回目光，未再多看一眼。

    “不用。”

    他語氣淡淡說了這么一句便未再多言，繼續(xù)背過身，本想開窗，想到她身上還濕著便又作罷，就這樣靜靜背對她站著。

    看著他孤高的背影，趙錦繡原本還想說幾句，但看了眼自己的模樣，想想還是回頭再和人說吧，正好孟婆婆這個(gè)時(shí)候也出來了，拉著她進(jìn)去擦洗，她也就沒再多說什么，同孟婆婆道了一聲謝就跟著人往里頭走去。

    ……

    謝池南回來的時(shí)候已經(jīng)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裳，黑色勁裝配皂靴，比起先前的圓領(lǐng)長袍更多幾分英姿颯爽，這會雨已經(jīng)停了，他沒再撐傘，手里也拿了不少東西，有趙錦繡的衣裳，她要吃的蜜餞，還有一身……他的衣裳。

    雖然因?yàn)橼w錦繡屢次提到林斯言，讓他有些不高興，但謝池南也不是好壞不分的人，不管如何，今日林斯言也是幫了趙錦繡，他理應(yīng)向人道聲謝。

    想來那個(gè)男人也是沒帶衣裳的，他正好多帶了一身便順手給人拿了過來。

    要不然回頭他染了風(fēng)寒，趙錦繡估計(jì)又得心懷愧疚。

    他一路往前，腳步不停，走到院子的時(shí)候瞧見負(fù)手仰頭望著天空的林斯言，腳步停了下來，但也只是一個(gè)呼吸的功夫，他便又重新抬腳，走到門口先看了眼屋內(nèi)，沒有瞧見趙錦繡的蹤影，桌上兩碗姜湯也沒人喝，想來她是被孟婆婆領(lǐng)著進(jìn)去洗漱了，他也就收回目光，轉(zhuǎn)而看著身前的青年說道：“今天的事，謝了。”

    說完略一停頓，跟著一句，“以后你要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說?！?/br>
    林斯言早在他出現(xiàn)的時(shí)候就看到了，卻沒理會他，本以為以少年的性子，估計(jì)是直接與他擦肩而過，倒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話。他側(cè)頭看了少年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語氣淡淡地拒絕，“不用?！?/br>
    說完他便繼續(xù)去看那頭頂?shù)奶炜铡?/br>
    雨后初晴，晴光瀲滟，最是好看。

    似乎早就猜到他會是這么個(gè)反應(yīng)，謝池南也沒多說，心里倒是想著回頭去了書院和傅玄、陶野提一句，日后若有人在書院欺負(fù)林斯言就幫他一把，這樣就算以后他去了大營不在書院，他在書院也不至于受欺負(fù)。

    手里的衣服也往人那邊遞去。

    林斯言余光瞥見，終于皺眉，“什么？”依誮

    “換洗衣服。”謝池南語氣如常且自然，“我看我們身形差不多。”想到這人平日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又多說一句，“哦，這衣裳新的，沒穿過?！?/br>
    沒想到謝池南會有這樣的舉動，可林斯言沉默一瞬，還是那副淡淡的模樣，“不……”

    只是不等他說完，就見少年直接把衣服往他懷里一塞就收回手，他下意識接過，斂眉看他，眼前少年揚(yáng)著眉梢，還是從前那副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就這么看著他說，“你想穿就穿，不想穿就扔了，反正我的心意盡到了?！?/br>
    他說完也沒再理會林斯言，徑直朝屋中走去。

    剛到里頭就看到趙錦繡走了出來，原本的發(fā)髻因?yàn)檎戳擞晁呀?jīng)被她放了下來，這會她拿著帕子絞著頭發(fā)從里頭出來，看到謝池南停下步子，“回來了?！?/br>
    “嗯?！?/br>
    謝池南把手里的干凈衣裳遞給她，還有一雙鹿皮小靴，“鞋子沒找到，這雙我沒穿過，你先將就穿下?！?/br>
    趙錦繡今日出來想著回頭借謝池南的神離騎會便多帶了一身方便騎馬的衣服，鞋子卻是沒有多備的，這會聽到這話，她也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接過東西的時(shí)候，她掃了一眼謝池南，見他已經(jīng)換好衣裳了也就沒有多說，正想進(jìn)去，余光卻掃見站在門口的林斯言的手上也拿著一身衣裳。

    那衣裳用料精細(xì)，顯然不是屬于他的，自然也不可能是孟婆婆給他的，只有可能……她有些驚訝地回頭看了一眼謝池南，眼見少年被她看著露出別扭的神情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謝池南的確被她看得有些別扭。

    他也不知道說什么，只能臊著一張臉伸手把人往里面推，嘴里也跟著低低一句，“看什么看？換你的衣裳去！”

    第56章 “三人相處(二)。”【……

    知道他這是不好意思了。

    趙錦繡也沒去說什么, 只是抿唇笑笑，任他推著她進(jìn)了小屋，心里卻是高興的，這就是她從小到大認(rèn)識的少年……她的少年無論處于什么樣的時(shí)刻, 永遠(yuǎn)都分得清楚是非對錯(cuò), 他的嘴巴是硬了一點(diǎn), 有時(shí)候看著還很傲，可他的心卻很軟。

    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