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霓冷下臉，“不好。”

    “你是說這畫不好么？”

    “還是送個別的吧?！?/br>
    “那要不把我給你買的筆送給他們？”

    “一只合適嗎？”

    “我還給我自己買了一只，只能一塊送了。”

    費霓知道方穆?lián)P是不會給他自己買筆的，所以這禮物早就準備好了。送畫只是一個幌子。

    那幅月亮裝裱完成后最終掛到了費霓的臥室，她不得不每天睡前都感受那種暈眩感。

    老方本想著去會會親家，還沒成行，就被落實了工作，不過是個虛職，每天不必坐班。單位給他的汽車他也不用，偶爾去單位開會，也是坐公共汽車去。

    家里又變得熱鬧起來，老方以前嫌太寂寞，現(xiàn)在又嫌吵得慌，總歸不如他意?？蛷d掛著逆子的畫，來人看了不免稱贊幾句，老方替逆子謙虛，不過隨便涂鴉而已。又有人問及方穆?lián)P的工作，老方坦誠說在飯店當(dāng)服務(wù)員，他并不避諱此事，逆子的工作比較能體現(xiàn)他的大公無私。

    第99章

    恢復(fù)高考的消息出現(xiàn)在各大報紙頭條，是在十月的一個星期五。

    廠里的喇叭循環(huán)播放恢復(fù)高考的新聞，劉姐發(fā)現(xiàn)費霓的眼睛格外的黑而亮。

    費霓中午格外的大方，打了中午食堂唯二的rou菜請劉姐和同組的人吃。

    “小費，今天怎么這么高興？”

    “能高考了唄，小費懂得多，我看一考一個準兒，規(guī)定說，工齡滿五年還能帶薪上學(xué)，上著學(xué)廠里也給發(fā)工資，畢業(yè)了的工資按大學(xué)生發(fā)，上完學(xué)就漲工資，多好的事兒，要不是我有孩子了，我都想?yún)⒓痈呖肌！?/br>
    費霓說：“有孩子也能參加考試，沒關(guān)系的。”好不容易有了機會，不能因為有房子就放棄。

    那女工嘻嘻地笑：“我這點兒墨水，你還不知道么？打小學(xué)畢業(yè)就沒正經(jīng)上過學(xué)。就連小學(xué)學(xué)的也早就還給人家了。我什么都不怕，就怕考試。”

    劉姐跟費霓說：“要不我給你批兩天假，你安心復(fù)習(xí)?！?/br>
    費霓感謝了劉姐，又說：“不用了，廠里的工作我一天不會耽誤的?！?/br>
    “你們看看小費這覺悟?！眲⒔銊倢χ渌吮頁P完費霓，又對費霓說，“有困難就說?！?/br>
    費霓一下班就擠進食堂去搶汆丸子，她拎著飯盒向大門走，沒出廠門口，就看見了方穆?lián)P，手里拿著報紙向她揮手。

    報紙上的頭條就是恢復(fù)高考的新聞。

    一個星期前，方穆?lián)P就跟費霓說，要恢復(fù)高考了，還給她弄來了一堆書，他從穆老師那兒找來的，讓費霓好好復(fù)習(xí)。費霓沒從報紙上看到，總覺得不可靠，今天從高音喇叭里聽到廣播，連頭發(fā)絲兒都透著喜悅勁兒。

    她快步走向方穆?lián)P，跳上了自行車后座。

    “我給你打了汆丸子?！甭曇衾锒紟е矚?。她盼高考盼了太多年，終于等到了，她終于找到了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只要成績夠，她便可以去上學(xué)。她不再羨慕那些工農(nóng)兵大學(xué)生，他們雖然有大學(xué)文憑，但在大學(xué)里并未接受什么教育。凌漪馮琳財務(wù)科科長的女兒可以上大學(xué)，她也可以上，并且她不靠任何人，只需要靠自己。

    在恢復(fù)高考前的這些天，她看著方穆?lián)P的生活越來越好，固然為他高興，可一想到自己的工作毫無進展，焦慮反而因他的越來越好加重。

    現(xiàn)在有了高考，她終于有了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她受夠了別人說她多么幸運能夠嫁給方穆?lián)P。他當(dāng)然很好，可自己也沒有配不上他。

    “這么好的消息不值得下館子嗎？”

    “好。”費霓的這一聲好十分的干脆。秋風(fēng)掃過她的脖頸，她的手抻著她給方穆?lián)P織的毛衣。

    他們又去了那家俄國館子，費霓點餐點得很大方，只是方穆?lián)P在點酒時，費霓攔住了他。

    “今天咱們不喝酒，回去我還要復(fù)習(xí)。”費霓倒不太擔(dān)心自己，她擔(dān)心方穆?lián)P考不過。

    “以你的水平，少復(fù)習(xí)一天也沒關(guān)系?！狈侥?lián)P很知道費霓的程度，并不擔(dān)心她的高考。

    費霓搖頭，“等考完咱們再喝吧，到時喝多少都行?！?/br>
    “喝多少都行？”

    “我還騙你不成?！?/br>
    “你還記得嗎？上次你還跟我說如果你能離開制帽廠，我讓你做什么都行?！?/br>
    “是嗎？”

    “你再想想。”

    費霓不說話，那時她以為方穆?lián)P在說笑話。

    “你要現(xiàn)在不想聽的話，晚上回去我再跟你說?！?/br>
    “你怎么記得這么清楚？”

    “你說的我都記得清清楚楚?！?/br>
    “我不信?！彼s她看電影，她等了他一天，可是爽約了。

    “你說的哪一件我給忘了？”

    費霓不想提起舊事，那么久的小事都記得，未免顯得太小氣了。

    “考美院也要和我們一起參加考試，你把飯店的工作辭了吧，在家安心復(fù)習(xí)。”

    方穆?lián)P笑：“你對我也太信任了?！狈侥?lián)P都不認為他自己能通過文化課考試。

    “你專業(yè)沒問題，就是文化課考試有點兒麻煩，我可以給你補習(xí)。就算今年考不上，明年還能考，總能考上的。家里有積蓄，你不掙飯店這份工資也不妨礙咱們生活?！?/br>
    “要是我年年都考不上呢？”

    “不可能，你哪有這么笨?！辟M霓的眼睛一直盯著方穆?lián)P，“聽我的，把工作辭了，準備高考，行嗎？”

    即使費霓不說，方穆?lián)P也準備辭職了。飯店領(lǐng)導(dǎo)打算給他升職，他自認不是當(dāng)領(lǐng)導(dǎo)的料，除了他自己，他誰也不想領(lǐng)導(dǎo)。再說，在飯店干了這些天，他的熱情也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他更愿意大部分時間都在畫畫。

    方穆?lián)P對費霓說：“好?！?/br>
    費霓想這會兒有酒就好了，可是沒有，但有時喝紅菜湯也能醉。

    “辭了職就好好在家復(fù)習(xí)，明天我去書店看看有什么新書?！?/br>
    “你復(fù)習(xí)你的，不用管我，別因為我耽誤了你?！庇诜侥?lián)P而言，能考上美院固然不錯，考不上也無所謂，學(xué)畫不一定要去美院。

    費霓覺得方穆?lián)P這話很見外，“我?guī)湍阊a習(xí)的時候，相當(dāng)于把知識又學(xué)了一遍，根本沒有耽誤不耽誤之說?！?/br>
    回家路上，費霓抱方穆?lián)P抱得很緊，臉貼在方穆?lián)P背上，“明天我去新華書店，看看考綱出了么？今天咱們先復(fù)習(xí)數(shù)學(xué)吧?！辟M霓對自己還是很自信的，她猜測第一年考試不會太難，家里還藏著她大哥費霆的高中課本，哥哥的課本是取消高考前印發(fā)的，她自學(xué)過一遍，那些知識足夠應(yīng)付高考了。她準備先把課本里的知識點給方穆?lián)P梳理一遍，再把課本還給哥哥。

    費霓很希望自己的哥哥能夠參加高考，他在取消高考前正式接受過中學(xué)教育，又是重點中學(xué)的好學(xué)生，考大學(xué)不成問題。費霆的問題不在考不考得上，而在于他去不去考，知青是不計算工齡的，哥哥剛工作一年，不能像她一樣帶薪上學(xué)，嫂子又正懷著孕，到處都是用錢的地方。好在她和方穆?lián)P有一些積蓄，可以借一部分給哥嫂，等她哥大學(xué)畢業(yè)，工資一漲，情況就好多了。

    路上，方穆?lián)P問費霓：“還記得你跟我打的賭么？你說你輸了聽我的。你可不能反悔。”

    “你想讓我干什么？”

    “我想讓你做什么你都做嗎？”

    見費霓不說話，方穆?lián)P又說，“放心，這個你很容易辦到?！?/br>
    費霓不信，“是什么？”

    “考本地的學(xué)校吧，我想天天都能看見你?！?/br>
    費霓沒料到方穆?lián)P會說這個，倒不是因為簡單，而是她也是這么想的。

    她想和方穆?lián)P一起上學(xué)，最好兩間學(xué)校就挨著，能天天見面。

    “好，我們都考本地的學(xué)校。”

    費霓的興奮一直帶到臥室，這是她清醒時最熱情的一次。然而以前，一次是遠遠不夠的。

    可這一次之后，費霓枕在方穆?lián)P的胳膊上，臉上的羞澀不見了，那臉上暈開的那點紅不只是方穆?lián)P帶給她的，更是因為報上頭版的消息。

    費霓也學(xué)著方穆?lián)P時不時在他嘴上碰一碰，但親吻間隙費霓說的都是有關(guān)高考的，數(shù)學(xué)可能要考什么，語文要復(fù)習(xí)哪些，說到興奮處，費霓竟披衣坐了起來，走到桌前去整理她認為要考的知識點。

    眼前的費霓又成了方穆?lián)P的創(chuàng)作素材。

    費霓在桌前翻書整理知識點，方穆?lián)P在畫翻書整理知識點的費霓。

    “能等高考完再畫嗎？當(dāng)下還是考試最重要，你今天要是不學(xué)，可以先睡覺?！?/br>
    “可我也不能決定我的靈感什么時候出現(xiàn)，靈感來了，我總不能說我不要。”

    第100章

    禮拜六晚上，費霓一下班就去了父母家，給哥哥送考試資料。

    費霓回家并沒碰見哥哥，嫂子見了她把她叫進小房間，關(guān)上門跟費霓說：“幫我勸勸你哥，讓他去高考。他當(dāng)初成績那么好，不高考可惜了?！?/br>
    “我哥不想高考？”

    “我這懷孕也懷得也不是時候?！?/br>
    “嫂子，別這么說?！?/br>
    “肯定是因為這個，你哥肯定是覺得他去上學(xué)我負擔(dān)太重。其實再難也就這兩年的事兒，再說有爸媽在一旁幫我。你多勸勸他?！绷置房戳搜坶T，拿出一個信封給費霓，“這是你哥給你和小方的?！?/br>
    費霓打開一看，里面裝著三十塊錢。

    “嫂子，你給我錢干什么？”

    “這是你們應(yīng)得的?！辟M霆本來跟她說，等到今年年底，再多掙些錢，再把錢一塊給費霓，可林梅偏是個耐不住性子的人，偏要現(xiàn)在就跟小妹分享掙錢的喜悅。

    “這怎么說？”

    “收著，甭嫌少。你哥按照小方畫的家具式樣找木工打了一套家具，拉去賣了，刨去材料錢木匠的工費，賺了一臺電視錢。要沒小方畫的圖，我們也賺不了這個錢。你哥說了，以后每次賣家具賺的錢都有你們一部分。”

    “這個還有別人知道嗎？”找木工打家具再賣出去和自己用可是兩樣，她哥再這么干下去都要成舊社會小業(yè)主了，雖說現(xiàn)在氛圍寬松了許多，但要被人舉報了，不說別的，最低是個通報批評，嚴重的她可不敢想。

    “放心，連爸媽都不知道。一直跟木工說，是給家里親戚打的，打一套家具換一個地方，別人發(fā)現(xiàn)不了?！?/br>
    “可要萬一發(fā)現(xiàn)了呢？不說別的，廠子里恐怕要給處分?！辟M霓把信封還給嫂子，“這錢我不能要，暫時先不要做家具賣了，萬一被舉報投機倒把怎么辦。我還有些儲蓄，要是需要的話……”

    “我和你哥也沒什么用錢的地方，你說得也有道理，我讓你哥做完這套就不做了?！?/br>
    因費霓回來，費媽攤雞蛋時特意多放了一個。費霆趕在飯點回家，看見費霓，馬上從包里掏出兩本復(fù)習(xí)資料給她，那資料是他中午去新華書店搶到的，再晚就沒有了。

    費霓看見復(fù)習(xí)資料不由笑了，她要給費霆的也是這兩本。

    “哥，你準備考文科還是理科？”

    “我現(xiàn)在這個年紀，再去上學(xué)，畢了業(yè)都三十好幾了。還考什么？”費霆仍堅持把復(fù)習(xí)資料給費霓，“這個給小方用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