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殿里的侍仆們發(fā)現(xiàn)今天圣女大人又起晚了，但大家誰也沒在意，在宋南喬頂著黑眼圈出來也只是團團圍上，端水給她洗漱的洗漱、梳妝的梳妝，只有后面送上早點時才溫柔的提醒一句女孩少熬夜比較好，圣女大人要更愛惜自己的身體，否則大家都會心疼云云。

    很真摯的關(guān)心話語，卻讓宋南喬面對一桌的精致早點忽然就食不下咽。

    但她卻不敢表現(xiàn)出來。

    第三代圣女叛逆任性，吃完圣教給的好處就想拍屁股走人，之后被圣教用了手段強留在南天域的記載她還記著呢。宋南喬不敢想自己要是暴露出心里的抗拒和排斥，這些現(xiàn)在對自己好得不行的人之后翻臉又是什么樣子。

    于是只能打起精神繼續(xù)按部就班，接下來她得去舞蹈室練習(xí)祭世舞。

    半年的時間下來，那508個動作她其實已經(jīng)記得七七八八，雖然現(xiàn)在跳得也不是很流暢，但好歹磕磕絆絆也能完整來一遍了。

    負(fù)責(zé)授舞的侍女今天見到她卻表現(xiàn)得很激動高興：“圣女，專門給您制作的祭世舞法衣已經(jīng)做好了，我拿過來給您試穿，到時候有不合適的地方再改改！”

    不等宋南喬說話，她已經(jīng)興奮地出去很快就捧著一個寶匣又跑回來。

    半年的見識讓宋南喬知道，一般用這種盒子裝著的東西，基本上都是星力寶具級的物品了。

    當(dāng)侍女打開蓋子，將里面那件紅色的法衣抖開，上面被匠人精心點綴的各色星力寶石就瞬間證明了它不只是衣服更是一件寶具的事實。

    但它確實也是一件極為美麗的祭舞裙，紅得有如烈火也有如鮮血，袖擺和裙擺綴著金色玉石，抖動間環(huán)佩叮當(dāng)，整體美輪美奐，完全可以想象穿著這件祭裙去跳那優(yōu)雅神秘的祭舞時該是怎樣震撼的驚艷。

    如果沒有昨晚發(fā)生的事宋南喬看見這件衣服大概會欣喜若狂，它完全滿足了女孩子內(nèi)心在大眾前展示自身美麗的幻想。前三代的圣女想必也是如此，哪怕可能對跳祭舞其實很不耐煩甚至不擅長，但為了這件法衣，她們一定會拼盡全力。

    可知道真相的宋南喬卻只想到了穿上它以后會縮短到一半的壽命，這比童話里讓人不停跳舞的紅舞鞋還要讓她恐懼，這根本就是一件有著絕美外表的催命符。

    “我，我身體有些不舒服……”于是她在侍女殷切的目光下磕磕巴巴的出言拒絕，“今天，就算了吧。”

    圣女都這么說了，向來無條件順著她的授舞侍女雖然失望但也沒說什么，轉(zhuǎn)而關(guān)心起她的身體：“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請藥堂的長老給您看看？”說起來圣女大人今天的氣色確實很不好，精神看著就萎靡了很多。

    宋南喬什么也沒說，拒絕了找大夫看病的建議后就直接順勢裝累裝病，然后只想躲在房間里不出來。

    她知道自己往后大概再也沒辦法學(xué)著跳起那些舞步了，更別提去穿上那件法衣。

    圣城的教徒們這幾天個個面有擔(dān)憂，因為他們聽說圣女大人這幾天生病了，一直在臥床休養(yǎng)。

    “圣女大人，沒事吧？”

    “藥堂的長老大人還沒查明病因嗎？”

    “沒有，據(jù)說就是修煉太拼把自己累著了需要好好休養(yǎng)。說起來，圣女來自異界，她們那邊的人好像一向身嬌體弱，經(jīng)不住修煉的強度會累倒也正常呢?！?/br>
    “那就沒辦法了，畢竟是圣女大人，不能拿大長老那樣的人物慣常做對比呢。”雖然她們同樣都是年紀(jì)輕輕就地位尊榮的女性就是。

    打聽到人就是累著了，眾人便安心下來沒再多糾結(jié)，內(nèi)城的人都是下意識放輕動靜好不打擾到圣女的休息。

    但就是這么一個刻意放松體貼的環(huán)境下，就突然毫無預(yù)兆的暴出了一個驚雷——

    圣女偷偷離開圣城了！而且還是他們的少主帶著圣女走的！

    之所以這個消息被暴出來，是因為教主殿里有高層聽到了教主父子倆的爭吵，少主發(fā)現(xiàn)了歷代圣女的真相接受不了圣教是靠獻祭圣女發(fā)家，然后沒多久他就帶著圣女偷離開圣城，兩個人直接潛逃。

    待到眾人發(fā)現(xiàn)他們不見，兩人似乎已經(jīng)跑出了南天域的范圍，往其他天域去了。

    【他們還真跑了?。?？】第一萬目瞪口呆，【而且居然還是少主把人帶出去一起跑的，他還知不知道自己是圣教的繼承人??？還是說世界意識給的寵愛光環(huán)太強大，讓他直接沖昏頭腦了？】

    “并不意外啊，少主這個人從小就公義仁善，老教主又憐惜獨子舍不得將他教得冷酷以利益至上，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年輕人在得知真相必然會出現(xiàn)這樣的反應(yīng)。”

    圣女臺的核心內(nèi)部，梅露仍舊刻印著符紋，她的姿態(tài)安然嫻靜，歲月靜好的模樣和地面上的人仰馬翻形成兩個極端。

    “他覺得就算不靠圣女，圣教也可以憑自己的能力將南天域發(fā)展繁榮。以前一直用獻祭圣女換取資源的方式真的太惰怠也太可恥了，是一個充滿理想和自信的正派繼承人呢。”

    【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思在這里搞點評嗎？眼看這兩個人跑了你都不阻止一下真的好嗎？宿主你還要不要做任務(wù)啦！】如果有腳，系統(tǒng)大概是要跺得跳起來。

    “阻止不了的，圣女必定會拒絕南天域，這不只是圣教的劫難，也是天域大陸的劫難?！泵仿渡裆蛔儯稚系膭幼饕嗍俏赐?，“這是我在圣女降臨之初嘗試將人從那場意外里重新奪回來，時隔半年卻依舊沒能改變她會離開這個事態(tài)走向的結(jié)論。我阻止一次，兩次，都不會改變她不會為南天域效力的結(jié)局?！?/br>
    【所、所以，卜天術(shù)給出的結(jié)果才是南天域最終毀滅嗎？……不對，也就是說按事態(tài)原本走向，其實半年前圣女根本不會來南天域，而是就應(yīng)該被其他人搶走??？】第一萬終于反應(yīng)過來，【那少主其實也不用像現(xiàn)在這樣做出叛教的舉動吧？】

    “第一萬?！笨逃『弥讣夥y的最后一筆，梅露輕輕收手，“你為什么會覺得少主以后遇到圣女，他就不會再一次得知圣教的真相，然后又做出如今相同的舉動呢？”

    小系統(tǒng)嘶了一口氣，忽然意識到性格和命運之間決定性的慣性，也就是說不管宿主怎么cao作，事情的走向最后一定還是會那樣。

    就在這時，核心房間外傳來一陣慌張的腳步聲。

    “大長老不好了！少主帶著圣女叛逃出圣教了！教主親自去追，結(jié)果在通往中心死海的鏈路上遇到了不明勢力的埋伏襲擊，現(xiàn)在受了重傷，正在藥堂治療！”

    【啥？那老頭子受傷了？難道是被那個神秘九星給打的？】

    少主和圣女雙雙叛逃，教主遇襲受傷，兩件事接連發(fā)生，讓整個圣城猝不及防的同時也惶恐不安。

    好在，他們還有大長老。

    “大長老您來了！”藥堂里，一些守在病房外的高層見到梅露皆是不自覺露出放松之色，“教主就在里面，人已經(jīng)脫離危險，正跟我們說要找您過去呢。”

    “我知道了?！泵仿断蛩麄凕c頭，“都先別慌，繼續(xù)做自己的事，一切有我和教主在呢?！?/br>
    在這種慌得想要打轉(zhuǎn)的時候再看到大長老這永遠(yuǎn)處變不驚的鎮(zhèn)定面孔，真的是莫大安慰，周圍的人內(nèi)心瞬間安定許多，一個個拱手聽令回去繼續(xù)執(zhí)勤。

    而梅露踏入房間，就看到老教主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胸膛上靠近心口的位置染著紅色，是只差一點就被斃命的傷勢。

    不過比起身上的傷，老教主臉上的灰敗明顯更來自精神上的打擊。

    他的兒子因為理念不合毫不猶豫的背棄了他，背棄了這里。

    “小露，你說我是不是一個失敗的父親？”看到梅露，老人忍不住露出苦笑，“我以為等到他長大就會明白身為一教之主的責(zé)任和擔(dān)當(dāng)，現(xiàn)在看來，是我自欺欺人?！?/br>
    “教主大人是個好父親，您把少主教得很好。”梅露走在前坐在榻邊，她抬起手，掌心大片如雪花般的星屑灑下，飄進老教主的傷口里，“他遲早會明白您的苦心的?！?/br>
    那磅礴的治愈力一出現(xiàn)，感受著剛剛才被勉強控制住的內(nèi)傷迅速愈合的老教主卻是渾身一震：“小露你……十星階了？……什么時候??？”

    “幾天前吧。”女子不在意道，“五年如一日的刻印符紋，我的修為精進很快，不知不覺就升到頂了?！?/br>
    “這可真是……”連出了兩件壞事突然暴出這么一件好事，老教主都不知道現(xiàn)在該哭該笑，看到眼前人平靜淡然的臉色不由想到這孩子的所有外露情緒大概都在這五年的專心刻印里全都被磨光了，“小露，圣女……還有我那不成器的兒子，能拜托你嗎？”

    “請交給我?！睂Ψ较蛩⑽⒁恍Γ白児识际菚簳r的，南天域也會安然無恙，我向您保證?！?/br>
    “我信你?！睙o論過去多久，老教主在聽到那聲「請交給我」都無比安心，這在圣教里是公認(rèn)的意味著萬無一失十拿十穩(wěn)，在感受到自己的傷勢再無大礙，老教主更是自己坐起了身，他想到了另一件事整張臉十分嚴(yán)肅，“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和你說?！?/br>
    他之前是追溯不孝子兩人一路從南天域奔赴至通向中心死海的鏈路的，結(jié)果眼看就要找到人，就被兩個八星和一個九星埋伏圍攻。

    “這些也不是重點。重點是，我看到鏈路出現(xiàn)了一小段缺口……”想到這個他臉色就很難看，“雖然立刻著人去修復(fù)那邊的路段和結(jié)界，但從造成鏈路損壞的那個現(xiàn)場去看，真的非常像千年前東天域鏈路被炸毀時的狀態(tài)?！?/br>
    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不得不重視，甚至比兒子帶著圣女叛逃還要重要，因為這意味著一個他不敢去想?yún)s又不能不早做打算的猜測——

    有人在做試驗，或者說，有人掌握了千年前東天域炸毀鏈路的方法，想要讓南天域也重蹈覆轍。

    傷勢大好，閑不住的老教主便開始著手處理這件事，而家里叛逃的那對男女則交給了大長老處理。

    “徐炎?！贝箝L老也不拖沓，直接叫來了心腹，“帶上教中的高手，按照上面的指示去追捕叛逃者池凌和宋南喬，期間任何人阻止你們帶回圣女，直接格殺勿論?！?/br>
    “是，大長老！”徐炎雙手接過了老大遞來的行動指示詳解，內(nèi)心也是松了口氣，這種只用按老大給的攻略行事就能完勝的無腦cao作是他最喜歡的了，尤其是面對這種抓少主和圣女的棘手任務(wù)時……等等，抓少主和圣女？

    “大長老……”徐炎面帶猶疑，“就算是少主阻撓，也格殺勿論嗎？”

    回應(yīng)他的是平靜又篤定的語氣：“我已經(jīng)說過，是任何人?！?/br>
    第34章

    “這里,就是「鏈路」嗎？”

    穿過南天域的邊境，一身北天域偽裝的宋南喬呆呆看著眼前的場景。

    大概就是……兩個足球場長度的寬度吧，反正左右探頭看著挺寬闊但絕對能望得到邊的那種超大型路面。

    道路的兩邊是高達數(shù)十米的山峰,形成天然的欄桿屏障,路面上有很多車馬和行人來來回回。

    宋南喬抬頭看向頭頂,這里的大氣層……哦不,代替大氣層作用的大陸結(jié)界比在南天域看到時要薄弱一些，雖然也是白天的藍色,但更加透明。

    也因此，星星的光芒更加清晰燦爛。

    路的兩邊也不都是群山屏障,還有被人為刻意打穿的缺口，從那里宋南喬可以更直觀的感受到什么叫世界的邊界，以及真正的天圓地方。

    “從這里跳下去,就到外太空了吧？”少女思維發(fā)散，“沒有宇航服氧氣罐什么的，絕對死翹翹了?！?/br>
    “確實有輕生的人選擇在世界邊緣結(jié)束生命,不過在南天域這種事很少?！迸赃呁瑯幼鲞^偽裝的池凌輕聲道，“南天域的人擁有信仰,而且有圣教依靠，所以很少會發(fā)生絕望到要自我了斷的地步?！?/br>
    “池凌哥……”宋南喬臉色復(fù)雜，“池凌哥是覺得……自己的信仰崩塌了嗎？”

    他心目中一直源源不斷給予南天域子民支撐的家,平易近人又仁慈強大的教主父親，最自豪最驕傲的歸屬地，一切都被那個真相給毀了。

    她裝病的那幾天,他一直在圣教的秘書庫里查真相,直到確認(rèn)那個神秘老頭說的都是真的,終于再無法忍耐找到教主追問出了一切。

    “對不起……”宋南喬低頭,她羞愧又難過，“都是因為我……明明是我自己想偷偷逃走，偏偏卻讓你……”

    事實的真相才不是池凌哥主動帶著她逃的，他是圣教少主，再怎么崩潰也不可能想到做這些。是她自己偷跑時被他發(fā)現(xiàn)，然后大聲哭求他放過她，不停地跟他說自己不想死不想被拿走一半的壽命，哭到他也跟著心軟難受才讓事情變成這樣。

    這其實很卑鄙。

    在明知自己對這個世界的人擁有怎樣的影響后，她還選擇這么做，選擇為了逃避履行那個責(zé)任用了這樣的手段。

    但是，但是……她真不想連五十歲都活不過啊。

    只要一想到要是一直呆在圣教她就跟前三代圣女一樣死得那么早，她渾身都在發(fā)抖。

    她后悔了，現(xiàn)在只想反悔。

    “不關(guān)你事，是我自己后來想要這么做?！焙蛷那暗拿骺焖氏啾?，池凌的聲音要低沉很多，“我不認(rèn)同讓你跳祭世舞，也知道你這次逃不成以后還會繼續(xù)逃，有那個未知九星在你肯定能逃走，還不如就我和你一起結(jié)伴。放你一個人流落在外，還不知道會遇到什么，有我看著總會好些。”

    不論如何她也是圣女，保護她是圣教的責(zé)任。

    而有了他為她主動叛教的罪名，他們一起同行才能更互相信任，也不會一直猜忌防備。

    宋南喬的頭垂得更低，她都不知道該怎么面對身旁為她付出這么多的人。

    兩人最后只是默默不停地跟在之前混進去的北天域商隊里行走，也不知前行了多久，隊伍前方傳來一陣陣哀樂。

    宋南喬不由抬頭，就看到另一側(cè)迎面走來一支吹吹打打的送棺隊伍，披麻戴孝哭哭啼啼的白衣人，寫著福字的漆黑棺材，以及走在隊伍最前發(fā)出極有穿透力樂聲的吹手，這浩浩蕩蕩的一行最終在又一處刻意鑿開的路邊缺口停了下來。

    然后沒過多久，那些人將那口棺材從缺口處推了下去，棺材穿過無形的大氣層結(jié)界漂進了外面的星空，然后在震天的哭聲里越來越遠(yuǎn)直至消失不見。

    “這是星葬?！背亓柘蚰康煽诖舻乃文蠁探忉?，“天域大陸依靠星力生存發(fā)展良多，所以對星星的崇拜是刻在骨子里的，有不少人都選擇死后將自己的遺體送到天外，這樣就能和星星同在，也未嘗沒有化作星星守護家人的意思，算是這個世界最常見的下葬儀式了?！?/br>
    “……”宋南喬不知道該怎么說，“我，我喜歡腳踏實地一點，土葬就挺好的。”

    作為習(xí)慣土葬和火葬的現(xiàn)代人，死了還被送進真空世界什么的，她一點都不覺得浪漫，更不覺得自己能化作星星守護誰。

    她連自己都保護不了。

    行商的隊伍和還在哭靈的送葬隊伍就此互相交錯而過，周圍有路過的旅人也是紛紛主動避讓，給這個悲傷的團體留下足夠的空間。

    也因此，誰都沒看到那個之前往下沉遠(yuǎn)的黑棺不知何時又漂回了鏈路附近，然后像是被什么牽引著一樣浮到了鏈路的底下，像磁石一樣穿透結(jié)界吸附在了鏈路的下方。

    兩人的出逃行動順利得近乎異常，混在商隊中的池凌之后不由頻頻向后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