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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國的黃昏(6)印子山

    2021年7月8日

    6、印子山

    「福千歲,」李秀成叫住洪仁玕道,「蘇州之行,多謝成全!」洪仁玕道:

    「你我俱是為天國效力,本總裁不過是秉公直言罷了!」李秀成和譚紹光一起拱

    了拱手,辭別了洪仁玕.「殿下!」天王雖然退朝了,可掌朝儀傅善祥卻還留在

    大殿里。她快步走下丹陛,對李秀成道,「多謝殿下仗義!」譚紹光道:「善…

    …啊,不,傅簿書,你怎么能做這種事?」李秀成看了看譚紹光,又看了看傅善

    祥,道:「本王先下殿去了,你們倆在這里告別吧!」「多謝忠王!」兩人一起

    向李秀成拜謝。

    呤唎的傷好得差不多了。這些日子都是他從九袱洲救回來的小麻雀在照顧他,

    聽說忠王要離開天京,就趕來送別。

    「原來是呤唎??!聽說你這幾日痊愈得挺快,有沒有興趣跟本王到蘇州去走

    一趟!」李秀成和呤唎也算是好朋友了,很自然地打著招呼。

    呤唎說:「不不不,我早就跟你說了,我要去上海對付洋槍隊!」「既然如

    此,本王就不勉強你了!兄弟,幾時動身?」「再等幾日,完全康復(fù)了再說!只

    是,我怕等不到忠王你回天京的時候了!」李秀成卻搖搖頭道:「倒也不盡然!

    本王此行蘇州,怕是用不了幾日,又會被天王召回來的!「呤唎說:」要不

    要打個賭?我比你走得早,下次見面你得請我吃南京烤鴨!你回來得比我早,我

    就請你吃巧克力!「」好!「譚紹光從真神殿里出來得比李秀成料想中的還快。

    他看到譚紹光頭也不回地走著,傅善祥卻立在門口,眼中帶著淚花。

    呤唎把小麻雀揪到跟前,對李秀成道:「你看,這個小鬼怎么樣?」李秀成

    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點頭道:「還不錯,龍精虎猛的,是個不錯的小伙子!只不

    過……」他又指了指別在小麻雀腰間的煙袋,「你抽鴉片?」「回忠王,這不是

    鴉片,是旱煙!」呤唎說:「我去上海比較危險,不能把他帶在身邊,忠王和慕

    王就給他安排個去處如何?」譚紹光道:「行!就跟在本王的身邊當(dāng)個親兵吧,

    跟本王一道去蘇州如何?」「多謝慕王!」天京東南,印子山下。

    戰(zhàn)馬和牛一起拖著笨重的車架子,艱難地在崎嶇的山路上行走。馬兒在痛苦

    地嘶叫著,牛也在沉悶地哀聲嘆氣。

    昨晚剛剛下了一場雨,地上滿是泥濘,牲口們的腿幾乎陷進(jìn)地里。

    「快!把炮拉上去!要不然,我們都會被長毛炸死!」湘勇的頭目騎在馬上,

    不停地叫喊。

    「駕!駕!」兵丁在兇狠地用鞭子抽著馬和牛的屁股,可牲口們還是舉步維

    艱。

    終于,他們到了一座山脊上,視線一下子開闊起來。從這里望下去,山路依

    然彎彎曲曲,可是沿途設(shè)滿了太平軍的石壘。

    劈山炮整整齊齊地被架到了山脊上,湘勇們開始忙著填裝彈藥。

    「兄弟們,把炮口對準(zhǔn)長毛大營!」一名將軍模樣的人策馬從炮兵陣地后面

    掠過。

    炮口早就對準(zhǔn)了對面的山坡,等著令旗落下,頓時一聲聲炸雷響了起來。劈

    山炮的炮子落在不遠(yuǎn)處的山坡上,遍地開花。

    山腳下,濃密的林子里突然殺出一隊藍(lán)褂藍(lán)巾的士兵,端著槍,舉著刀,向

    對面山巔上的太平軍沖了過去。

    步兵是早已潛伏在了山腳上,只等身后的炮兵陣地架設(shè)完畢,提供給他們足

    夠的炮火支持,他們就可以一窩蜂似的沖殺上去。

    對面山坡上的炮臺也開始還擊,就像雷公逞威,一陣陣響炮也落在了山坡和

    山脊上,整片土地都像因此而撼動起來。叢林里,到處飄著挾帶火光的白煙,時

    不時的有人的肢體沖天而來,就像過年時被燃放的竄天猴一樣,撞到半空,被活

    生生地撕裂全身。

    「都不要停!繼續(xù)發(fā)射!」湘勇的將軍紅著眼喊道。

    山和山之間的道路徹底被炮火淹沒。早在湘勇們到達(dá)這里之前,太平軍已經(jīng)

    在道路上設(shè)下了壘石矮墻和月城,這些倉促構(gòu)建起來的工事被兇猛的炮火一通橫

    掃,巨石隨著火光翻滾,躲在墻后的太平軍非死即傷,慘叫不絕。

    「佩王殿下!佩王殿下!」洪宣嬌穿過濃煙,找到了正站在炮臺上用西洋鏡

    在眺望著遠(yuǎn)處湘勇陣地的馮真林,「清妖的炮火太猛烈了,山下的工事幾乎全部

    被摧毀了!」馮真林收起西洋鏡,道:「西王娘,你快撤到后山的月城里去,這

    里交給本王就是!」馮真林是馮云山的兒子,南王血脈,看上去還十分年輕,甚

    至比英王陳玉成還要更顯得白嫩一些。但是從他的眼睛里透露出來堅毅的光芒,

    還是能令湘勇不寒而栗。

    「不行!我就是來幫你守印子山的

    ,怎么能現(xiàn)在就走?」洪宣嬌大聲說。

    馮真林道:「本王對付這些清妖,綽綽有余!」雖然說得一字一頓,但他心

    里其實也沒什么底氣。自己戰(zhàn)死倒沒什么,可不能連累天王御妹一起死在這個山

    頭上。

    洪宣嬌知道自己說不服馮真林,卻堅信對方也說不服自己。她一揮手,對身

    后的女兵們喊道:「姐妹們,跟我到炮臺下去列陣!」中央炮臺下,也有一道矮

    墻,大約半人多高。女兵們蹲在壘石墻后,正好可以隱蔽起自己大半個身子。

    「啊嗚!啊嗚啊嗚!」湘勇們的騎兵也沖殺上來,一邊怪叫,一邊縱馬越過

    眼前一座座坍塌的墻壘,殺到了太平軍的陣前。

    「姐妹們,聽我號令!射!」洪宣嬌其實并不怎么騎馬,但是在怪石嶙峋的

    山路上奔跑,難免會扭傷了腳,這才坐到了戰(zhàn)馬上。她舉起戰(zhàn)刀,指向正在瘋狂

    沖鋒的湘勇,大聲喝道。

    鳥槍開始轟鳴,一聲聲槍響如爆竹一般響過,齊刷刷的子彈呼嘯著掃向敵軍。

    一時間,湘勇們落馬的落馬,仆地的仆地,死傷不計其數(shù)。

    可是他們沒有退卻,緊接著又是一輪撲了上來,比剛才更兇猛,更不要命。

    第一輪射過的女兵退到了后面,替補他們的是又一列荷槍實彈的女兵。隨著

    洪宣嬌的一聲令下,無數(shù)槍管里火光四射,把湘勇們連人帶馬都掀翻在地。

    「姐妹們,撤!」就在湘勇們詫異于對面陣地的火力猛烈時,洪宣嬌不失時

    機(jī)地下令后撤。

    中央炮臺上的馮真林已經(jīng)不知去向,就連大炮都丟給了湘勇們。女兵們一撤,

    整個陣地就算丟了。

    可是湘勇們并沒有罷休。因為他們的探子早就混進(jìn)來打探過,印子山的防線

    何止一道。不一鼓作氣殺到最后,他們就沒有勝利可言。

    果然,第二道月城里的炮臺開始鳴響,把剛剛沖上中央炮臺的湘勇都掀了個

    人仰馬翻。

    「殺上去!把長毛全都?xì)⒐?!」湘勇的將軍在怒吼,付出了這么多弟兄們的

    性命,要是只攻占了幾座炮臺,怕是回去之后會被曾九帥罵個狗血噴頭的。

    湘勇們?nèi)绯彼话愀谂鴤兊纳砗笥苛松先?,但是沒過多久,他們又逃了

    回來。

    「怎么回事?」將軍大怒。

    「那些女長毛又殺回來了!」「什么?」將軍定了定神,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正處

    于一個十分不利的處境。沿著中央炮臺的四周,都是構(gòu)建得如銅墻鐵壁一樣的月

    城。月城上都有炮臺,來自四面八方的炮火可以攢射此處,他就像一個活生生的

    人靶子。

    「不好!中埋伏了!快后撤三里!」三里是比較安全的距離,除非是西洋人

    的洋炮,否則長毛的土炮是射不到這么遠(yuǎn)的距離。

    一聽到撤退的命令,湘勇們都慌了射,開始擁擠混亂起來。只有打頭陣的士

    卒才聽到將軍的喊話,后面紅了眼睛的湘勇還沒來得及看到先鋒的旗號,只顧著

    埋頭往前沖殺。往前的和往后的都糾纏在了一起,自相踐踏。

    女兵們沖上制高點,對著腳下一頓猛射。

    湘勇血rou橫飛,頓時被射倒了一大片。

    「西王娘!」秋妹策馬而來,向洪宣嬌丟來了一桿毛瑟擊發(fā)槍。

    洪宣嬌順手便抄了過來,端在手中,略一瞄,槍聲就響了。

    她是天國數(shù)一數(shù)二的神槍手,常常在萬軍叢中射殺敵軍將領(lǐng)。這時湘勇的陣

    腳已經(jīng)大亂,士兵們爭相逃命,誰也沒有心思來保護(hù)他們的主帥,正是洪宣嬌出

    手的好時機(jī)。她的侍女秋妹早就知道她的這個習(xí)性,不失時機(jī)地向她丟了一桿火

    槍。

    指揮著湘勇先鋒沖鋒的將軍應(yīng)聲落地,很快就被從后面殺上來的馮真林所部

    砍成了rou泥。

    「一個清妖也不能放跑了,殺上去!」洪宣嬌扔掉長槍,振臂高呼一聲。

    眼看著天王御妹、西王娘親自沖鋒陷陣,太平軍的士氣高漲,一齊高喊著,

    開始追殺散落在山林間的湘勇。

    李臣典和朱洪章躲在低矮的密林里。他們的身后,蹲著數(shù)不清的湘勇,一手

    執(zhí)槍,一手挎刀。

    「報!」一名探子飛馳而來,在二位將軍跟前翻身下馬,彎腰鉆進(jìn)低矮的樹

    冠下,跪在兩人跟前,「先鋒營一千人,已全部陣亡!」李臣典喝道:「眾弟兄

    聽令!先鋒營已歿,第二、第三梯隊,跟我上!」「殺!」湘勇們齊刷刷地站了

    起來,高舉著戰(zhàn)刀,高聲怒吼。

    劈山炮的炮子就像鐮刀,不僅收割著太平軍和湘勇們的生命,而且還把一顆

    顆碗口大的樹干瞬間摧斷。當(dāng)炮火落地,氣浪就像一雙無情的大手,將樹冠上的

    枝葉一瞬間全部擄盡,只剩下一段光禿禿的枝干,在火焰中無助地?fù)u擺。著了火

    的樹葉滿天飄舞

    ,就像從天而降了一場火雨。

    湘勇如狂奔的猛獸,殺出隱蔽點,撲向太平軍。

    洪宣嬌騎在馬背上,將栓在刀柄上的黃綢緞布在自己的手腕上繞了一圈,把

    自己的手掌和刀柄牢牢地綁在一起。

    她和馮真林都已經(jīng)猜到,湘勇必定還有第二波、第三波……但是,現(xiàn)在不是

    后退的時候,他們必須和清妖決出一個雌雄來!

    「大清皇帝萬歲!」「天父在上!」聲嘶力竭吼叫著的湘勇仰攻著,同樣不

    顧生死的太平軍由上而下俯沖。這時,他們手中的火槍已經(jīng)不再是對方的威脅,

    在射空了彈子之后,就把槍丟到了地上。兩股洶涌的人流終于撞擊在一起,乒乒

    乓乓的鐵器撞擊聲通天徹地……

    蘇州,忠王府。

    李秀成站在大殿上,抬頭仰望那塊「萬古忠義」的匾額,感慨萬千。

    他知道,自己的這輩子一定都讓這塊鑲金巨匾給禁錮住了。

    「父王!」李容發(fā)進(jìn)了大殿道,「你當(dāng)真是用兵如神啊,太平圣兵攻打上海

    的北新涇,殺死清妖數(shù)百人。如今,蘇州城外的妖頭李鴻章急了,撤下了一部分

    人馬去救青浦和北新涇了??磥?,咱們蘇州城能夠暫時松一口氣了!」李秀成轉(zhuǎn)

    過身,小聲道:「納王和康王等人最近怎樣?」李容發(fā)道:「不見異常。今日兩

    人出城殺敵,奮勇當(dāng)先,連破了清妖幾座大營!」「是嗎?」「父王若是懷疑他

    們,何不……」李容發(fā)湊到他的耳邊,低聲道,「一刀將他們都?xì)⒘??」「胡說!

    「李秀成怒斥道,」俱是天朝兄弟,豈能輕易動刀?難道你忘了天京事變的

    教訓(xùn)么?同室cao戈,令人痛心??!「李容發(fā)道:」父王這般說,倒是與慕王說的

    沒什么兩樣。只是……「」只是什么?「」孩兒覺得,你和慕王終將會被自己的

    宅心仁厚所害!「」放肆!「就在父子二人說話間,慕王和小麻雀也走進(jìn)了大殿。

    譚紹光呵呵地笑著,摸著小麻雀的腦袋說:」這孩子,殺起清妖來,倒也不手軟。

    只是這槍法忒差了一些,方才末將帶著他出城沖殺清妖大營,他一連開了幾

    槍,一個清妖都沒打中。「李秀成道:」那紹光你今后可得多帶帶他了!「」咦?

    殿下,你為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譚紹光收起笑意問。

    李秀成拿出一份詔書,遞給譚紹光。

    譚紹光展開閱罷,道:「你這才來蘇州幾日,剛剛打開局面,現(xiàn)在天王又要

    召你回京,這可如何是好?十萬兩銀餉,換你在蘇州不到一個月的工夫,實在太

    不劃算了!」李秀成道:「印子山大營危急,佩王和西王娘血戰(zhàn)數(shù)日,清妖舍命

    不退,天王的心里,自然是焦急的!」「可,可你也不能兩頭兼顧??!對了,」

    譚紹光說,「前幾日,我看到侍王殿下了。他與我說,你不如托一個將在外君命

    有所不受的道理,拒不奉詔,看他天王能奈你何?」「胡說!你休讓侍王把你給

    蠱惑了!」「這豈能叫做蠱惑?殿下你也不想想,天王的詔令一下,除了你和扶

    王陳得才,誰去天京救援了?能進(jìn)天京的,也就你一個人。你終日如飛蛾撲火一

    般,往天京城里趕,那天王也不道你的好,你去了又有何意義?」譚紹光憤慨地

    道。

    「你不希望我回天京?」「那是自然!」「那么天京城破,你的傅善祥又該

    何去何從?」「……」譚紹光說不出話來了,李秀成的這番話,讓他又驚又怕。

    「好了,別愣著了,我這次回去,還要把承諾天王的十萬兩銀子一道帶去!

    你可替我籌備好了?「李秀成拍拍譚紹光的肩膀道。

    「這……」譚紹光又是面有難色,「殿下,我把你忠王府屋頂上的琉璃瓦都

    揭了,折合銀子也才七萬兩,還是不夠??!」李容發(fā)道:「父王,前日我活捉了

    幾個常勝軍的洋人,那清妖頭李大帥又用幾百斤鴉片把他們給換回去了。要不然

    ……拿這些鴉片當(dāng)銀兩去抵充?」「你真是越來越大膽了,」李秀成指著李容發(fā)

    道,「你知道天王平生最恨鴉片,我若是拿這些鴉片去抵充銀子,還不惹得他龍

    顏大怒?」「那湊不齊銀子怎么辦?」「剩下的三萬兩,就先欠著天王吧!」李

    秀成嘆了口氣道。

    蘇州城外,陽澄湖上。

    程學(xué)啟坐在亭榭上賞月,面前留著八個位置。

    鄭國魁領(lǐng)著郜永寬、汪安鈞、周文嘉、范啟發(fā)等太平天國八王走來,道:

    「將軍,他們來了!」郜永寬見這次李鴻章不在場,只有常勝軍的戈登和程學(xué)啟

    兩人并肩而坐,便放了心,走到程學(xué)啟身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道:「兄弟,數(shù)

    日不見,氣色又好了許……」程學(xué)啟曾是太平軍英殿的將軍,英殿和忠殿之間,

    多次聯(lián)手擊敗清妖,郜永寬和程學(xué)啟之間,也算是老相識了。這次勸降八王,也

    是程學(xué)啟憑著這層關(guān)系,靠鄭國魁從中斡旋,這才找到了突破口。

    郜永寬的話沒說完,卻發(fā)現(xiàn)程學(xué)啟的眼睛一直在盯著他的手,似乎在嫌棄著

    他手上有什么贓物。

    「啊!得罪了,得罪了!」郜永寬終于明白過來,現(xiàn)在自己在程學(xué)啟跟前,

    不過是一員降將,并無甚么兄弟之情可言。連忙把手縮了回來,又用袖子在程學(xué)

    啟的官袍上拂了拂。

    「坐!」程學(xué)啟長得瘦削,臉上無rou。自古以來,面上無rou,一生交不透。

    在他的眼中,目光似乎永遠(yuǎn)在閃爍不定,有些詭異莫測。

    「謝程將軍!」郜永寬等人答謝后落座。鄭國魁也在旁邊作陪。

    「這么多天過去了,你們?yōu)槭裁催€不動手?」程學(xué)啟為自己斟滿了一杯酒,

    抿上了一口道。

    「唉!」汪安鈞嘆息道,「不瞞將軍說,忠王他回蘇州了!」「忠王?」程

    學(xué)啟放下酒杯,莫測的雙眸盯著汪安鈞。

    汪安鈞自知失言,急忙道:「是是是,在下失言,是忠逆李秀成!」「你們

    長毛是不是都很怕他?」「那倒不是!」郜永寬道,「忠逆在賊中頗有名望,要

    是我們動手殺他,恐怕底下的將士都會不服。」「這么說,你們是不打算動手了?

    「」將軍請寬心,「郜永寬忙道,」李秀成在蘇州待不久的,天京那邊也在

    告急,想必用不了幾日,天王……啊,不,洪秀全!就會催促他回去的!而且,

    我聽說,李秀成這次能來蘇州,是答應(yīng)付給洪秀全十萬兩餉銀才出的天京……「」

    哈!你說什么?「程學(xué)啟好像聽到了一個笑話,冷冰冰的臉上露出笑意來,」你

    們長毛的天王勒索臣下?「」呃……正是!「程學(xué)啟搖搖頭:」那么李秀成付了

    沒有?

    「」傾忠府之全力,甚至把屋頂?shù)牧鹆呔徒伊?,勉強湊了七萬兩。等李秀

    成這次動身,就會一道隨行送往天京……呸,南京!「」哦……「程學(xué)啟好像很

    想對此事發(fā)表一些看法,但深沉的城府卻讓他緘口,只顧著喝酒。

    「是這樣的,」郜永寬道,「咱們兄弟這次來,倒是有幾個要求,不知道將

    軍能不能答應(yīng)?」「你想跟我談條件?」「不不不!我們怎么敢?只是……只是

    為身后事考量罷了!」「你說說看!」「這第一,將軍到時進(jìn)蘇州之后,務(wù)必保

    全我等眾人性命。第二,城里的諸營長毛將士,仍歸我八人統(tǒng)領(lǐng)。第三,懇求李

    大帥保奏朝廷,封我等總兵、副總兵之職!」「條件倒是不少??!」「這個…

    …將軍若是不允,容我等幾人回去再商議商議如何?「」不必了!「程學(xué)啟

    道,」第一條,爾等既降,我等斷無傷害性命之理。第二條,城里諸營長毛,本

    就是爾等部下,若突然收編,恐有sao亂。前面兩條,本將軍可以答應(yīng)你們。至于

    第三條,可不是我一人說了算的,還需稟報李大帥決斷才是!「」那就多謝將軍

    了!

    只是……只是……「郜永寬欲言又止,程學(xué)啟卻仿佛早已看透了他的心思,

    道:」你怕本將軍反悔?「」不是不是不是!「郜永寬急忙搖手。

    「國魁,取本將軍的雕翎箭來!」鄭國魁把雕翎箭交到程學(xué)啟手中,程學(xué)啟

    咔嚓一聲,就把雕翎箭給折斷了,起誓道:「皇天在上,我程學(xué)啟在此起誓,若

    入蘇州,絕不殺降,定保郜永寬、汪安鈞、周文嘉、伍貴文、張大洲、汪有為、

    范啟發(fā)、汪懷武八人性命無虞。如有違此誓,定當(dāng)死于亂軍之中,有如此箭!」

    印子山堡壘。

    馮真林和洪宣嬌已經(jīng)固守了一個月,太平軍和湘勇死傷無數(shù),尸首相藉。南

    渡之后的第一戰(zhàn),曾國荃沒想到竟會打得如此慘烈。吉字營的李臣典、朱洪章、

    蕭孚泗等人都被派到了印子山周圍,將其團(tuán)團(tuán)圍困起來,日夜猛攻。

    洪宣嬌帶著汪一中、秋妹等人穿行在密林之中,身邊的參天大樹已經(jīng)無數(shù)次

    遭受了炮火摧殘,斷的斷,殘的殘,就像滿地尸體一樣,互相枕藉。

    已經(jīng)到了幾乎彈盡糧絕的地步,天京雖然近在咫尺,可是天王怕太平門、神

    策門、儀鳳門等處有失,抽調(diào)不出兵力來援。所以洪宣嬌和馮真林商量了一下,

    打算突圍而出,再到方山和其他的太平軍會合,覓機(jī)反擊。

    印子山的墻壘已經(jīng)多出坍塌,月城也被毀壞了多處,已經(jīng)無險可守,突圍是

    唯一的辦法。洪宣嬌的女兵突擊李臣典所部,馮真林突擊朱洪章所部。只有在他

    們的駐營里撕開一個缺口,才能帶著剩余的人馬順利突圍。

    「你們看,」洪宣嬌指著李臣典大營前的深壕道,「我們只有跨過那條壕溝,

    才能沖進(jìn)清妖的大營。傳令下去,女營每位士兵都背上一捆柴薪,沖到溝邊,將

    柴薪投入溝里。直到將其填滿,我們才能殺進(jìn)去!」「是!」塵土滿面的女兵齊

    齊答應(yīng)了一聲。每個人的肩上都扛好了柴薪,只等著洪宣嬌一聲令下。

    洪宣嬌深吸了一口氣,有些緊張。印子山周圍的湘勇越來越多,已經(jīng)超出了

    她的預(yù)估。而且,忠王李秀成在蘇州,坐鎮(zhèn)在天京城里的天王和他的幾個兄弟,

    此時必定六神無主。想活命,只能靠她自己。她抽出戰(zhàn)刀,大喊一聲:「殺!」

    太平軍女兵忽然從密林里沖出,兩邊槍炮聲大作,硝煙滾滾。

    為了要突圍,印子山炮臺上幾千斤的重炮只能放棄,但是洪宣嬌和馮真林又

    不想留給清妖,只能將其炸毀,可要沖鋒突圍,沒有炮火又是不行,所以只能扛

    著相對較輕的奇炮。

    奇炮重三十斤,威力雖然遠(yuǎn)不如西洋大炮和劈山炮,但是可以和部隊隨行。

    如果是壯漢,一個人扛著三十斤奇炮突擊,倒也沒什么,可是女營士兵力氣

    小,不得不兩個人扛一門奇炮。

    「長毛殺過來了!各營準(zhǔn)備迎敵!」李臣典站在寨樓上,親自揮舞令旗,指

    揮作戰(zhàn)。

    湘勇們的大寨里,事先已經(jīng)開好了許多槍眼子,從這些槍眼子里向外射擊,

    不僅可以殺傷來犯之?dāng)?,還能夠掩護(hù)士兵們的身體,不暴露在太平軍的槍火之下。

    可是太平軍也沒想著要殺傷這些湘勇,冒著槍炮沖到壕溝前,將肩上的柴薪

    往里一丟,便有轉(zhuǎn)身回到本陣中去。在這個過程中,雖然被湘勇?lián)魵⒉簧?,但?/br>
    了身后將士們的安危,每個人都奮勇當(dāng)先。

    不一會兒,在奇炮和排射槍兵的掩護(hù)下,壕溝已經(jīng)被填滿。

    洪宣嬌親自帶隊沖鋒,吶喊著殺向湘勇的大營。

    眼看著就要跨過壕溝,忽然從斜刺里,射來一排槍子,立時撂翻了十幾名女

    兵。

    「怎么回事?」洪宣嬌花容失色,驚問道。

    「西王娘,不好了!」一名女兵跌跌撞撞地跑來稟報,「佩王殿下在沖鋒時

    遭遇了埋伏,中了劈山炮的炮子,當(dāng)場殉國!」「???」洪宣嬌只覺得眼前一黑,

    連忙用刀尖拄地。

    埋伏?看來清妖早有準(zhǔn)備,料定他們必會在這幾日里突圍。

    「怎么辦?」汪一中也焦急起來。

    現(xiàn)在的形勢,女營已經(jīng)三面受敵。擺在洪宣嬌的眼前只有兩條路,豁出去一

    條命,殺進(jìn)李臣典的大營。或者,退回印子山堡壘,嚴(yán)陣固守,等待援兵。

    「兄弟姐妹們,一起殺過去!」洪宣嬌想了想,覺得還是有必要冒一次險的,

    舉起戰(zhàn)刀,又下了一次沖鋒的命令。

    女營前中后三營盡出,一起撲向李臣典的大營。

    站在寨樓上的李臣典見了,忽然令旗一揮,喊道:「放箭!」兩軍對壘之際,

    槍炮已經(jīng)逐漸替代了弓弩。李臣典當(dāng)然沒打算用冷兵器來阻擋太平軍的火器,但

    見湘勇的大營上空,忽然升起一陣繁星。緊接著,火雨落地,點燃了女兵們鋪在

    深壕里的柴薪,當(dāng)即火光沖天,濃煙滾滾。

    原來,湘勇們見這幾日天氣晴好,不僅在壕溝里釘下了尖木樁,還在坑底灑

    上了硫磺,等到太平軍正要跨越壕溝時,硫磺俱發(fā),加上她們鋪在溝里的柴薪,

    立時燃起了一道火墻。

    「啊!」沖在最前面的女兵被燒成了一個火人,慘叫著滿地打滾。

    戰(zhàn)場上,彌漫起一股皮rou被燒焦的臭味。

    「活捉她們!」李臣典下令,全營將士出寨圍剿。

    早在渡江之前,九帥曾國荃已經(jīng)下令,天京城里女兵眾多,但凡活捉者,全

    都賞給士兵們享用。這李臣典又是個好色之徒,而且二十七八歲的年紀(jì),正是血

    氣方剛?;钭竭@些女兵,對他來說,是上上之選。

    唯一的道路也被堵塞,洪宣嬌的女營被困在了中間。前面是數(shù)丈高的火墻,

    兩翼又有蕭孚泗和朱洪章的營兵夾擊。最可怕的,是從天而降的炮火,正在成片

    成片地收割著女兵們的性命。

    「西王娘,我們退回山上去吧!」秋妹死命地拉住正在向火海沖鋒的洪宣嬌

    道。

    「不行,就算死,也不能被清妖活捉了!」洪宣嬌知道湘勇們的暴行,每下

    一城,屠殺,jianyin,屢見不鮮。要是落在這些清妖們的手中,她幾乎不敢想象自

    己會有怎樣的遭遇。與其如此,不如死在戰(zhàn)場上!

    「西王娘,天京就在咫尺!天王一定會派兵來救我們的!」洪宣嬌滿眼看到

    的,都是血rou橫飛的場景,大火,尸骸,遍地皆是。整個印子山的山坡上,就像

    上帝降下了一場天譴。

    她咬著牙道:「撤回山

    上!」山上的堡壘已經(jīng)殘缺不全,被湘勇的炮火日夜

    轟擊之后,已經(jīng)多處坍塌。至于沿途的石墻,也碎了遍地,仿佛被一頭狂暴巨獸

    肆虐過一樣。

    退到印子山山頭時,每個人皆已是筋疲力盡,貼著墻癱坐在地上。堡壘外面,

    湘勇的喊殺聲不斷。趁著這個機(jī)會,他們想要一舉拿下太平軍在印子山的大營。

    「秋妹,清點一下彈藥,隨我到城頭抗敵!汪一中,你從后山找小路下去,

    到天京城里去求援!」洪宣嬌現(xiàn)在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覺,可是現(xiàn)在,她還不能睡。

    不擊退湘勇,她將永無寧日。好在,她現(xiàn)在還有地利優(yōu)勢可守,居高臨下,

    至少還能抵抗清妖一陣子。

    「不行!在這種時候,我怎么拋下西王娘獨自逃命!」汪一中曾經(jīng)發(fā)過誓,

    要代替他曾經(jīng)的主帥林鳳翔保護(hù)洪宣嬌,說什么也不肯離開。

    「汪一中,你聽我說,」洪宣嬌握住他的手道,「只有你出去了,我們才有

    活下去的機(jī)會,明白嗎?你別固執(zhí)了,照我說的做!」「可是……」「別婆婆媽

    媽的了!」洪宣嬌從靴子里拔出一柄匕首來,丟給汪一中,「你先把頭發(fā)剃了,

    換上清妖的衣服。如此,才不會被人識破身份!」「?。 固杰娭杂袆e于

    清妖,就是滿頭青絲。讓汪一中剃頭,倒還不如一刀殺了他更痛快一些。

    「你還在猶豫什么?」洪宣嬌怒斥道,「我們的命,現(xiàn)在都握在你的手里!

    「汪一中含淚剃了發(fā),拜別了洪宣嬌,挎著刀,帶著槍,跌跌撞撞地往后山

    摸了下去。從印子山的山巔,可以看到天京的城垣,可是那座歷經(jīng)了五百年風(fēng)霜

    的城池,這時也是烽火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