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我的律師？”

    簡清微微斂眸，沒應。

    “長得還挺漂亮的嘛?！?/br>
    “……”

    得，看這態(tài)度，估計一點都不著急。

    “我叫簡清，是你的辯護律師?！?/br>
    見對面的人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她只瞥了眼，半點沒給他機會繼續(xù)道：“如果你有罪，我會竭盡全力替你減少刑罰；如果你無罪，我會替你主張無罪釋放，還你清白。”

    一如既往的說辭，她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顯然一年前的案子多多少少還是給她留下了不好的回憶。

    “想要我?guī)湍悖驼埲鐚嵒卮鹞业膯栴}。”

    說到底，裝作再若無其事，她還是厭惡委托人的欺騙，甚至憎恨。

    程乾盯著她，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大概是沒有想到這樣一副漂亮的面孔下，是這么不近人情的嚴肅性格。

    他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行?！?/br>
    一問一答的形式進展得很順利，一開始簡清只是面無表情地問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問題，那不疾不徐的樣子程乾簡直要懷疑這律師到底是不是個徒有其表的花瓶。

    直至——

    “那天晚上，你為什么去河坊公園？”

    突如其來的直球問題讓程乾噎了一下，遲疑幾秒鐘之后他才故作悠然道：“我就是夜跑經過那里。”

    聞言，簡清云淡風輕地抬眸掃了一眼對面的男人，短暫停留后垂下眼瞼再問了一遍。

    “為什么去河坊公園？”

    前面已經被她磨得沒脾氣了，這會她堅持重復的行為惹得程乾有些惱，幾乎是吼著道：“我不是說了嗎！我只是夜跑經過！”

    他的情緒激動，態(tài)度很差。這會吼完之后臉頰還有些泛紅，在這種暗無天日的封閉空間待了有幾天，氣色算不上太好，盡顯頹靡。

    簡清沒理會他的暴躁，翻過手中的資料，筆尖落在某處輕輕點了點：“監(jiān)控顯示，你在案發(fā)現(xiàn)場至少逗留了十分鐘，那十分鐘你在干什么？”

    她的語氣突變，越是平淡的神色，越是讓程乾感到后怕。漫長的沉默過后，簡清好脾氣地又問了一遍，連字詞間的語調都沒變過。

    他舔了下干澀的唇瓣，低頭回答：“人不是我殺的?！?/br>
    坐在對面的女人慢條斯理地放下手中的筆，有些慵懶無謂地靠著身后的椅背，挑了挑眉：

    “所以呢？”

    程乾煩躁地拍了下桌面，強調：“我說了人不是我殺的，不是我殺的！我是無辜的！他們憑什么處置我??？”

    “你是三歲小孩嗎？”

    比起對方的不耐煩，她的聲音像是一瓢冷水，將陡然白熱化的氣氛澆得一點都不剩。

    簡清屈起手指，關節(jié)在攤開的一疊資料上利落地敲了兩下，唇角微勾：

    “想定你的罪，手頭上這些證據足夠了?！?/br>
    程乾的視線不經意地掃過她手中的資料，厚厚一疊，看著就像是有條不紊，樣樣齊全。

    他心里的底氣弱了幾分，再開口時竟然有些疲憊：“人真的不是我殺的?！?/br>
    “程乾?！?/br>
    簡清神色平平地念出他的名字。

    男人循聲抬眸，望向隔著一面玻璃，坐在對面的女人。

    許是這個位置頭頂?shù)臒襞莩隽它c小問題，光線不亮，再加上看守所本就陰暗的環(huán)境，整個氛圍顯得十分壓抑。

    女人不再是低頭研究證據那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彼時，她微抬著下巴，漆黑的眼眸含著冷靜漠然的情緒不偏不倚地望著他。

    那雙眼睛太深沉，深邃到襯得眼里的情緒愈發(fā)濃郁，讓他無意識間就陷了進去。

    不知是短暫的幾秒鐘還是漫長的幾分鐘，在簡清仿佛能夠看透一切的眼神下，程乾幾乎快要忍不住心中的煩悶。

    突的，女人清冷的嗓音打破了長久的寂靜：

    “知道檢方起訴的是什么罪名嗎？”

    “什么？”程乾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低聲呢喃。

    簡清重新拾起筆，漫不經心地轉著，淡然地吐出五個字：

    “故意殺人罪?！?/br>
    程乾一愣，所有的感官都在這一刻麻木。

    簡清對他失了血色的表情置若罔聞，自顧自地接著道：“如果定罪，先不提徒刑期限，以這起案子的影響程度，你極有可能會被直接判處死刑?！?/br>
    “你以為自己是無辜的就不會被定罪量刑了嗎？我告訴你，這個社會，外面的那些人根本不在乎人是不是你殺的。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你，他們只會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光你空口無憑的一句話，他們?yōu)槭裁匆嘈拍?？?/br>
    “如果一句‘我是無辜的’有用，為什么還有那么多罪犯被處以死刑，為什么還會有那么多冤案出現(xiàn)？你以為他們在那之前，沒有說過這句話嗎？”

    她壓下心中漸漸涌上的幾分異樣情緒，重新拾起筆在某項證據上輕輕畫了個圈：“當然，若你不介意在未來被當作冤案重審的例子出現(xiàn)引起一片唏噓的話，就保持沉默吧。”

    “……”

    話音落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沒有得到回復。

    簡清眉眼微垂，果斷地將手中的資料一合，干脆地站了起來：“看來你今天是不會說了。”

    第一次毫無進展也是意料之內，過往幾乎是想不起來之類的理由。而這次，明擺著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如果不給點時間和壓力估摸著也是不會說的。

    簡清拎起東西走了幾步，在抬手搭上門把的時候，終是停下了步伐。

    “程乾，我見過你奶奶了?！?/br>
    程乾一愣，似是想確認她話里的真假。然而女人并沒有回頭給他這個機會，只極其輕地嘆了一聲：

    “她說她在等你回家。”

    ——

    走出看守所的時候，落日的余暉已經遍布天際。簡清深呼吸了一口氣，方才在看守所那陰暗空間內的郁結都在一瞬間得到了釋放。

    由于小唐的家離這邊比較近，再回律所不太方便，簡清索性讓她直接下班了。

    沒了助理跟隨，她一個人漫步走向最近的地鐵。周圍都是來來往往上下班的人，大都和她一樣穿著規(guī)整的小西裝。

    西裝雖顯嚴肅，但在這大夏天著實有些不抗熱。頂著炙熱的晚霞，她毫不猶豫脫了外套擱在臂彎。

    “簡清！”

    遠遠的，似是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簡清循著聲音下意識地往周邊掃了一圈，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停在她身側馬路上的一輛黑色越野車。

    車窗降了三分之二，虞逢那張臉露了個完整。外面光線有些強烈，他不適應地瞇了瞇眼睛：“你在這干嘛呢？”

    簡清走近了幾步，聞言朝看守所所在的方向努了努下巴：“來這邊見個委托人?！?/br>
    最近郭纖纖的案子不僅在網上熱度很高，在他們業(yè)界也是掀起一股熱潮。簡清會出現(xiàn)在這，見的這個委托人大概是誰他心里也能猜的差不多。

    不過虞逢倒沒多想，看著女人卷至手肘的襯衫袖口，又看了眼她微微沁出汗的額頭，他給了個眼神：“你去哪？”

    簡清：“回律所?！?/br>
    虞逢：“我送你吧，剛好順路?！?/br>
    簡清撩了下額側的劉海，沁出的汗水和烏黑的發(fā)絲貼在一起，撩起的瞬間拂過一絲涼意。

    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大方地應下：“好，多謝了?！?/br>
    她兩三步走過去，直接拉開了后座的門，完全沒有注意到虞逢欲言又止的表情。

    彎腰探身進去，外邊的光線過于強亮以至于眼前一黑什么都沒看清。她干脆地關上門，剛想說話，轉頭的那一剎看到了坐在后座另一側的男人。

    男人依舊是西裝革履，這會兒他只穿了件黑色的襯衫，領口微敞，聽到聲音沒什么溫度地望了過來，倒和平日里一絲不茍的正經模樣有些差異。

    簡清盯著他足足看了三秒鐘，最初的錯愕已經被她悄無聲息地斂了起來。

    聽聞虞逢和紀梵的關系不錯，兩人都是檢察官，所以蹭車這種事估計也是常有。

    她不著痕跡地勾出一抹笑容：“好巧啊，紀檢?！?/br>
    然而今日男人看起來興致并不高，只是摘下眼鏡捏了捏眉心，極淡地“嗯”了一聲：“很巧，簡律師?！?/br>
    算是回應了她的客套。

    簡清沒與他計較，畢竟這人看著好相處八面玲瓏的，但實際上是什么性格她也不清楚。

    似乎是看出了兩人之間的尷尬，虞逢極有眼色地輕咳了一聲：“你今天是去接觸程乾嗎？”

    他聊起案子，簡清也不避諱，哪怕旁邊坐著的就是她即將要在庭審上面對的人。

    “是啊，什么也沒問出?！?/br>
    簡清嘆了一口氣，目光不經意地落在窗外飄過的景色。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眼神變得意味深長，最終那點落寞像是身邊的草木一樣轉瞬即逝。

    她修長的指尖在光滑的西裝外套上輕輕摩挲了兩下，低聲道：“到底還是太單純，社會的險惡全然不知?！?/br>
    許是她這句話說得太過無奈，隱含著淡淡的悲哀聽得人莫名接不上話。就連一直沒說話的紀梵都沒忍住朝她看了一眼，隱在鏡片后的眼睛眸色過深，不知道在參謀什么。

    律所不遠，搭虞逢的順風車很快就到了。簡清乘了一路空調，雙手早就被吹得冰涼，所以下車的那一剎只覺暖意包圍。

    關上門，謝過虞逢，簡清繞過車頭走到人行道上。正準備離開，她抿了抿唇，還是折回去抬手敲了一下后座的窗戶。

    虞逢遂她意降下了車窗，紀梵那張冷白的臉便一寸寸露了出來。他原本是在閉目小憩，聽到聲音還是睜眼望了過來。

    簡清彎下腰，單手搭在窗沿，與紀梵望過來的視線不偏不倚地撞在一起。大概是沒懂她的意思，男人偏褐色的眼睛里帶著明顯的疑惑和不解。

    看出他等待的意思，簡清拍了拍窗沿，淡笑著：“紀檢，工作很重要，但身體也很重要，多注意休息?！?/br>
    話落，她也不顧紀梵是什么表情，偏頭朝駕駛位上的虞逢道：“虞逢，把空調溫度調高點吧。”

    “走了?！?/br>
    話音剛落，簡清正準備向后退一步，眼前突的一道陰影閃過，快到她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只覺下巴被輕輕捏住，將她的臉轉了過去，再度對上那雙褐色的眼睛。

    男人微涼的指尖落在她下巴的軟rou上，只是最初的捏住，并沒有多余過分的動作。

    簡清愣了一下：“你…？”

    不等她說完，原本靠著椅背的男人突然傾身過來，完全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