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

    -

    和紀(jì)梵分道揚鑣之后，簡清沒有著急回家，而是打車去了市中心。

    那個落水的女生被救護車接走的時候，她瞥見了救護車上的醫(yī)院名稱：南港大學(xué)附屬第一醫(yī)院。

    等她抵達(dá)醫(yī)院，特地問了護士站的工作人員，看了一圈病區(qū)之后才在最里面的那張病床上找到昏睡的女生。

    她身上全濕的衣衫已經(jīng)換成了病號服，若不是一旁的心跳檢測器顯示一切都在正常范圍內(nèi)，看著女生蒼白毫無血色的臉，簡清根本不會相信她還在平靜的呼吸。

    周圍的病人個個雖談不上面色紅潤，但眼中求生的欲望或是沉睡時的安詳，都和年輕女生截然不同。

    她的雙眼緊閉，額頭沁出細(xì)密的汗，干澀的唇瓣蠕動著，即便是意識不清的時候，也在一遍又一遍地呢喃重復(fù)——

    別碰我。

    我臟。

    簡清一愣，腳步硬生生地定在那里。

    方才在石板橋上只是匆匆一瞥，后來女生被救上岸她也不敢多看，直到現(xiàn)在簡清才看清她的真面目。

    她長得很漂亮，即便是面露痛苦的模樣也能從羸弱中看出一絲病態(tài)美，在學(xué)校定然是被人追捧的女神。

    想到這里，再結(jié)合聽到的話，簡清看著女孩的眸色突然染上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深思。

    仿佛有什么在腦海里一閃而過，一想到那個可能性，留下的只是不想相信的祈求。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簡清覺得自己雙腿都開始發(fā)麻的時候，她才轉(zhuǎn)身離開病區(qū)朝護士站走了過去。

    “你好，請問有便利貼嗎？我想寫點東西。”

    小護士正忙著，確認(rèn)她沒有聽錯之后倉促地把黃色的便利貼和水筆往臺面上一擱，笑了下：“寫完你就自己放回去吧。”

    謝過護士，簡清就安靜地站在護士站前，低眸專注地寫著什么。身后是來來往往盡顯急色的醫(yī)護人員和家屬，唯有她一人不受影響認(rèn)真落筆。

    她寫得很快，不到半分鐘就把筆蓋一合，撕了最上面那張便利貼又往回走。

    將便利貼粘在病床邊的柜子上之后，簡清目光沉重地望了眼躺在病床上的女孩，不再逗留。

    她沒有離開醫(yī)院，而是去了住院部看望程奶奶。推開病房，在床側(cè)看到正在削水果的程乾時，簡清并不意外。

    許是經(jīng)歷了生死一遭，饒是再刺頭幼稚的人也會被逼著長大?？词厮哪嵌稳兆由虝顺糖裁唇凶錾鐣裁唇凶鰵埧?。

    待的越久，就越是后悔。

    所以被無罪釋放之后，他抓住這個機會改過自新，不再渾渾噩噩過日子。

    簡清照舊關(guān)心幾句程奶奶的身體狀況，得知無礙之后捏造了個借口把程乾叫出了病房。

    兩人年紀(jì)差不多，但程乾在簡清面前略微有些局促的樣子一下子就顯得弱勢許多。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扯出一抹笑：“簡律師，之前的事情還沒有好好謝謝你。我后來聽他們幾個說是你去網(wǎng)吧蹲點才找著證據(jù)的，真的謝謝你。”

    先前幾次見面，女人都穿著保守單一的工作裝。見慣了簡清清冷的模樣，只要一想到她為了找證據(jù)融入網(wǎng)吧那種完全與其氣場不和的地方，他就心生愧疚。

    簡清看出了他的不舒坦，眼梢微揚：“不用道謝，證明你的清白本來就是我的工作?！?/br>
    說到這，她掃了眼病房內(nèi)正往他們這個方向看的程奶奶，輕輕嘆了一聲：

    “程乾，雖然你不會因殺人罪被起訴，但是你毀壞了郭纖纖的尸體是既定的事實，所以之后你還會受到相應(yīng)的懲罰?！?/br>
    不料，程乾的臉上沒有半分不解和怒色，反倒是極其平靜地接受了這件事。

    “沒事的簡律師，這一點之前警察來找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我認(rèn)命，畢竟是我貪圖小便宜在前才會造成今天的局面?！?/br>
    面對他突然的懂事，簡清皺了下眉。左右說不出什么安慰的話，她的重心又重新回到了唯一的牽掛上：

    “奶奶的事你不用擔(dān)心，我會找護工好好照顧奶奶?！?/br>
    “不用麻煩了簡律師，奶奶已經(jīng)知道了我的情況。她之后會出院在家里等我回去，我已經(jīng)提前拜托了鄰居幫忙照顧?！?/br>
    往日都是在法庭和看守所這種充滿肅穆令人神經(jīng)緊繃的地方見她，這還是程乾第一次以如此放松的心態(tài)去打量眼前的女人。

    簡清今天的穿著非常突顯氣質(zhì)上的溫婉，哪怕此刻她的臉上依舊沒有笑容，也不會讓人覺得難以接近。

    就這么幾次接觸下來，他能夠感受到這位面冷的大律師其實意外的心善。

    思及此，程乾心中的感激愈發(fā)的濃烈。他難得正經(jīng)的站好，朝女人深深鞠了一躬：

    “簡律師，真的謝謝你，謝謝你幫了我?！?/br>
    廊間一靜。

    “不用謝我。”

    簡清斂了斂眸，看不出什么情緒變化，輕啟紅唇：

    “要謝就謝你自己沒有做那些事，如果你真的做了那些事情，我就算有心救你也無事于補?！?/br>
    不要把她當(dāng)成什么救世主一樣來感激，她說過這些是工作就真的是工作。只是別人可能點到為止，她喜歡把每件事做到最好罷了。

    人心，永遠(yuǎn)不是區(qū)區(qū)一個陌生人就可以改變的。若是壞在根本，就只有連根拔起除盡這一結(jié)局。

    顯然，簡清沒有那個閑情逸致去拔出壞根，而程乾也不是一個壞至根本的人。

    所以——

    “拯救你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br>
    -

    六月底為了沖上半年業(yè)績，簡清幾乎有小半個月都待在律所，到最后干脆直接搬了把躺椅晚上睡在律所。

    周五早上，秦頌端了杯咖啡正準(zhǔn)備推入辦公室就看到從衛(wèi)生間洗漱完畢走出來的簡清。

    他掂了掂手中的咖啡，看著女人額前發(fā)絲沾上的水珠，無奈道：

    “你昨天又睡律所了？”

    簡清從他手中接過咖啡，感受到指尖觸及的冰涼，語氣平靜：“嗯，把之前堆的案子都理了下，差不多搞定了?！?/br>
    秦頌跟在她身后走進(jìn)辦公室，瞥見辦公桌上攤著的一堆資料，忍不住蹙眉調(diào)侃：“你可悠著點吧，自己要工作我不攔你，倒時候把那幫實習(xí)生嚇跑了你去給我招？”

    簡清沒說話，一副“這能怪我？”的表情往辦公椅上一跌。

    “我也沒想太多，這不是程乾那邊解決之后突然閑下來了，就給自己找點事干?！?/br>
    “閑了？”

    秦頌往她的辦公桌上一坐，從筆筒中拿了支筆出來握在手中不停地轉(zhuǎn)。

    “那你今天去趟法院吧，有些資料得確認(rèn)一下。正好馬樾今天出庭，你過去看看情況?！?/br>
    提到馬樾，簡清的目光一頓：“盧婉菁？那件事后來怎么樣了？”

    水筆“啪嗒”一聲掉落在桌面上，秦頌也不介意，將其放回筆筒，含笑出聲：

    “說來也好笑，本來勝算確實不大，結(jié)果你知道齊洲臨時整了個幺蛾子出來和他那個小情人又偷偷見面了一次。”

    聽到這里，簡清已經(jīng)覺得事態(tài)的發(fā)展有些戲劇性。一口咖啡好不容易咽下去，她難掩震驚“啊”了一聲。

    秦頌：“沒想到盧婉菁防著呢，立馬拿了結(jié)婚證身份證去酒店逮人，問出房間號直接一個電話打到警方那邊舉報有人嫖/娼?！?/br>
    “……”

    “警方來了二話不說沖進(jìn)去一頓猛拍，想來齊洲汪怡二人也會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嫖/娼而承認(rèn)與對方的不雅關(guān)系?！?/br>
    “這時候盧婉菁再去警方那邊拷貝一份筆錄，這樣一來證據(jù)證詞都是合法的，饒是劉學(xué)鑒再牛逼也不能說警方違法造假證據(jù)。”

    簡清的眼皮跳了跳：“……”

    等等，這方法不是她之前說的嗎？

    當(dāng)時盧婉菁急于離婚，簡清說的這個取證方法是基于齊洲再次出軌前提下的下下策。畢竟有劉學(xué)鑒在，對方團隊就不會讓這種必敗因素發(fā)生。

    結(jié)果齊洲還真的不知道是哪個筋搭錯了，一副好牌硬是為了逞一時快樂，出個順子落了一把單牌。

    這牌技？

    她能說什么呢。

    簡清來了點興致，腰身都挺直了不少：“真的假的？”

    秦頌挑眉：“騙你干嘛，現(xiàn)在過去估計庭審也差不多那個點結(jié)束了。”

    她一骨碌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眉眼間的雀躍怎么也壓抑不?。骸澳阍趺床辉缯f，我還能去旁聽！快點把資料給我，我去看看！”

    “……”

    你是不是太高興了點？

    -

    簡清趕到的時候庭審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大批的旁聽觀眾從法庭內(nèi)接二連三走出，交談中對齊洲的批判聲呈現(xiàn)一邊倒的趨勢。

    她有些惋惜地嘆了聲，交了材料出來之后正巧在大堂碰到馬樾和盧婉菁。

    盧婉菁穿著一席蓮青色長裙，身邊還站著一個小女孩，扎著雙馬尾極其乖巧，看起來不過五六歲的樣子。

    她走了過去，沖兩人打了招呼。盧婉菁?xì)馍懿诲e，感謝完馬樾還抓著她的手說了一大段謝辭，左右都離不開她抓jian取證那一招。

    “簡律師謝謝你！多虧了你說的方法，要不然我也不可能抓住他的把柄！真的太謝謝你了！”

    “……”

    這個倒也不是她的功勞，要謝還是謝齊洲沒有管住自己的下半身吧。

    最后又說了幾句，盧婉菁這邊因花店繁忙便帶著孩子先行離開，順便留了電話堅持著以后一定要請他們吃飯。

    盧婉菁前腳剛走，劉學(xué)鑒后腳就從他們二人面前經(jīng)過，身后還跟著滿臉寫著煩躁的齊洲。

    他素來驕傲慣了，往日那些大案子都不在話下，突然輸給一個初出茅廬的新人，別提這臉打得多響了。

    是以，他惡狠狠地瞪了眼馬樾，冷哼一聲直接越過二人。連表面客套話都懶得說了，看來是被氣得不輕。

    面對這樣被連帶的無視，簡清沒忍住嗤笑一聲：“瞧他這點出息，輸了一場官司就擺臉色，真當(dāng)這里是自家后院啊?！?/br>
    “法院多少雙眼睛看著呢。名律師、大檢察官，更別提審判長了。就他這副小肚雞腸的做派，第一印象就不行，以后誰還賣他面子？”

    馬樾也是無比贊同，一聽簡清提起名律師大檢察官之類，他的視線一晃，不由得被某個身影奪去了注意力：

    “清姐，那個是誰？”

    簡清隨著他的目光望了過去，法院的樓梯上，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正單手扶著樓梯沿著邊沿徐徐走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