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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中燕 第60節(jié)

    常沛怒瞪著李騁,胡子都氣得微微抽動,并未搭理蘇燕的話。

    一瞬間,蘇燕如釋重負,可緊接著又不免慌亂起來。是她出賣了徐墨懷,如今他好端端地活著必然要興師問罪,從前那些糾葛也便罷了,如今卻實打實地要害他性命,他如何還能手下留情。

    蘇燕心底難以抑制地漫起一陣恐慌,面色不比李騁好上多少。

    好在李騁也算經歷過風浪的人,立刻將她從馬車上拉下來,催促道:“不想死就跟著我走?!?/br>
    常沛辛苦百般謀劃,只因李騁的疏忽功虧一簣,將他碎尸萬段的心都有了,然而事已至此,他竟生出一種聽天由命的淡然來,總歸到了這個地步,他早已沒了逃的必要,不如最后再奮力一擊,與徐墨懷的外祖聯手,與他拼個魚死網破。

    李騁從不是負隅頑抗的人,他還年輕,日后總有機會從頭再來,不會同常沛一般蠢到留下等死。

    洛陽的行宮中同樣有許多出口,徐墨懷必定來不及堵上所有出路,他依舊能帶著人逃出去。

    蘇燕走到一半便后悔了,她若是跟李騁走了,興許死得會更快,不如向徐墨懷求情,告訴他自己的苦衷。然而李騁卻不給她反悔的機會,蘇燕不肯走,他連拖帶拽的將她帶離。

    等他們趕到行宮的西門時,果不其然已經有了看守。李騁帶著部下一番廝殺,鮮血四濺,蘇燕一邊躲避,一邊嚇得驚呼,心都要從嗓子眼兒里蹦出來了,衣衫上都是腥臭的血。

    李騁本就瞎了一只眼睛,如今面上也濺了血,顯得他更像是一個惡鬼。

    好不容易在此處殺出了一條血路,李騁拖著嚇到腿軟的蘇燕往外走,正好與一隊趕來捉拿他的兵馬對上。

    徐墨懷就坐在其中的一匹駿馬上,背脊依舊挺直著,他衣不染塵,高高在上,俯視著狼狽不堪的他們。

    哪里是什么焦尸,他分明連一根手指都沒有傷到。

    蘇燕對上他泠然的一雙眼,心上莫名震了一下,仿佛被什么重重地砸了下去。她收回眼不敢再看他,忽然之間變得無地自容起來。

    他分明沒有事,甚至還從容地帶人平亂,那么這些時日所發(fā)生的一切又算什么。

    蘇燕心里隱約想到了什么,又不敢朝著那處想下去。

    脖頸忽然被冰涼的東西抵住,她不敢亂動,脖子微微后仰,李騁冷酷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白屛易?,亦或是我?guī)еK燕一同死?!?/br>
    徐墨懷面無表情了好一會兒,目光落在不敢看他的蘇燕身上,緩緩扯出一抹滿是嘲弄的笑?!澳銘{什么以為,朕會為了一個背叛朕的女人放過你?!?/br>
    他接過侍從遞來的長弓,手指從箭矢上摩挲而過,仿佛在思量著什么。

    蘇燕緊抿著唇沒有吭聲,她抑制不住地發(fā)抖,卻還是將眼淚給忍住了。

    “也不知該說你們誰更蠢的好,竟真的相信,朕會將性命交付到一個女人手上。”徐墨懷面上帶著笑,眼底卻是一片漠然。

    寧清坊是騙人的話,蘇燕也是他留下來的誘餌。他自幼經歷過數不盡的背叛,自然懂得狡兔三窟的道理,即便溫存后情意款款說出的話,也不見得都是發(fā)自真心。

    分明是七月流火的日子,暑熱尚未退盡,蘇燕卻覺得自己置身寒冬,身上冷得厲害。

    路上的時候她還想跟徐墨懷說上兩句好話,此刻卻仿佛成了一個啞巴,一點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緊接著,她聽到徐墨懷用近乎殘忍的語氣說:“與其讓你殺了她,不如朕親自動手。”

    蘇燕終于朝他看了過去,最先看到的是他拉開的弓,以及對準她的箭矢。

    第85章

    蘇燕能感受到脖頸堅硬而冰冷的刀刃緊貼著她的皮膚,只要李騁用力一劃,她凄慘的一生便結束了。

    而除此以外,前方還有對準她頭顱的箭矢,來自一個口口聲聲說會愛她護她的男人。

    蘇燕難得沒有哭出聲來,也沒有狼狽不堪地哭喊著求饒。

    李騁說喜愛她,不過是將她當做一件玩物,會不顧她的求饒欺辱她恐嚇她。可蘇燕卻從未有哪一次,如怨憎徐墨懷一般怨憎過李騁。

    只因她一早便知道李騁是惡人,也從未指望他生出什么憐惜之情,自始至終她對李騁都只有畏懼與厭惡。

    而徐墨懷不同。

    “你可想好了,世上可只有一個蘇燕,她若死了……”李騁始終不愿相信徐墨懷如此無情,抵在蘇燕頸上的匕首又用力幾分,壓出一道刺目的血痕。

    “她算什么東西,死了便死了?!?/br>
    徐墨懷的語氣中聽不出什么情緒,可蘇燕總覺得他臉上應當是帶著嘲諷的。

    她早對他沒了心思,然而朝夕相處,到底是有情分在,仍對他抱著一線希望。倘若她稍有些自知之明,便不會感到失望。

    徐墨懷與李騁始終是不同的,只因她曾真心傾慕過這個人,也曾滿心滿眼都是他,妄想著要與他廝守終生。即便后來知道一切是假,也還是在他陰晴不定的對待下,曾有過片刻的動搖。也正是因為這些許的不同,在李騁要殺她的時候,她還想著服軟求饒,而看到徐墨懷對準她的箭矢,便忽然什么也說不出來了。

    日頭不算太烈,照在面上仍覺得有幾分刺目。

    徐墨懷微微瞇起眼,緊捏著箭尾的手指又緊了緊。

    李騁手心泛出了冷汗,自知如今的反抗不過是困獸之爭,附在蘇燕耳邊低聲道:“算我對不住你?!?/br>
    蘇燕的眼睫輕微地顫了一下,嘴唇動了動,卻還是什么話也沒說。

    李騁當然不會如徐墨懷的意,倘若他死必定也要拉著蘇燕一同,即便只能讓徐墨懷傷心失意也是好的。

    羽箭離弦而出,平靜之中宛如響起了裂帛之聲。

    二人尚未反應過來,蘇燕便感受到腿上鉆心的疼痛,抑制不住往下跪,而就在剎那之間,又一直羽箭破空而來,準而狠地朝著她身后之人射過去。蘇燕并未回頭卻,仿佛聽到了骨頭的碎裂聲,一股溫熱的液體也在此時灑滿了她的肩頸,有什么順著她的臉頰與額頭往下滴落。

    蘇燕看到了自己膝上三寸扎著一根羽箭,刺目的紅在衣料上緩緩暈開。

    她癱坐在地,疼得渾身冷汗,下頜的血滴到沙土里,在日光下泛著墨一般的黑。

    興許是因為腿上太疼,蘇燕后知后覺才想起脖頸上的傷,方才因疼痛而跪下去的時候脖子從匕首上劃過,此刻她伸手摸去,掌心立刻被染紅了一大片。

    方才還出言威脅徐墨懷的李騁,此刻已經沒了聲息,一根箭矢從眼眶穿過,直直地刺穿他的頭顱,瞬間斃命。

    李騁當時是躲在蘇燕背后的,倘若她沒有立刻跪下去,這根箭刺穿的會是她。

    很快方才射箭的薛奉跑過來探李騁的鼻息,確認他死透了,悄悄看了眼蘇燕的傷勢,才去向徐墨懷稟告。

    蘇燕癱坐在地,身上都是血污,并未去看馬上坐著的人。她雖劫后余生,卻已經疲倦至極,連半點喜悅也生不出來。

    似乎有人從馬上下來,走到了她面前還有幾步的時候停下。

    蘇燕感受到了覆在身上的陰影,即便不去想也知道是誰。

    徐墨懷沒有扶她起身,沒有安撫更沒有憐惜,只是漠然地看著她一身血污,落得這樣凄慘可笑的模樣。

    而后他轉身離開,領著兵馬從她身邊穿行而過。

    馬蹄揚起塵土,落到了蘇燕的裙裾上,也飄到了她的眼睛里。

    等馬蹄聲漸行漸遠,她終于克制不住,彎下腰悶聲地哭,哭聲壓抑而沙啞,宛如被割斷喉嚨的燕鳥在悲鳴。

    不知過了多久,蘇燕抹了把臉上的血污,忍著痛疼想要爬起來,才有幾個姍姍來遲的侍者,似乎早在遠處看著她哭了,只是一時沒上前,此刻才來幫扶她。

    “蘇美人,請跟我們走一遭吧?!?/br>
    ——

    洛陽一日之間變了天,王氏滿門死傷無數,連一朝天子的恩師常沛也被打入牢獄。宮門前血流成河,被誅殺的叛賊死狀可怖,牽連者不盡其數。

    而此次平叛,如同一張秘密織就的大網,在心懷不軌的逆臣伺機而動時,徐墨懷便將他們牢牢制在掌心,動亂僅持續(xù)了幾日。趁著徐墨懷假死,妄圖在朝堂改天換地的人。無一能逃脫徐墨懷的處置。連昔日人人尊敬的常沛都難逃一死,誰又能全身而退。

    宋箬得知外祖也被打入了大牢,起初還有些猶豫,要不要去向徐墨懷替他求情,而后便得知徐墨懷在朝堂之上公然說:“敢以逆賊事諫者,戮而殺之,斷其四肢?!?/br>
    有兩人不知死活地去求情,徐墨懷當即便讓人將他們拖下去處死了,殿門前還有未擦凈而血。

    如今徐墨懷正在氣頭上,朝堂中人人自危。起初許多人不信他的死訊,堅決不肯另立新帝,與逆賊爭論不休,罵得面紅耳赤。如今見他好端端地活著,紛紛慶幸自己并未受到逆賊蠱惑。

    宋箬無功無過,沒有做任何對不住徐墨懷的事,并未被牽連到此事中,只是后來去打探蘇燕的下落,才隱約得知她沒有被徐墨懷一怒之下斬首,而是被一同打入了牢獄。

    薛奉那一箭下了狠手,箭頭刺穿了蘇燕的腿。大夫去替蘇燕取下rou中箭的時候卻慶幸道:“好在這根箭刺穿了,若是那箭頭留在rou里才是真的有苦吃,取出來必定疼得你生不如死。”

    雖說如此,大夫為她取箭的時候,她也覺得一樣是疼得生不如死,險些哭著昏厥過去,后來每每上藥,她都不敢去看那個駭人的血洞。

    好在從洛陽回長安的路上,徐墨懷沒有狠心到讓她拖著身上的傷跟著兵馬走,只是一路上也如同看管囚犯一般對待她,似乎只要將她活著帶回去就好了。

    而回到了長安,徐墨懷也沒有來看過她一面,便直接將她發(fā)入大牢。

    蘇燕被關得偏僻,周圍一點人聲也沒有,每日里僅有送餐飯的獄卒和大夫能與蘇燕說上一句話。

    牢房里陰暗濕冷,想要解手時僅有一個恭桶,因此總泛著潮濕腥臊的氣味兒。

    蘇燕腿上傷勢時常痛癢不堪,她也不知道自己會被關多久,是否會死在此處。終于在有一日獄卒來送飯的時候,發(fā)現飯菜尚未動過,便出聲喚她:“蘇娘子,你這又是何必?”

    蘇燕瞧了眼他送來的飯菜,懨懨道:“吃不下,看著便惡心。小郎君若是心善,便趁我不注意將我殺了?!?/br>
    “你為難我做什么呢?”對方無奈地嘆了口氣,將飯菜留下便走了。

    次日再來,蘇燕的飯菜仍未動過,似乎是鐵了心要將自己餓死。

    一直到宋箬前來,蘇燕眼里才有了些生氣。

    宋箬走進牢房,只輕微地皺了下眉頭,便沒有再露出什么不適的神情。

    從洛陽到長安,她與蘇燕不過半月未見,再見時蘇燕消瘦得厲害,整個人也氣息奄奄,竟讓她想起了入秋后正在凋敝的草木。

    “公主”,蘇燕抬眼看她,凌亂的發(fā)絲遮住了大半面容?!澳闳ズ退f一聲,叫他殺了我吧。”

    蘇燕連開口說話都有氣無力的,僅僅是幾日的牢獄之災,便叫她沒了活下去的念想。

    宋箬蹲下去,說道:“這話我就當沒聽過,皇兄知道你有苦衷,并非刻意背叛,你托我給他帶幾句好話,他一心軟此事便揭過去了?!?/br>
    蘇燕埋頭咳嗽了兩聲,笑聲里都帶著嘶啞?!拔覜]苦衷,我就是想要他死,何必再說這些好聽的話,即便他揭過去了,我也是揭不過去的……”

    宋箬皺起眉,猶豫片刻,說道:“其實皇兄當時并非真心要你的性命?!?/br>
    蘇燕的指甲掐進了rou里,肩膀微微瑟縮起來,原本憤恨的語氣,也因此刻的虛弱而多了絕望的意味。“世上只是我是最蠢的人,只有我被人耍得團團轉。”

    宋箬想扶著蘇燕起身,蘇燕卻因腿傷趔趄著向前倒去,好在宋箬眼疾手快并未讓她摔倒。

    “蘇燕”,宋箬身上忽然一沉,她拍了拍蘇燕,沒有得到回答。

    一旁的侍從提醒道:“公主,蘇美人好似是昏過去了。”

    第86章

    從洛陽回長安的路上,醫(yī)師與徐墨懷稟告過蘇燕的傷勢。

    薛奉在一旁聽著冷汗直冒,他在后方將箭對準了蘇燕的腿,生怕有丁點的疏忽會害得她性命不保,亦或是從此殘了瘸了。即便徐墨懷總說著要將蘇燕的腿打斷,但他也知曉這僅僅是嘴上說說,要是真的打斷了,徐墨懷反會先殺了行刑的人。

    好在醫(yī)師查看過后取出了箭,也并未傷到要害,倘若好生休養(yǎng)日后不會有大礙。

    薛奉松了一口氣,看向徐墨懷的時候,他的臉色依舊不大好。

    此次來洛陽,假意被行刺失去動向,再隱匿行蹤,本就是為了釣出那些蠢蠢欲動的逆賊,蘇燕只是其中并不緊要的一環(huán),即便沒有蘇燕,徐墨懷也會有其他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