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中燕 第6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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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郎,你看我堆了一個你?!?/br> 那雪人堆得亂七八糟,只勉強能看出一個人形,和徐墨懷哪有半點相像。 可他的表情卻陡然一僵,緊接著才緩緩道:“燕娘,你方才叫我什么?” 蘇燕不解道:“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沒有?!毙炷珣褑∪黄蹋瑩u了搖頭?!笆俏矣绣e?!?/br> 是他卑劣無恥,還在奢望回到當初,如今即便二人之間有一絲回溫,也讓他以為是錯覺。 他忽然生出一種想要詢問清楚的沖動,他想問問蘇燕是否當真釋懷了,想知道她心里可還有他,他們之間是不是還能回到從前。 這世上沒有什么是他不能要的,即便是強求他也認了。 可望見蘇燕泠泠的一雙眼,他仿佛在照一面鏡子,鏡子里都是他的怯懦自私的模樣。 不等他問,蘇燕卻自己說了。“你要問我話嗎?” 蘇燕站直了身子,藕荷色羅裙和蜜色斗篷,站在茫茫白雪中好似一朵盛開的花?!鞍⒗?,是你覺得后悔了嗎?” 她嗓音溫婉,目光卻跟這雪似的涼,只一眼便叫人冷靜下來。簡單的一句,不用多做解釋,二人都能明白其中深意。 后悔?他從不后悔已做過的事,他所做的一切都有回報,也付出了應(yīng)有的代價,一切都是天命所歸,即便做錯了,他也甘愿承受。 徐墨懷對上蘇燕的目光,卻發(fā)現(xiàn)她平靜的目光中,隱約帶著一抹悲哀。 他心上忽然一緊,還是沒能決絕地說出自己的答案,話到嘴邊,又成了:“我不知道?!?/br> 蘇燕垂下眼簾,看著那個古怪的雪人,淡淡道:“不打緊的,都過去了?!?/br> —— 冬日里,蘇燕病得更厲害了,她時常記不得自己是什么年歲,時常以為徐成瑾還是兩三歲的孩子,亦或者夜里從榻上爬起來說要收衣裳,恍惚間還以為自己在馬家村。她唯獨記不得那些讓她傷心難過的往事,以至于徐墨懷不知道這究竟是好還是壞。 蘇燕記不得徐墨懷騙她,記不得他曾射她一箭,記不得他的奚落與譏諷,只記得他虛情假意的誓言與那些相伴的歲月。 徐墨懷走到含象殿,聽宮人說蘇燕去了中宮,依舊站在殿門前久久不曾離開,轉(zhuǎn)而去看庭中那棵海棠樹。不過幾年,樹竟長得如此高大,這含象殿的草木紛紛變了模樣。 “薛奉,你說朕當初是不是做得太過了些。”倘若他退一步,稍和軟些,告訴她自己不在意她的出身,是否一切都會是另一個模樣。如今回想起從前種種,分明他有無數(shù)次機會,卻偏偏每一次都選擇了最壞的那條路。 薛奉不懂他的意思,略顯疑惑地看著他。 徐墨懷沒有再問,只是垂眼說道:“樹猶如此,人何以堪,后悔是世上最無用的事?!?/br> 大抵是因為從前侍奉過林馥的原因,身邊人接連離去后,蘇燕便喜愛去親近林馥,徐墨懷在殿中等了許久,才得知蘇燕在中宮睡下了,盡管已經(jīng)入了夜,他還是去中宮將睡著的蘇燕給抱了回去。 不久后,宋箬頒下花帖,邀請京中眾多貴人前去梅苑賞梅,其中便有蘇燕。 徐墨懷有公務(wù)在身,自然不會參與這種婦人間的雅會。 既然他不去,蘇燕也不該去。奈何醫(yī)師說了,蘇燕的病正是因為久不外出,郁結(jié)于心導(dǎo)致,與人走動來往是件好事。 猶豫一番后,他還是應(yīng)允了蘇燕前去。 且顧念到徐成瑾還在宮中,蘇燕無論如何也不會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便只安插了護衛(wèi),沒有如從前一般命人嚴防死守。 蘇燕出宮去見宋箬,徐成瑾抱著她的腿想讓一同去,被徐墨懷給拎了起來,說道:“你的課業(yè)尚未完成,不可出去玩樂,何況去的都是婦人,你去了反而擾人興致。” 蘇燕站在一旁看著沒有應(yīng)聲。 徐成瑾去抱她,不情愿道:“那阿娘早些回來。” 蘇燕笑了笑,摸著他的腦袋,問道:“倘若我不能早些回來,阿瑾想要如何?” “那我不跟阿娘說話了?!?/br> 蘇燕直起身,笑道:“那你可要說到做到?!?/br> 徐墨懷給她披上斗篷,擔心她又忘了事,提醒道:“公主是阿箬,不是徐晚音,莫要再叫錯了?!?/br> “我記得。” “徐成瑾,進屋去看書?!毙炷珣汛叽倭艘痪?,等徐成瑾轉(zhuǎn)身走了,他才低頭去吻蘇燕。“你早些回來,夜里不許宿在公主府?!?/br> “我記得住?!?/br> 蘇燕轉(zhuǎn)身離去,路上攏了攏衣裳,走出了好遠,又回頭瞧了徐墨懷一眼,而后便再也不扭頭看了。 第97章 宋箬的公主府離皇宮有一段不近的距離,孟鶴之為了不耽誤上朝,每日天未亮便要動身。自從與宋箬成了親,蘇燕便極少與孟鶴之往來,然而他們在落魄時相識,彼此之前的情誼也更為難得可貴。 送蘇燕去公主府的侍者們也都知道,如今的蘇燕是有些神志不清的,因此要格外小心護著,無論她想要什么,都只管呈上去,倘若惹得她不快發(fā)了瘋病誰也擔當不起。 馬車走出很遠,再過不久便要到公主府了,馬車內(nèi)的蘇燕忽然慌亂道:“我的衣裳壞了,你們等等?!?/br> 蘇燕從馬車中探出半個身子,將被勾壞的裙子給侍者看。十分顯目的一塊大口子,遮也遮不住,想忽視更是難。公主府中那樣多的名門貴女,蘇燕本就與她們不熟稔,倘若她穿著一身破衣裳出現(xiàn)必定要惹人恥笑。 她焦躁到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我不能這么去,她們?nèi)羰菒u笑我,便是我給太子丟臉?!?/br> 侍者也有些為難,說道:“蘇昭儀倘若不急,待我們回去取了衣裳再來?!?/br> “這個時辰,眼看便要到了,來回一趟天都要黑?!碧K燕瞧了眼熟悉的街市,扭頭道:“罷了,我記著前方不遠有家能看的衣料鋪子有成衣,將就著可以應(yīng)付過去,先去看看。派個人去公主府知會一聲,便說我路上有事耽擱了,晚些就到?!?/br> 眼下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他們便聽從了蘇燕的意思。 這家鋪子除了成衣,多數(shù)是賣衣料,能買得起的人家都是非富即貴。第一次來長安的時候,蘇燕連進去都不敢,只在門口張望幾眼,感嘆自己一輩子都穿不上那樣貴重的衣裳。 后來蘇燕來過很多次,再沒有過止步門口而不敢進去。 店家是個年紀稍大的女人,一見蘇燕衣著華貴,看著又面熟,立刻殷勤地迎上前招待,聽了侍者的話,忙替蘇燕丈量腰身。 蘇燕在屏風(fēng)后換好了衣裙,拉過店家詢問:“我腹中有些不適,想去解個手,店家可否帶路?!?/br> 即便店家不說,蘇燕來過幾次,也早清楚了該如何走。等她起身了,在一旁候著的侍者也跟上前。 蘇燕扭頭,不悅道:“你們莫要跟來,怪討人嫌的?!?/br> 凈房就在后院,前后也就一個出口,她們實在沒有跟去的必要,何況徐墨懷也吩咐了,不必如從前一般寸步不離,以免惹得蘇燕心中煩悶發(fā)了瘋病。 蘇燕近年來出宮的次數(shù)越發(fā)多,早在心中謀劃了無數(shù)次,如今真的付諸行動,才覺得一切都并非想著那般輕易。一路上心臟都在狂跳不止,她只能竭力保持鎮(zhèn)定,不讓自己流露出半點異樣來。 等店家先走一步,蘇燕立刻解下發(fā)帶,將長而重的衣袖環(huán)繞著手臂綁起來,而后攀著凈房旁的一棵桂樹,艱難地蹬上了墻頭。 圍墻實在算不上矮,蘇燕很多年沒有干過爬樹翻墻的事,動作也十分生疏,盡量不讓自己發(fā)出丁點聲音。等她坐在墻頭鼓起勇氣往下跳,腳上歪了一下,仍憋住沒讓自己吭聲,而后扶著墻直起身子,一瘸一拐地往她記好的路走。 她已經(jīng)在腦海中設(shè)想了無數(shù)次,終于在今日得以實現(xiàn),隨著她越走越遠,腳上的疼痛好似也不復(fù)存在,仿佛身軀都在變得輕盈。 布莊的后院接著一個深巷,平日里鮮少有人經(jīng)過。 這處的巷子縱橫交錯,蘇燕只管朝著自己記住了路走,不遠處便是一個小小的河渡口,只有些不大的船只???。蘇燕跑過去的時候,正巧有人在往船上走,她從衣裳的暗袋里拿出一只玉鐲塞給船夫,說道:“船家可否現(xiàn)在就走,我有急事在身等不得?!?/br> 船家沒見過這樣的寶貝,連忙收過揣到懷里,怕蘇燕反悔似的,一把將她拉到船上,蘇燕險些沒有站穩(wěn),而后船只便搖搖晃晃的離岸了。 蘇燕在搖晃中站穩(wěn)身子,面色被凍得微微發(fā)白,船夫催促了一聲:“這位娘子還是進去坐著吧,河上風(fēng)大得很?!?/br> 她點了點頭,等要進船艙的時候,又忍不住回頭去看越來越遠的河岸,依舊沒有看到追上來的人,仿佛有一塊壓著她的石頭終于挪開了,她緊繃的身軀才舒緩了下去。 —— 得知蘇燕不見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漸漸昏暗了下去,宋箬依舊沒有等到蘇燕,派人去宮里詢問,她才知曉路上發(fā)生了變故。 蘇燕大抵是走水路逃了,侍奉她的宮人一時疏忽,讓蘇燕找到了機會,而事后她們害怕徐墨懷責(zé)罰,自以為又瘋又沒個幫手的后妃跑不遠,他們興許能在被追責(zé)之前將蘇燕找回來。 然而他們?nèi)f萬沒料到蘇燕跑得那樣快,且半點猶豫都沒有,像是早計劃好的,竟從水路上了客船。他們耽誤了好些時辰,終于發(fā)現(xiàn)事態(tài)變得一發(fā)不可收拾,再兜不住了才讓人去宮里求助。 整個京兆尹都因此事忙碌起來了,金吾衛(wèi)全部都被派去尋找蘇燕的下落,除此以外又派出三千兵馬出城去攔人。 侍者將蘇燕不見的事稟告給徐墨懷的時候,他面上的表情稱得上陰森可怖,似乎下一刻便要將眼前人全部撕碎踩爛。 蘇燕能出宮是因為宋箬的花帖,孟鶴之身為駙馬難免心存愧疚,也帶著一部分侍從去幫著尋找蘇燕的下落,而徐墨懷也很快動身出宮。 孟鶴之為官多年,還是頭一回見徐墨懷露出這樣的表情,比起躁怒,更像是悲憤與不解。 徐墨懷命人先瞞著徐成瑾,不要讓他知曉此事,他會在明日徐成瑾醒來之前將蘇燕帶回去。 也許蘇燕不是真的要離開,她只是病糊涂了,才會將自己的孩子給忘記,將他們之間的情意也拋之腦后,這些都不過是暫時的,很快他就能將蘇燕找回來。 這么多年的夫妻相伴,他不愿相信蘇燕能狠心離開,她說好會早些回去,也說好永不離開阿瑾,如果不是瘋了,她怎會突然出走。 盡管蘇燕逃走時的所作所為都說明了是她籌謀已久,也只有徐墨懷固執(zhí)地認為她是病糊涂了。 長安城被死死圍住,河面上的船只都被攔下察看。 夜幕已至,天上掛著一輪凄冷的月,月亮映在河面,隨著水波顫顫巍巍的。 夜風(fēng)冷得人發(fā)抖,船夫的腿腳都凍僵了,撐船的動作也慢了許多。蘇燕伏在船舷旁,雖說渾身都冷,這冷卻無端令人感到清醒,她也從一開始離宮的忐忑不安與激動,逐漸化作了此刻的平靜。 船只到了京郊,船上只剩下蘇燕和船夫,走得越遠,繁華的長安也被甩在了身后。她看到了連綿的遠山,以及兩岸被風(fēng)一吹如波濤般翻涌的蘆花。 馬家村的河岸邊也是這樣的蘆花,蘇燕記得阿娘拉著她的手去收集蘆花塞到冬衣中御寒。 冬日里的風(fēng)如同刀子,割在人臉上疼得厲害。 河兩岸密集的蘆葦搖曳著蘆花被吹得四處飄散,在晦暗不清的夜色中宛如下起了白茫茫的雪。 眼前的畫面和從前的一幕幕重疊起來,仿佛馬家村的蘆花飛過經(jīng)年的歲月,飄到了長安郊外的河面,落到了蘇燕的肩發(fā)上。 她的衣袖被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身軀在渺渺天地中顯得纖弱。 船夫驚呼一聲,看向身后突然出現(xiàn)的隱約火光,說道:“官府的人辦事好大的排場!” 蘇燕扭頭看去,果真他們身后有幾只船跟了上來,船上的燈籠被風(fēng)吹得搖擺不定,最前方的人顯然也注意到了他們,大喊著讓船夫停下。 船夫驚愕地看向蘇燕,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蘇燕吸了口冷氣,無措地望了望漆黑一片的四周,而后聽到了孟鶴之遠遠傳來的聲音。 “蘇昭儀,陛下和太子都在等著你回去,你又何必如此?” 四周天地廣闊,風(fēng)過蘆葦翻動的聲響,以及身上徹骨的寒冷,無一不讓蘇燕感到了自在。她站在船頭去看孟鶴之。 “我也不想這樣,他又何必逼我?!?/br> 世上許多不堪的開端,起初都沒什么壞心,誰會知道后來會變了模樣。 蘇燕的聲音明晰清亮,順著夜風(fēng)飄到孟鶴之的耳中,讓他倏爾僵住了身子。 她低頭看了眼黑沉沉的河邊,眼神忽地變得決絕起來,猛地跳了進去。撲通一聲響,濺起不少水花,連船夫都被嚇得叫出了聲,連忙拿竹竿去撈她,依舊阻止不了那抹身影被河水吞沒。 寒冬臘月,河岸邊都結(jié)了冰,此時跳進去和尋死有何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