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識一陣錯愕：“你是怎么……”

    “怎么知道的？”林清羽掃了眼沈淮識鎖骨上的曖昧痕跡，“你身上有的，可不僅僅是傷。”

    沈淮識霍地站起身，眼神警惕起來：“我和林太醫(yī)素不相識，為何上回在南安侯府，林太醫(yī)能叫出我的名字？”

    林清羽答非所問：“藥還沒上完?！?/br>
    沈淮識知道林清羽不欲回答他，漠然道：“我自己來便是?！?/br>
    林清羽不再勉強，起身讓到一旁。沈淮識有些傷在后背，他自己上藥極是不便。林清羽見他動作艱難，冷笑一聲，道：“你在此處受盡苦楚，太子呢？或許正摟著旁人逍遙快活呢?！?/br>
    沈淮識聞言，整個人都僵住了，良晌方沉聲道：“他是太子，想要寵幸誰都可以——包括你，林太醫(yī)。你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br>
    林清羽笑了笑：“也是?！?/br>
    沈淮識只覺得林太醫(yī)笑得甚是惑人，帶著悲天憫人的味道，有種說不清的神韻。能讓太子真正放在心上的，大概就是這種美人吧。

    沈淮識草草地上完藥，再次向林清羽道了謝：“天黑路暗，林太醫(yī)回府路上小心。在下告辭?！?/br>
    林清羽道：“藥效過后，你來太醫(yī)院找我，我替你換藥。”

    “不可?！鄙蚧醋R道，“暗衛(wèi)受傷，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那換我去東宮找你?！绷智逵鹫f完，俯身將燭火吹滅，千草堂重新陷入黑暗。

    一連幾日，林清羽都未在太醫(yī)院見到褚正德。圣上頭風加重，已經(jīng)到了無法上朝的地步，褚正德隨侍圣駕，一直在勤政殿待命。

    胡吉說起此事時，林清羽正在搗藥。他目前只是個七品醫(yī)官，相比出診，他留在太醫(yī)院按藥的時間會多一些。

    林清羽問：“圣上頭風犯得頻繁么？”

    胡吉道：“圣上一旦cao勞國事過度就會犯頭風，這次算厲害的了，朝政也理不了，只能讓太子監(jiān)國。”

    皇帝年紀大了，又有頭風這種無法治愈的頑疾，日后蕭琤監(jiān)國的時日只怕會越來越多。

    林清羽將搗好的藥放入醫(yī)箱：“我出去一趟?！?/br>
    蕭琤生性多疑，東宮亦是戒備森嚴。縱使林清羽穿著官服，背著醫(yī)箱，一看便知是個太醫(yī)，仍被東宮侍衛(wèi)攔下：“我等未曾接到殿下宣太醫(yī)的消息，林太醫(yī)請回吧?！?/br>
    林清羽道：“我不是來替殿下診治的?！?/br>
    “無論你是替誰診治的，沒有殿下口諭，都不得入東宮半步?！?/br>
    果然，蕭琤防備心之強，不是南安侯府那些蠢貨能比的。林清羽正想著該如何是好，就聽見有人喚他：“林太醫(yī)。”

    養(yǎng)了一陣，沈淮識的臉色比上回好看了不少。兩個侍衛(wèi)見到他，拱手行禮道：“沈大人。”

    “林太醫(yī)是來找我的?！鄙蚧醋R道，“我會帶他去我屋中?！?/br>
    “有沈大人在，我等自然放心。”侍衛(wèi)說著，給林清羽讓開了道。

    由此可見，蕭琤對沈淮識確實不同于旁人。或許還沒到喜歡的地步，但至少是信任的。

    林清羽跟著沈淮識來到后殿一間房前。沈淮識推開門，道：“林少君請?！?/br>
    屋內(nèi)簡樸素凈，一件多余的物件都沒有，說明屋子的主人性格沉靜，鮮少歸來。沈淮識給林清羽倒了杯粗茶：“我沒想到你真的會來?！?/br>
    “為何。”

    沈淮識猶豫片刻，道：“沒人會在乎暗衛(wèi)身上的傷?！?/br>
    林清羽也不在乎，他接近沈淮識不過是因為想要他主子的命而已?！凹热蝗绱?，你可以自己在乎。”林清羽打開醫(yī)箱，“別總想著太子，也對自己好一點。”

    沈淮識垂眸道：“可是我的命，就是太子給的?！彼囊暰€正巧落在林清羽醫(yī)箱背面的角落，面色驟然一變，猛地抓住林清羽擋在前面的手腕，“你為何會知道沈家的暗號？”

    林清羽蹙眉道：“暗號？”

    “這個?！鄙蚧醋R指著醫(yī)箱角落刻著的奇怪花紋，聲音微顫，“你怎么會知道……”

    林清羽靜默不語。他不知道，知道的是那個人。

    所以，這便是那人送他醫(yī)箱的理由？為了沈淮識？

    林清羽鎮(zhèn)定道：“你先松手?！?/br>
    兩人各懷心思，未曾注意到門外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只聽“砰”地一聲，門從外面被推開，身著袞龍袍的蕭琤大步而入，看到兩人的手，危險地瞇起眼睛：“看來孤來的不是時候?！?/br>
    沈淮識回過神，跪地行禮：“殿下?！?/br>
    蕭琤沒理會他，就讓他跪著：“小清羽怎么在這。孤不去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門來了。只不過，你不是走錯地方了？孤的寢殿可不在這里。”

    林清羽道：“下官既是太醫(yī)，來沈侍衛(wèi)處自然是給他治傷的?！?/br>
    “傷？”蕭琤終于正眼看向沈淮識，“你受傷了？”

    沈淮識低著頭，道：“一些小傷罷了……是屬下無能?！?/br>
    “你確實無能?！笔挰b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上的玉扳指，“一點小事就能讓你傷到，孤要你何用——還不退下?！?/br>
    沈淮識看了眼林清羽，嘴唇抖動：“殿下，這是我的屋子……”

    蕭琤盯著林清羽的眼睛，笑道：“孤就是想在你的屋子里讓小清羽幫孤……好好診診脈?！?/br>
    林清羽藏在官服袖擺中的手攥緊成拳，淡道：“殿下這么悠閑，是西北又大捷了么?！?/br>
    提到西北，蕭琤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顧扶洲，也想起了眼前的美人是顧扶洲的義弟。他眼中流露出一絲不甘，正要說話，一個太監(jiān)急急來稟：“殿下，雍涼八百里急報到了，諸位大臣都在勤政殿等您呢。”

    國事要緊，蕭琤分得清孰輕孰重。他最后看了沈淮識一眼，道：“今日由你當值，過來?！闭f罷，拂袖而去。

    沈淮識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眼神復雜地看了林清羽一眼，跟了上去。太監(jiān)道：“林太醫(yī)也請回罷?！?/br>
    沈淮識說的對，他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只有蕭琤永遠消失，他才能徹底放心。

    蕭琤走進勤政殿，揮手免了眾臣的禮：“怎么，是顧扶洲又來請辭了？”

    “回殿下，自從上回陛下和他說‘打了敗仗’再回來，顧大將軍已經(jīng)不再提請辭一事了?！北可袝溃按舜?，他在奏本上言，他截獲了西夏軍送往西夏國都的一封密函。密函上有一句暗語，他懷疑其中隱藏著西夏的軍機要密。但征西軍中無人能看懂，顧大將軍想讓陛下廣而告之，在京城尋找有才之人，為他破解此道暗語。”

    “還有這種事?！笔挰b將信將疑，“是什么暗語，說來聽聽。”

    兵部尚書清了清嗓子，鄭重念道：“奇變偶不變?！?/br>
    第46章

    “奇變偶不變……奇變偶不變……”蕭琤默念著所謂的西夏暗語，一時間頭緒全無?！澳銈兛吹阶啾疽灿幸粫r了?！笔挰b道，“有想法就說?！?/br>
    丞相大人深思：“‘奇’也，‘偶’之對?！妗?，‘偶’卻不變……臣以為，這是在暗指西夏軍行軍的時間：奇數(shù)日行，偶數(shù)日停?！?/br>
    兵部尚書熟慮：“這個‘變’字尤其值得商榷。臣倒是覺得，此為陣法的變化，西夏恐怕要用一種變化多端的陣法襲擊我軍。”

    太子洗馬沉吟：“奇偶之說，常用于數(shù)理之中。臣覺得，這句話是在暗指某個數(shù)理之法?！?/br>
    戶部侍郎不敢茍同，質(zhì)疑道：“數(shù)理之法和行軍打仗又有何關(guān)系？”

    ……

    幾人討論了半日，每個人的說法都有些許牽強之處，無法全然說服他人。蕭琤不動聲色地看著群臣爭論，等他們安靜下來，方慢悠悠道：“說完了？”

    丞相大人恭敬問道：“敢問太子殿下有何高見?！?/br>
    蕭琤慢條斯理地吹著茶盞上的霧氣，道：“顧扶洲說這是西夏暗語，你們就信了？”

    眾人面面相覷。謊報軍情可是欺君的大罪，以顧大將軍的為人，如何會做出這等事。

    兵部尚書試探道：“殿下的意思是？”

    蕭琤放下茶盞：“近三個月來，顧扶洲性情大變，行為舉止多有可疑之處。前陣子吵著鬧著要回京，今日又弄出一個莫名其妙的西夏暗語來。”蕭琤眼眸微瞇，“孤在想，這個暗語，會不會和他致力回京的緣由有關(guān)?！?/br>
    太子洗馬道：“經(jīng)殿下這么一說，臣也覺得有不妥之處。‘奇變偶不變’五字若真是西夏軍機要秘，又如何能‘廣而告之’。即便是在天子腳下的京城，也難免會有敵國細作。顧大將軍要我等這么做，就不怕打草驚蛇么?！?/br>
    “顧大將軍到底是個武人，急于求勝，有所疏漏也是正常的。”丞相大人道，“太子殿下，西北戰(zhàn)事膠著，暗語一事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依臣之見，此暗語還是要解的?！?/br>
    蕭琤勾唇冷笑：“解自然要解，畢竟孤也很想知道，顧扶洲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但不能按照他的心意去解?！笔挰b想了想，道，“‘廣而告之’就免了，去把翰林院那幫學士找來，讓他們在勤政殿偏殿慢慢解，解不出來就在里面一直待著。另外，孤也不希望無關(guān)人等知曉這道暗語，你們可明白？”

    翰林院學士都是萬里挑一的人才，若他們都解不出來，民間的普通人又如何會知道。兵部尚書盛贊道：“殿下英明。”

    次日，位于皇宮西門的翰林院里見不到一個學士，除了他們自己，沒人知道他們干什么去了。和翰林院相對而立的太醫(yī)院則一切如常。

    來太醫(yī)院請?zhí)t(yī)的多是各宮的宮女太監(jiān)。光是看他們的穿著和姿態(tài)，就能看出他們主子在宮中的地位。比如今日來的一位宮女，衣著不算特別華麗，但姿態(tài)大方，頗有氣質(zhì)，太醫(yī)院的太監(jiān)對她也格外熱絡(luò)。原來此人是鳳儀宮的宮女，綠腰。

    綠腰一進太醫(yī)院的門，褚正德便站了起來：“綠腰姑娘來此，可是皇后鳳體有恙？待老夫收拾片刻，馬上就去鳳儀宮?！?/br>
    “褚太醫(yī)不必麻煩。”在諸多當值的太醫(yī)中，綠腰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最惹眼的，“皇后娘娘點名要林太醫(yī)為她看平安脈?！?/br>
    褚正德腦袋一甩，猛地看向林清羽，氣得胡子亂抖：“他？一個剛進太醫(yī)院的七品醫(yī)官，如何能照料皇后的鳳體？！”

    林清羽掃了褚正德一眼，背起醫(yī)箱。

    也是沒腦子?；屎笳宜隙ú皇菫榱似桨裁}，若他沒猜錯，應(yīng)該是為了陸晚丞。

    綠腰漠然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林太醫(yī)請隨我去鳳儀宮罷。”

    褚正德瞪著林清羽離開的背影，胡子幾乎快冒煙：“不敬前輩！”

    林清羽到了鳳儀宮，給皇后請了安。他跪在地上，正要打開醫(yī)箱，就聽見皇后道：“不必麻煩，本宮今日找你不是為了這個——平身罷?！?/br>
    林清羽站起身，皇后上下打量著他，欣慰道：“你穿這身官服倒是好看得緊?！?/br>
    林清羽垂眸道：“娘娘過譽?！?/br>
    “你在太醫(yī)院一切可好？”

    “尚可，謝娘娘關(guān)懷?！?/br>
    “晚丞的遺書本宮看過了?！被屎笠荒槓澣唬八肿植浑x你，言辭懇切地求本宮還你自由之身，本宮這個做姨母的又豈能拒絕。當然，也是你自己有本事，否則也進不了太醫(yī)院?！?/br>
    林清羽沒有太多和皇后交談的興致，靜立不語?；屎箝L嘆一聲，道：“晚丞在天之靈看到你如今模樣，應(yīng)該也會倍感欣慰罷——算一算，晚丞走了也有三個多月了?！?/br>
    林清羽眼睫輕輕一顫：“是。還有三日，就到百日了?！?/br>
    “日子過得真快啊?！被屎髠械?，“本宮命人在長生寺為晚丞點了一盞長明燈，你若得空，就去寺里給他添添香火罷?！?/br>
    林清羽行著禮道：“微臣領(lǐng)命。”

    兩日后，林清羽趁著休沐，帶著歡瞳來到長生寺。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三月已逝，漫長的冬日總算過去了。去年今日，也是那個人最有生機的時候。

    長生寺偏殿供奉著陸晚丞的牌位。林清羽從長明燈上借火點燃三炷香，躬身朝拜三次，將香插在牌位前。

    “林太醫(yī)。”

    林清羽轉(zhuǎn)過身，看到來人并不驚訝：“沈侍衛(wèi)?！?/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