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5)
黎秋白起了身,身體虛弱,他緩了緩,抬腳走到慕宸瑜身前,少年正在長身體的年紀(jì),長腿微曲,弓著的腰身勁瘦,外面的衣服破破爛爛,身上的傷口也有許多,但他閉著眼的樣子卻像是睡得安穩(wěn)極了,乖順又柔和。 外面的雨慢慢小了,黎秋白去外面尋了些草藥,回來時慕宸瑜已經(jīng)醒了,看樣子是正準(zhǔn)備離開山洞,他看到黎秋白回來,不著痕跡的松了口氣,黎秋白沒有察覺。 他問他:你還認(rèn)得我們來時的路嗎? 當(dāng)時天黑,黎秋白又是逃命途中,自是沒有刻意的去觀察這些,光是帶著慕宸瑜逃跑,就已經(jīng)很費勁了。 慕宸瑜默了默,搖頭。 黎秋白并不意外他的回答,說:我先給你處理傷口吧。 好。慕宸瑜嘶啞著聲音應(yīng)道。 黎秋白微頓,隨即便垂眸拿著草藥,讓他先脫了衣服,等他脫了衣服后,黎秋白才看清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最嚴(yán)重的是右肩,幾乎深可見骨,他表現(xiàn)的卻像沒事人一般。 簡單處理了傷口,二人沒有著急離開,盲目在山中打轉(zhuǎn)不過是白費力氣,黎秋白準(zhǔn)備著先看看能否找到來時的痕跡。 然而這一場大雨,早已沖刷了一切。 慕宸瑜恢復(fù)能力強悍,一天一夜過去,他已經(jīng)能夠起身活動了,他們許久沒有進(jìn)食,慕宸瑜出去抓了只兔子回來,在回來時兔子就弄干凈了,只需要在火上烤一烤便行。 黎秋白撿了些柴火,一身白衣臟亂不堪,但清貴氣質(zhì)依舊不減,有些人就算是披著麻袋,也是難掩自身從骨子里帶出來的氣質(zhì)。 山洞口的火堆燒得噼里啪啦,黎秋白和慕宸瑜相坐無言,過了許久,兔子rou都烤出了香味,黎秋白伸手戳了戳兔子,下一刻就聽到慕宸瑜猝不及防的開了口。 為何救我?他嗓音低啞,應(yīng)該是正處于變聲期的年齡,但壓低的嗓音并不難聽。 黎秋白伸手烤火,道:順手而為。 炭火、湯藥、吃食也是順手而為?慕宸瑜細(xì)細(xì)數(shù)來,他鮮少會一連串的說出這么大的一段話。 他說的這些東西,都是這大半年來黎秋白托人給他送去的東西,分毫不差,黎秋白倒是不知道他會將這些東西安在自己頭上,且肯定的語氣神態(tài),代表著他對自己說的這些話十分有把握。 他抬眸,火光照在他的臉上,讓他神色都有了幾分溫情。 對面的少年沉默寡言,臉上的表情也很少,一雙眉眼深邃,面對他時,眼中的純粹相較一年前倒是分毫不減。 慕宸瑜那雙眸子就那般簡單直白的看向黎秋白。 還有還有許多,他在宮中受到的苛刻、刁難,總是能有人在暗中及時相助,以及偶爾感覺到的目光注視慕宸瑜的直覺一向很敏銳。 黎秋白在他直白的目光之下,沉默良久,而后輕嘆一聲,背靠著墻壁,垂下眼簾看著火堆,輕聲道:殿下,有些事情,問得太明白對你自己并無好處。 慕宸瑜看著對面的青年,對方五官俊美,臉色卻一直處于病態(tài),仿佛無論他人做什么,無論自身處于何種境地下,他始終是一副淡淡的君子之態(tài)。 黎秋白偏頭輕咳幾聲,他閉了閉眼,壓下了嗓子的癢意,又說:殿下,你想坐上皇位嗎? 他這話倘若被別人聽到,少不了被大做文章,慕宸瑜偏了偏頭,緘默不言,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黎秋白毫不在意,又輕笑一聲,問他現(xiàn)在是否還想回去。 他指的是回到慕宸瑜成長的地方。 慕宸瑜聽明白了,他看著眼前的火堆,道:想。 黎秋白最終,也沒有回答他最初問他的問題。 是嗎?黎秋白低頭笑笑沒有再繼續(xù)說下去。 他聞著烤rou的味道,肚子空空,可又有些倦了,他閉上眼休息,又聽到慕宸瑜說:梓容,你是個好人。 黎秋白睜開眼,看到慕宸瑜認(rèn)真的表情,顯然他對自己說出的話很真誠,且不覺得有哪里不對。 他扯了扯嘴角,說:殿下,世上沒有絕對的好人。 你是。慕宸瑜固執(zhí)的這般說。 黎秋白突兀的想起了他曾經(jīng)差點被慕宸瑜掐死房中的事,想起了便說了出來,殿下既然覺得我是好人,當(dāng)初又為何要掐我。 慕宸瑜:你騙了我。 所以殿下便要殺了我?黎秋白回問。 別叫我殿下。慕宸瑜蹙了蹙眉,對他的稱呼提出了異議。 黎秋白自然覺得他是在轉(zhuǎn)移話題,他沒有揪著不放,那瞬間展現(xiàn)出來的銳利煙消云散,他道:不叫殿下,該叫什么? 慕宸瑜抿了抿嘴,道:琥珀。 黎秋白: 他怎的也沒想到慕宸瑜會說出這個答案。 殿下說笑了。他說。 我是認(rèn)真的。慕宸瑜沒有和誰進(jìn)行過這么長的一段對話,但說起話來除了還有些許的生澀,已經(jīng)是很流暢了。 當(dāng)初他除了記住了黎秋白的字,也記住了黎秋白給他取的名字,那是他第一次,擁有屬于自己的稱呼。 黎秋白側(cè)過頭,rou應(yīng)該可以吃了。 他轉(zhuǎn)移了話題。 慕宸瑜眸色暗淡了些許。 黎秋白弄下兔rou,和慕宸瑜分好,這兔子是慕宸瑜帶回來的,他便多一些,慕宸瑜卻又撕下一只兔腿給了他,黎秋白沒和他推拒,他給自己,自己便接著。 rou剛從火堆上取下來,還熱乎著,黎秋白沒有馬上入口,先是吹了幾口,半響過后,慕宸瑜說:我沒有想要掐死你。 黎秋白愣了愣,意識到他是在回答自己之前的問題。 有或沒有,無所謂了。他說。 有所謂。慕宸瑜執(zhí)拗的想要告訴他,我當(dāng)時,沒有想要掐死你。 黎秋白知道的,慕宸瑜當(dāng)時氣急了,但是沒有下死手,還避開了他背后的傷,不然在宮人趕來之前,他就已經(jīng)咽氣了。 對不起。慕宸瑜說。 我也騙了你,扯平了。 事實上,黎秋白并不是很在意,關(guān)于他是不是要掐死自己,無論他出于什么念頭,那都是黎秋白有意引導(dǎo)。 扯不平的慕宸瑜低著頭說。 黎秋白朝他看去,他卻沒有再說話。 第89章 帝王成長史7 他們沒在山洞滯留太久,慕宸瑜找到了下山的路,不久過后,他們就被皇上派出來的人尋到,歸途路中,黎秋白拖著這具羸弱的身體,又暈了過去。 待他醒來時,已經(jīng)回到了自己房中,他聽竹嵐說起宮中之事,慕宸瑜獲得了封賞,黎秋白也連帶沾了光獲得了賞賜,都是些身外之物。 他在府中養(yǎng)著身體,一連數(shù)日都不曾出門,至于慕宸瑜那邊,既然對方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暗中出手幫忙的人是自己,黎秋白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不過慕宸瑜現(xiàn)下在皇上面前得了臉,也不太需要他的幫忙了。 倒是三皇子得知黎秋白救了慕宸瑜,后來有來試探過他的態(tài)度,黎秋白三言兩語道認(rèn)錯了人,以為那是皇上,暫且打消了三皇子的疑慮。 但他知曉,他和三皇子之間還是有了間隙,只是這間隙短時間內(nèi)被隱藏在了平靜表面下,往后若是不慎,稍有風(fēng)吹草動,三皇子對他的信任會出現(xiàn)裂痕。 一年轉(zhuǎn)瞬即逝,今年過了年關(guān),慕宸瑜便要十六歲了,春節(jié)將至,黎秋白收到了一封信。 冬日晌午的暖陽沒有什么溫度,院子里的鳥兒站在枝頭,黎秋白披著披風(fēng),在書房看著這封來信,與信一同送來的,還有一只狐貍。 信上的字算得上工整,但筆跡間還透著些許的稚嫩,開頭寫著梓容,末尾以慕宸瑜落筆。 信上內(nèi)容并無特殊,只是說起他得了一只狐貍,特來贈予黎秋白,望他歡喜,還叮囑了幾句冬日天冷,多穿衣服,多喝熱水,保重身體。 黎秋白看著那句多喝熱水,唇邊溢出一絲輕笑,在一旁提著關(guān)狐貍籠子的竹嵐見著了,問:公子,這如何安置是好? 黎秋白瞥了眼,隔了會兒才道:既是殿下送來的,那便好生養(yǎng)著吧。 他提筆回了封信,順道讓下人買了些許的蜜餞,暗下叫人一道送進(jìn)了宮內(nèi)。 【城東老街的果子很好吃,希望殿下喜歡。】 有來有往,這是黎秋白的回禮。 他未曾想到,后面慕宸瑜仿佛喜歡上了送禮,隔三差五就會往黎秋白這兒送點新奇玩意,有時是他自己用木頭雕刻的東西,有時是一些宮里頭的吃食,兩人保持著這種莫名的聯(lián)系。 直到年末之時,邊關(guān)戰(zhàn)況水深火熱,慕宸瑜主動向皇上申請了去軍營,而皇上也應(yīng)允了。 黎秋白隔天就得到了消息。 劇情中,從這兒開始,才真正的是男主的崛起之路,慕宸瑜將會以百夫長做起,驍勇善戰(zhàn),一路水漲船高,再回京時,已是人人敬畏的大將軍,不敗戰(zhàn)神。 慕宸瑜出發(fā)前夕,黎秋白在府中,下人來報慕宸瑜前來拜訪時,他還愣了愣,兩人以書信方式來往許久,黎秋白從來不去宮中看望他,慕宸瑜也是默契的從不上門。 大廳之中,慕宸瑜坐在一旁,喝著下人備的茶水,身形坐得筆直,黎秋白姍姍來遲。 他行了個禮,慕宸瑜起身走到他面前。 你我之間,不必行這些虛禮。他說話聲音沉沉的,讓人分辨不清話中所包含的情緒。 明日,我便要出征了。慕宸瑜低聲道。 算起來他現(xiàn)在也不過是十六歲的少年郎,個頭還比黎秋白矮上半個額頭,但身上卻帶著讓人信服的氣息,頗有種成熟穩(wěn)重之感。 黎秋白輕聲道:望殿下一路平安。 梓容。慕宸瑜叫了聲,卻沒有再說下去,可是表情又好似有說不盡的言語,沉默良久,他最后問道,你會給我寫信嗎? 黎秋白不知如何作答。 慕宸瑜的眼神和表情,都讓他有種像是被盯上的獵物的危機感,這種感覺,他不陌生。 邊關(guān)路途遙遠(yuǎn),信件傳達(dá)恐怕需要許多時日,如有重要的事,我會給殿下寫信。黎秋白模棱兩可的說。 慕宸瑜的視線劃過他的側(cè)臉,他似乎就該是這般風(fēng)光霽月的模樣,是所有人眼中的貴公子哥,矜貴清雅,慕宸瑜初見他時,他也是穿著這樣的一件皓色長袍,就像是一道光,照進(jìn)他的世界。 現(xiàn)在的慕宸瑜尚且不明心中悸動源于何處,他感受最深的,是nongnong的不舍,明明從前也不是經(jīng)常見面,可是好像去到了邊關(guān)之后,那距離感就會變得格外明顯。 慕宸瑜喉結(jié)滾動:你保重身體。 在他眼中,黎秋白就像是一個瓷娃娃,一不小心,就碎了。 殿下也是。黎秋白道。 慕宸瑜垂下了眼簾,又忍不住抬眸多看了他一眼:那我先走了。 黎秋白點了點頭,慕宸瑜從他身側(cè)走過,黎秋白又突兀的叫住他,慕宸瑜腳步頓住,回過了頭。 黎秋白從身上摸出隨身攜帶的平安福,在手中看了會兒,遞給了慕宸瑜:殿下一路平安。 他又說了一遍。 慕宸瑜接過,大拇指指腹在平安福上摩挲,最后片刻,忍不住過界的俯身環(huán)抱住了黎秋白:謝謝。 隔天天色未亮,慕宸瑜就隨著軍隊離開了京城。 一別三年。 三年來黎秋白每月收信不曾間斷,他偶爾也會回上一兩封信。 宮中也風(fēng)起云涌,皇上這幾年來憂國憂民,身體大不如從前,底下皇子更是斗得劍拔弩張。 這天,是慕宸瑜回京的日子。 京城街道人潮擁擠,比平常更為繁華,黎秋白坐在二樓雅間,自窗口往下看去,城門大開,軍隊陸陸續(xù)續(xù)的進(jìn)了城,長長的一道,煞是壯觀。 領(lǐng)頭的馬上,少年郎英姿颯爽,俊逸的五官長開,愈發(fā)好看,相比三年前,多了分成熟,多了分堅毅。 黎秋白坐在茶樓往下看。 喧鬧的街道,長大的少年,一切都仿佛是無聲戰(zhàn)場即將開戰(zhàn)的訊號,他起身正準(zhǔn)備離去,忽聞茶樓隔壁桌一陣驚呼。 小姐! 黎秋白抬頭看去,就見一個丫鬟打扮的人探出窗口,他似有所感,往樓下看去,就見本該在馬上的慕宸瑜跳下了馬,懷中抱著一名穿著水藍(lán)色長裙的蒙面女子。 那女子看樓下的慕宸瑜太過入神,手絹掉下了窗外,下意識伸手去抓,一不小心就身體就掉了出去,此刻她近距離的看著慕宸瑜的側(cè)顏,不知是嚇得,還是因為別的原因,心臟跳動得節(jié)奏失了控。 慕宸瑜抬頭往樓上看去,視線和窗口的黎秋白對了個正著,他冷淡的神情怔了一瞬。 對方好似和三年前沒有什么變化,還是那么不驕不躁,透著溫和,好似一眼就能撫平人心中的燥意,猶如山中的清泉。 二人遙遙相望,黎秋白率先垂了眸,對身后的隨從道:走吧。 他離開了窗口,下面的慕宸瑜才回過神,意識到自己懷中還抱著一名女子,他像是抱了個燙手山芋,差點沒一下子把女子扔出去。 夜深,黎秋白房中亮著燭火,門外下人來稟報,道有人來訪。 這般晚了還會前來,這人是誰不難猜。 我已經(jīng)歇息了,讓他明日再來吧。黎秋白說。 他剛洗完澡,一頭墨發(fā)散落身后,穿著里衣側(cè)臥榻上,手中拿著一本話本看著,準(zhǔn)備困了就睡了。 下人沒有再來通報。 不知過了多久,黎秋白將話本放在床頭,準(zhǔn)備熄燈睡了,就在這時,門口突兀的多出了一個黑影,不可能是下人,下人來的話,不會不出聲,黎秋白眸色微凜。 誰? 門口人作答:是我。 熟悉又陌生的聲線,三年時間,將少年朗朗的聲音變成了低沉磁性的聲音,說話時自帶一種干凈利落的腔調(diào)。 是我,慕宸瑜。他說。 隔著一扇門,慕宸瑜沒有進(jìn)來,黎秋白從床上坐起,淡聲道:殿下深更半夜私闖進(jìn)來,真是好雅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