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他說：晁晨，往前走，不要回頭。

    作者有話要說：

    晁晨沒有哪一天不被公羊月整

    第020章

    晁晨本生得心思細(xì)膩，聞言立時汗如雨下，心中揣測難安

    荒唐齋定有古怪，是假余侗已捷足先登，還是那玉刻所指本身就是一樁疑案？不記事的老翁如何能轄管黑市？服侍左右的女子又是什么來路？

    既是千絲萬縷，那便得從頭開始梳理。

    公羊月，依我看必得從荒唐齋

    他話還未盡，便被推向賭桌，雙手撲在那個小字上，而身側(cè)的人面不紅心不跳道：我押他。

    不等反抗，莊家開骰盅，果真三一見小，贏了個滿盤。雙鯉笑得合不攏嘴，直接拆了件小襖，把錢全攏成一個包袱，那一大一小兩兄妹見錢眼開，全把他的話當(dāng)放屁。

    晁晨怒而拂袖，不與為伍，只在賭場閑逛。逛了一圈至角落，發(fā)現(xiàn)除了堂中幾大桌，邊角閣樓多是小盤，甚至不少兩人對坐，擺弄博戲。這些人腳邊要么空無一物，要么堆著古董寶器，賭得倒是文雅。

    盤口太小，換些有意思的來。公羊月扔給看場的打手一枚碎玉子，抓著晁晨往樓上去。那打手將他們引至隔間，奉了茶點(diǎn)，便退了出去。

    晁晨環(huán)視一圈，茫然道：什么意思？

    公羊月解釋：從前在天山腳下有一處好地方叫極樂墟，聽說是下七路色賭財(cái)賭盜jian歹中號稱千門將中將的鐘別所建，不僅能賭錢，還能賭消息，甚至賭命。極樂墟與昆侖天城傳教宗原伯兮勾結(jié)，因煉制致人成癮的極樂丹而被各國討伐，最后逐漸沒落。那銷金窟雖被取締，但一些習(xí)俗卻得以保留，并在商道上流傳。

    你是要跟人套荒唐齋的消息？晁晨了然。

    公羊月睨了一眼，不由捧腹大笑：你個死腦筋，我且問你這是哪？敦煌黑市！還套荒唐齋的消息，知不知道這不啻于同王公大臣打聽皇帝的風(fēng)流韻事？

    晁晨有些窘迫：所以你真只是玩玩？

    當(dāng)然，不僅要玩，還要玩得醉生夢死。公羊月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拉著晁晨在團(tuán)墊上坐下，隨后揮袖撞響掛在門前的金鈴鐺，不久便有人找上門。

    從格五到陸博，握槊到彈棋，公羊月沒有不精通的，晁晨在旁看他大戰(zhàn)四方，只覺眼花繚亂，盤面上除了擲骰子，他就只認(rèn)得個樗蒲，還是因?yàn)闀x國王公仕族間風(fēng)靡此戲，他刻意學(xué)過。

    子時過，再無應(yīng)戰(zhàn)之人，公羊月無趣，拉著晁晨繼續(xù)陪他玩。

    所謂彈棋，就是把己方之子，彈入對方的洞口，像這樣公羊月在棋盤上撒滿滑石粉，捉住晁晨的手，對著棋子一推，只見那象牙子咕嚕嚕穿過阻礙，射入盤螭洞中。

    塞外早晚天涼，屋中架了碳爐，熏得人兩頰暈紅。

    晁晨不自然地甩開他的手，罵了一聲玩物喪志，轉(zhuǎn)身往外間透口氣。公羊月不讓，反手拽住他身后的腰帶，把人拖了回來：那換成藏鉤。

    不玩。

    公羊月冷了臉，惡狠狠盯著他：做人要守信。而后不等他反應(yīng)，又低聲含笑，上次不是說讓你同我練武，就從現(xiàn)下開始，先練目力，再精判斷。

    說完，他伸手抹下晁晨冠發(fā)幘帽上墜著的珠子，當(dāng)面兩手快速交替，最后左右各一拳緊握：猜猜在哪兒？

    哪知那珠子晁晨寶貝得緊，根本無心陪他嬉耍，只上前扒他的右手：還來！

    錯了，空拳。

    看他如熱鍋上的螞蟻，公羊月更是興味橫生，一攤手，嘴欠道：晁晨，你可真是個睜眼瞎。

    我看是你缺心眼。

    晁晨還嘴，氣他無賴，又去掰他左手，可惜仍是空拳。

    那珠子不是什么值錢的玩意兒，卻是父母留下的遺物，本穿綴在一把長命鎖上，后來少年長成，不好再隨身攜帶孩提的飾物，他便將珠子拆下，改墜在云佩上。后來環(huán)佩送人，他只留下這雙珠相伴，度過那幾年艱苦的歲月。

    裝茶點(diǎn)的架子上擺著一把銀匙，尾部尖細(xì)，晁晨向后退開時，將之握在手中，死死盯著眼前醉醺醺的人

    公羊月，你醉了。

    公羊月癡癡看著他，行動似乎真慢了一拍。晁晨發(fā)狠，只覺機(jī)不可失，抬手向著他心口一錐。

    你可真不放過任何機(jī)會，近日這么安分，原是在這兒等著。只瞧身前的人嘴唇翕動，無聲說道。

    他竟是裝醉。

    晁晨手中的銀匙落下，被公羊月接住，硬塞回他的手里。

    這次對了。公羊月隨即向后倒下，長發(fā)散開在地，左手甩開拎著的酒壺，捉著晁晨的腕骨，把人往下拽，直到面貼面，他才按住晁晨的手，用匙尾挑開前襟，讓珠子順著心口滾至腰間。

    這會子，晁晨心跳如雷，連撿珠也忘了。

    直到那儇佻的劍客用手指滑過自己的下巴，笨書生才打了個激靈，向后坐起。

    公羊月拍腿大笑，一臉嘲弄：你知道行走江湖的究極要義是什么嗎？

    什么？

    不要臉。

    門外的打手聽見茶盞傾覆，桌案翻倒的響動，推門前來查看。爺賞了。公羊月?lián)]袖，把那些個贏來的錢都留了下來，自己抓著晁晨瀟灑而去。

    雙鯉在梯下等著數(shù)錢，同隔著自己三丈遠(yuǎn)的喬岷喊話：十七，你說我若是攢到足夠的錢，去云夢三山四湖提親能行嗎？

    公羊月朝她腦門上彈去一顆干果，手撐著扶桿往下望：你知道你現(xiàn)在像什么嗎？整個一土匪頭子。

    我倒是想，直接搶了師昂閣主去做壓寨相公，雙鯉不以為恥，反以為傲，就是那張堆笑的臉，怎么看怎么諂媚，可是你知道我武功

    公羊月嘴毒：看我作甚？我覺著你出門跳河，直接投胎做他女兒比較現(xiàn)實(shí)。

    你就說幫不幫？

    不幫，我也打不過他，公羊月把晁晨往前推，讓這家伙去，天縱試以文論道時說死帝師閣的人。

    小姑娘耍脾氣，一跺腳，像個鉆頭一樣沖出了門。

    已過子時，街上仍有行客不絕，黑市商集依舊喧囂。

    長街口的花燈下，雙鯉癡癡看著板車架子上珠光玓瓅的首飾，杵在原地不肯挪步，盤貨的攤主指著其中一支金箔打的桃花游魚簪：看上了這個？

    雙鯉沒搭話，但也沒挪眼。

    那簪子魚目上嵌了芙蓉石，尾墜上點(diǎn)了碎晶，又是足金造，價(jià)錢準(zhǔn)不低。雖是喜愛，卻舍不得花冤枉錢。不遠(yuǎn)處傳來晁晨的呼喚，她回頭看了一眼，像做錯事怕被抓包的小孩，扔下一句不要，急匆匆擠開行客跑開。

    一邊跑一邊凄涼地想：

    反正孤身一人，也不會有人給她貫簪，喬岷怕女人，公羊月嘴巴毒，晁晨指不定下個年頭在哪兒，沒個指望得上。

    如果她有娘親姊妹就好了，打小便有人寵著。

    公羊月正勸身邊人莫要較真，丫頭片子野一陣自己曉得回頭。正說著話，一抬頭就瞧見雙鯉那做賊心虛的背影，頓時有些好笑，便在方才她站立的位置多停了片刻，回頭從那堆晶亮的物什里，一眼把那根簪子挑了出來。

    怎么？

    這板車木架上，也堆了不少玉飾，晁晨只以為他有了發(fā)現(xiàn)?？身樦哪抗馇迫?，又只有雙鯉那丫頭走路不長眼，給路人撞了個滿懷。

    明年她便及笄了。公羊月掐著手指盤算，心有戚戚，而后垂眸看著斷去的風(fēng)流無骨劍柄上結(jié)了盤長結(jié)的墜子，向下一拽，遞給了小哥：換那支簪子，換嗎？

    小哥把玉捧在手里瞧了又看，見是個容姿驚艷的風(fēng)流劍客，隨口問：買給心上人？

    公羊月不假思索：給meimei。

    攤主了然，替他將簪子包好，可轉(zhuǎn)念一想，覺得方才那小丫頭同眼前人相比，眉眼鼻嘴沒一處相像，又覺得古怪。但做生意不問私事是規(guī)矩，他也不多嘴，只看那玉石乃少見的金水菩提，發(fā)了良心，不想白占便宜，就又提了一盞琉璃燈給公羊月：有心了，再給你一個，送心上人。

    燈有八面，生出五光十色，觀賞極佳，卻并無實(shí)用。公羊月轉(zhuǎn)頭，把燈塞進(jìn)了晁晨手里：拿著，照路。

    沿街燈火通明，有何可照？

    晁晨只道公羊月又變著法使喚他，故意提著燈落在后頭，心里想著：就當(dāng)他眼瞎，好過點(diǎn)。

    鉆入小巷，看他三人未能跟上，雙鯉舒了口氣，扶著糖畫攤子，看人熬漿熬得嘴饞。做手藝的老漢見她巴望，以為是哪家窮丫頭背著家里出來，給送了一支小豬。

    雙鯉雙手接過，把糖叼在嘴里，拱手道謝。老漢說與她早些回家，她轉(zhuǎn)身要走，左肩被人重重撞了一把。

    偷兒？

    這等魚龍混雜的地方，順手牽羊是常見路數(shù)，雙鯉忙搜過腰間袖口，卻發(fā)現(xiàn)隨身之物一樣沒少，只怪自己多心。

    兩三口糖畫咬完，老漢叫住她：姑娘你落了東西。

    雙鯉低頭一瞧，腳邊躺著個荷包，里頭丁零當(dāng)啷，拉開縫一瞅，小半袋的銀葉子。她忙往懷中揣，卻又覺著不厚道，尤其是自己還疑人做賊，于是拽過那老漢，喝問：剛才撞我的人往哪邊去？

    那兒！

    順著那根粗糲的食指往前看，只見一道白影走向盡頭，轉(zhuǎn)過一人合抱的沙生檉柳，失了蹤影。

    雙鯉捏著錢包追了兩步，追到明暗交接處，聽著狂沙掛在窗戶上磋磨的咯吱聲，低頭看了一眼影子，心里頭害怕，調(diào)頭回了糖畫攤。

    丟了東西定要回頭找，你給他。她把荷包扔在老漢懷中。

    等雙鯉走后，那道影子退了回來，拖著比身量寬了一倍的水袖長袍，面上帶了個狐兒臉面具，發(fā)出嗬嗬的笑聲。

    老漢正收攤子，剛把石鍋從小爐上卸下，抬頭見著人，揉了把眼睛，回過神來，仔細(xì)拿過荷包奉上：客人的東

    尖銳的指甲刺穿喉管，狐兒臉含笑，用五指洞穿了手藝人的脖子。

    公羊月無論如何沒想到，雙鯉會走丟，往昔這丫頭氣性大，忘性也大，臉皮厚從沒聽說記仇。

    所以，四下一圈不見人后，公羊月隱隱覺得不妙。

    三人以中街為圓心，分頭找了幾條岔道，不久后喬岷招呼，說后巷里頭發(fā)現(xiàn)了一具尸體，就倒在糖畫攤子前。

    體有余溫，剛死不久。喬岷把四指貼在死人脖頸一側(cè)探看。

    晁晨愛潔，沒跟他二人一道，而是以袖掩住口鼻，將那翻倒的糖畫推車扶起，在扎糖畫的垛子上撿到一撮細(xì)毛，和雙鯉斗篷帽檐邊綴著的相似，再比劃高度，幾乎能推出那小姑娘身形不穩(wěn)，手扶推車轉(zhuǎn)身時被凸刺鉤扯的景象。

    沙地上還有隨手丟棄的空竹簽。

    公羊月踩住竹簽一頭，在地上碾了碾，等灰土撇去糖漿的粘黏后，他握住一端，挑開死者傷口的皮rou，道：指節(jié)很細(xì)。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形容，正巧晁晨拈著碎毛走來，便道，比晁晨的還細(xì)。

    是個女人？喬岷呢喃。

    人有胖瘦，皮rou可以扁薄，但骨節(jié)是生來的。晁晨手指纖長細(xì)嫩，在糙漢子中已屬少見，若真如公羊月所言，那只有婦孺可比。

    婦人？

    今日見過的只一個合此推論，喬岷下意識補(bǔ)道：荒唐齋里的那個女人？

    作者有話要說：

    震驚！后街驚現(xiàn)神秘男，當(dāng)街行兇，惑疑女扮男裝。

    第021章

    喬岷話剛落，只覺后心一冷。一道破空聲疾來，泛著寒光的箭矢率先射向立身最后的晁晨，他當(dāng)即拔劍立斷。

    單膝跪地的公羊月趁勢一個掃腿，踢在晁晨的腳踝上。

    青衣的書生向前趔趄，避開殺機(jī)，公羊月抄住他的肩，與他換位，同時給喬岷遞過眼色，叫他向另一側(cè)包抄。

    第一支箭只為試探，緊隨其后乃三箭連珠。

    公羊月膝行向前，次第將箭矢接住，掃開的白羽被刃口切斷，斜飛后竟尚有余力，將晁晨的衣擺釘在地上，再多一寸，便扎進(jìn)腳掌。

    晁晨不禁打了個寒噤，抬頭四顧，發(fā)現(xiàn)喬岷已經(jīng)攀上屋宇，可是再往前，連著好幾幢小樓，視角盲區(qū)，他們很吃地勢環(huán)境的虧。弓手最忌近戰(zhàn)，若接二連三不成，定會先走一步，那時便是泥牛入海，想再捉拿個正著，只怕很難。

    我有法子！晁晨沖公羊月比劃手勢，而后箭矢也不拔，用蠻力撕開衣服，提著琉璃燈踉踉蹌蹌往另一側(cè)開闊的街面跑去。旁人見來，只會疑他想鉆入窮巷躲避。

    果然，銷聲匿跡的飛箭從另一側(cè)射來，欲要阻斷前路。

    箭術(shù)在智不在力，正如晁晨所想，拉弓的人計(jì)算實(shí)在精準(zhǔn)，知道他在三人里武功最差，會首選突破，叫同伴投鼠忌器。

    公羊月飛身上前救場，拽住晁晨的胳膊將人掄開，與流矢糾纏。

    隔著百步，箭矢割裂琉璃燈掛桿上的的絲線。

    燈向下墜，晁晨伸腿接住。這時，公羊月悟出他的用意，扶助他的腰用力上推。晁晨凌空，將那盞琉璃燈向上一托，托在沿街屋檐下的燈籠旁。八面一轉(zhuǎn)，光線自燈芯折射而出，將好朝著箭來的方向。

    弓手伏在黑暗中，乍然間不啻于直視太陽，立即以手避目。

    就是現(xiàn)在！

    喬岷鎖定位置，連過兩屋，抄道后方自上向下躍刺。那弓手反應(yīng)過來上當(dāng)，仍有后路，只手臂受了一劍，捂著傷口從夾縫中溜走，很快鉆入連片的屋舍，消失無蹤。

    遠(yuǎn)了。公羊月靠著砌墻的石頭靜聽，制止喬十七的追蹤。

    晁晨想起白日不要回頭的告誡，抱著雙臂有些后怕：這個人一直跟著我們？

    但仔細(xì)琢磨，又覺得沒有道理，若公羊月當(dāng)真早有察覺，就不該放任雙鯉獨(dú)行？還是說因?yàn)榇巳四土湍_力皆屬上乘，氣息隱匿的功夫相當(dāng)不錯，連他也沒得十足的把握，所以才會等人自己現(xiàn)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