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才

    晁晨回頭輕笑，靈巧地剝?nèi)ノr殼，挑出蝦線，用手捏著蝦頭在蘸醬中裹了一圈：來，張嘴。

    公羊月舌尖輕快地在他指尖舔過，將蝦rou卷進(jìn)嘴中，慢慢咀嚼，不過三息，眸光似要再亮上幾分，可比儕明月星辰

    果然，方才拌的那碗乃故意為之，晁晨要動壞心思，那才叫不動聲色的蔫壞。

    晁晨手頭正剝第二只蝦，察覺到他的目光，沒有開口，只回頭眉眼一彎，抬手把蝦rou往唇邊送。

    他吃得斯文，掐掉蝦頭，咬著一半吮吸。

    這時，公羊月冷不丁喚了他一聲。晁晨回頭，光影輾轉(zhuǎn)，鋪落發(fā)間，公羊月湊過來，貼著他的唇，叼走另一半。

    齒畔生香，溫柔輾轉(zhuǎn)。

    白晝至日落，再有四個時辰，過子時便算不得初一，越是離功成一步之遙，越是不得松氣。宮里頭的侍衛(wèi)和左右埋伏都繃緊弦，盼著大盜落入羅網(wǎng)，又盼著大盜勿來，遭一通戲耍，總比失職丟帽子強。

    公羊月同晁晨再度換防，撤下來后隨其他紫衣侍衛(wèi)一起歇息。

    凝滯的氣氛籠罩整個王宮，連晚霞也似被染上陰霾，火燒云紅不勝火，反倒有些灰翳，壓在碧空上沉甸甸像隨時會墜落。

    兩人貼著墻站，一個揣著袖子，一個環(huán)抱雙臂。

    紫衣衛(wèi)里頭走過來個年輕人，拱手作揖，約莫是得了國師指示，前來致謝，有高人坐鎮(zhèn)煞退敵手，他們樂得自在。

    大盜會否曉得自己身份，又是否因此而掣肘，公羊月不知，他只知道整個王宮不大對勁，因為他從輪換的人里頭瞧見熟臉，輕而易舉便能根據(jù)張修翊的消息，算出當(dāng)值的人數(shù)，再由此推論，偌大的山城王庭中，人手的局限。

    想叫一只蠅蟲都飛不出去，難怪好太王連國師府的人都給調(diào)來。

    公羊月以前只當(dāng)是個蕞爾小國，沒想到如此捉襟見肘，可見高句麗打故國原王始，在慕容燕國手下傷了元氣，這樣一來，只怕很容易被調(diào)虎離山。

    大盜不是豪強，奪物才是根本目的。

    如果兵力被調(diào)開，那么離皇宮最遠(yuǎn)之地，祭壇，還是王陵？但這兩處地方，都不像藏有重寶之地，如果要掘墓盜明器，悄悄下鏟子不比大張旗鼓要來得容易？

    為什么？

    問題出在哪里？

    想不通的事情太多，即便是那個叛國的嶺要報復(fù)喬家，報復(fù)喬岷，故意讓七劍衛(wèi)落個辦事不利，可有這來去如風(fēng)捉不著影的本事，能開的路子能想的法子不勝數(shù)，為何要選擇這最麻煩，風(fēng)險亦最大的方式？

    公羊月拂開那紫衣衛(wèi)士，叫上晁晨，強硬出宮。

    紫衣衛(wèi)不得伸張，好在國師算準(zhǔn)人性子沉不住，早留了一手，趕緊叫換下的兩位又回頭頂上缺，這才悄沒聲息平下來。

    才出去宮禁，半空便閃過一道金邊鳴鏑，公羊月抬頭一瞧，正是雙鯉的金拐子。二人奔著那方向去，在客棧前與之碰頭。

    雙鯉摘下一張紙條遞過去：前兩日你讓我查的有著落了！

    晁晨并不曉得他還埋了這一手，忙問：查的什么？

    高句麗最值錢的寶貝。公羊月答他話，順手展開紙條，上頭密密麻麻填滿小字，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名稱，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把哪間藏寶閣的花名冊給偷了出來。

    晁晨剛瞥去一眼，就見公羊月把紙頭撕爛，說了句沒用。但雙鯉馬上接口：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所以我讓牽馬人帶我去城里聽了兩日老人閑嘮。

    那些街頭巷口老槐樹下的閑人，最喜歡嘮史，尤其是有半肚子墨水，想顯擺顯擺閱歷的老頭子，這遼東四郡三國的野史艷情史，那是張口就來，專挑那最怪的，知道的少的，聽著就像空xue來風(fēng)的話本的，一問就是一個準(zhǔn)。

    問出了什么？

    雙鯉長話短說，專挑扶余王子高朱蒙在權(quán)斗中失敗，南奔樂浪建立高句麗，但又不得不向扶余王族朝貢和燕王霸占遼西，扶余王被俘的兩段故事來講，只道：按理說，高句麗和扶余王族之間就是曹子建那什么同根相煎詩的關(guān)系，但有的老人說其實不然，內(nèi)斗和外斗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性質(zhì)，所以慕容皝掃滅扶余時，當(dāng)時高句麗的故國原王曾暗中收留了南逃的扶余王族。

    公羊月和晁晨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交易！

    不錯，雙鯉續(xù)道，關(guān)于收留有兩種說法，最為廣泛的一種是同仇敵愾，因為慕容家的人曾經(jīng)掘了故國原王生父的墳?zāi)?，火燒丸都，且大肆劫掠，所以同病相憐之下倆手下敗將趁機結(jié)盟；另一種說法稍有不同，說扶余王族曾積累大量財寶，慕容皝橫掃玄菟郡便是為此，可惜城破人滅，仍然沒有找到，所以燕國又著眼于同出一族的高句麗，甚至盜掘先王王陵，只為找出開啟寶庫的鑰匙扶余玉。

    想來大盜的目標(biāo)即是此物。

    雙鯉不由急呼：此玉可在宮中？

    任誰也會覺得，如此重要之物，必為高句麗王室收藏，甚至有可能被好太王隨身攜帶，畢竟佩玉乃常見之物，誰都沒見過真正的鑰匙，又如何分辨，更別提老人口中的傳言本就被引為奇譚，信者甚少。

    公羊月思忖片刻，十分篤定道：不在宮中。

    雙鯉疑惑：那在何處？

    在王陵。接話的卻是晁晨，看小姑娘仍舊一知半解，他順勢解釋道，你方才不是說，燕國曾為此掘過高句麗王的墓，他們都鎩羽而歸，那么對于其他知情者來說，自會覺著此地?zé)o有，若扶余玉真的存在，那么最危險的地方即是最安全的地方。

    雙鯉不敢耽擱，急沖沖招呼兩人：那我們快去王陵！

    公羊月卻站在燈籠下沒動，轉(zhuǎn)過頭來，語氣森然：你們猜，高句麗國內(nèi)，清楚寶藏內(nèi)情之人，都有哪些？

    這還用猜？雙鯉掰著手指數(shù)，王室、好太王的親信、七劍衛(wèi)、大王鷹衛(wèi)保不準(zhǔn)都曉得，還有

    公羊月打斷她：這么久，大盜不知所蹤又未見落網(wǎng)，一張字條便將所有的兵將調(diào)開，你們說，會不會是賊喊捉賊？隨他話音一落，凜冬的風(fēng)刮面，三人只覺刺骨冰寒，晁晨不禁打了個哆嗦。

    老月，你的意思是

    公羊月冷聲問：張修翊在哪兒？

    沒有人注意到那愛耍寶的國師，自打他二人進(jìn)宮以后便斷了聯(lián)系，而雙鯉取信，則分身乏術(shù)。

    如果以上推斷逼近真相，那么數(shù)的人還要再加上一個張修翊。高句麗王不是傻子，絕不可能隨便找個人來制衡喬家，爭奪衛(wèi)長的人那么多，年年有，當(dāng)真細(xì)算來，選擇誰不是選，所以這當(dāng)中一定還有更重要的原因，張修翊的外祖父，或者說當(dāng)年的修家，一定知道更多的內(nèi)幕。

    公羊月又問：老鳳凰呢？

    雙鯉反問：他不在客棧？

    身后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還有藥箱磕在腿上出的撞擊音。崔嘆鳳從石頭街另一側(cè)跑來：我在這兒！他從袖中取出兩只瓷瓶，略感抱歉，我左右也幫不上忙，清晨起便去城中買藥煉藥配藥。

    見他無恙，幾人頓時放心。

    崔嘆鳳把藥瓶收撿好，續(xù)上順風(fēng)耳聽來的話：你們在找張國師？未時我在藥堂里借他們的藥杵臼搗藥，打后窗的縫里瞧著她領(lǐng)人過去，像是往城東的方向。

    晁晨驚呼：城東？之前的堪輿圖有標(biāo)記，那不就是王陵！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卷應(yīng)該是含糖最密集的一卷

    第153章

    高句麗, 王陵。

    夜來風(fēng)停，寒鴉不鳴，詭異。

    按老一輩的話講, 反常有妖, 但張修翊沒有退路, 誰讓十一月朔日，正是高念公主的忌辰。和從前的安排一樣, 她先把守陵園的人調(diào)走, 再親自領(lǐng)著衛(wèi)洗過去，一只草編籃子備著所有墓祭的東西, 紙錢香燭、酒水饌食, 一把芟草剪子，還有些鮮花。

    花, 是衛(wèi)洗親手植種的, 在青州取的種子, 種在河間一處平原上，春夏相接時開, 紫白間的鳶尾。

    雖只是個衣冠冢, 但許是好太王疼愛這個meimei, 規(guī)格建制按最高起, 該有的陪葬一樣不少，光是寶頂便已大過普通的墳塋土堆。張修翊幫著上手, 將花繞其一周, 一步一朵，將好足數(shù)。

    等點上香燭, 她自覺退到享殿，留給斯人獨處。

    衛(wèi)洗每年都會小坐片刻, 喝兩盅酒，自言自語講些近況與故去之人，走時再將草木仔細(xì)修剪，最后摘一片還未凋零之葉歸家，前后大概半個時辰。

    今次丸都山城出了大狀況，當(dāng)下宮中情況又尚難分明，張修翊靠在青墻邊，覺著很是難挨，一時煩躁，盼著衛(wèi)洗早些結(jié)束拜山，一時又惆悵，少年夫妻陰陽相隔，年年堪比鵲橋會，自己不該如此殘忍。

    叼著狗尾巴草又守了會，負(fù)責(zé)調(diào)走陵衛(wèi)的人歸來，順帶捎書一封，說是公羊月已離宮，去向不知。

    張修翊撕了紙，心中惴惴，調(diào)頭去喊衛(wèi)洗。

    但寶頂前卻沒有人，只余下香燭在風(fēng)中搖曳，張修翊繞到另一側(cè)，果見機關(guān)洞開，豁出一條大口子，頓時汗毛倒豎，血氣逆沖。

    不用想，衛(wèi)洗下了墓。

    尋常完工的陵墓，不該有機關(guān)，也不會留活口，封死寶頂和地宮后，除非打盜|洞，不然根本進(jìn)不去。高念的衣冠冢之所以還留有一條路，是因為扶余玉就放在空棺槨里，至于衛(wèi)洗下墓做甚，張修翊再清楚不過，她揮手留下親信，自己甫身跟了進(jìn)去。

    昏惑的墓室里，衛(wèi)洗正開棺取盒，張修翊上前阻攔，與他爭搶：衛(wèi)大哥，你不能帶走這東西！

    我不是要帶走，我是要毀掉它！衛(wèi)洗高舉錦盒，臉上涌出狂癲之色，張修翊絲毫不懷疑，他隨時敢把手頭的東西砸出去。

    這扶余玉絕對不能毀掉！

    如果能找到寶藏，那么玉早就不會留在這里，既然還存在，說明財寶重見青天還遙遙不可期。好太王立衣冠冢時，既然沒有封死，說白了，就是下不了決心舍不得這塊肥rou，這玩意要是真沒了，她倆都得丟掉小命。

    張修翊氣急敗壞：衛(wèi)大哥，你瘋了！你忘了是誰叫你把玉埋在丸都山城的？你若毀約，可是要令她不安！

    不安？若是扶余玉再度丟失，亦或者引發(fā)血災(zāi)，那才會令阿念不安！衛(wèi)洗一意孤行，為防她爭搶，冷笑著以十二分的力道，沖著離他二人最遠(yuǎn)的墓門砸去，你不是說城中出了大盜，頻頻失竊不說，還落字挑釁王室，此事絕不簡單，既然他高安狠不下心，那我來替他決定

    張修翊撲身上前，卻仍差了一臂的距離，眼睜睜看著錦盒要在石壁上砸個稀爛，乳白色的玉石連帶串綴的紅繩滾落，摔向凹凸不平的地面。

    這可是軟玉，稍稍碰著點邊就破損，這高度掉下去，還不斷成兩截？

    大國師慌得腿發(fā)軟，掙扎著往前又撈了一把，這時，門開了縫，伸過來一只靴子，將好把玉穩(wěn)穩(wěn)托住，再向上一掂，落在了一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中。

    張修翊認(rèn)出了靴子的主人：公羊月？

    怎么，是來搶玉的？出了變故，衛(wèi)洗也沖了上來，邊走邊揭掉草帽，指著人質(zhì)問，公羊月依著身形和話音辨認(rèn)出，正是那日城中匆促一瞥的守墓人。

    張修翊趕緊攤掌探出去要：把玉給我！見他不吭聲，又道：難道你也是沖著扶余玉來的？

    公羊月捏著繩子，一邊將他二人打量，一邊翻手過招：你先回答我你怎在此？不是該進(jìn)宮擒盜匪嗎？張修翊怕他別有目的，他還怕此子賊喊捉賊呢，適才她叫破扶余玉的瞬間，公羊月至少能確定一件事

    張修翊故意引他入宮。

    或許是因為無法親自到場，想借他的手出力氣，代替自己盯著宮闈，又或許是想試一試他是不是也沖著寶藏而來，即便不是，不損失，如果是，往宮中去顯然會白跑一趟。

    公羊月的問法讓張大國師松了口氣，交手中看他拔劍，趕忙喊?。簞e動手，墓葬會塌，我告訴你。

    到這份上，也沒有必要隱瞞，張修翊將衛(wèi)洗與高念的關(guān)系，來此意圖，以及這筆圍繞扶余玉的糊涂賬如實告知。難得的是，她開口陳述時，方才喊打喊殺的衛(wèi)洗忽然靜下來，目光停在那柄色銀如雪的長劍上，偶爾還會嗯阿兩聲應(yīng)和。

    公羊月向來公平，她既無遮掩，自己也沒必要假話，于是將扶余玉拋還歸去，且把那懷疑猜測一一道來，三令五申強調(diào)：大國師，可得捂緊藏嚴(yán)實，真正盯著寶玉的人大概已摸清門路，有備而來。

    他看著白玉，甚至覺得剛才沒毀去，有些可惜。

    張修翊悻悻然：只要別是你這樣的一流高手，都好說。話是如此，該有的戒備卻丁點不少，東西再放在陵寢中顯然不再妥當(dāng)，毀去又沒那個做主的權(quán)利，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將這玩意送回王宮，當(dāng)面交付好太王，甩脫燙手山芋。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繞來一圈，最后卻是給自己找麻煩。

    張修翊就著紅繩，將扶余玉掛在脖間，納入懷中貼身收藏，隨后挽起袖子，精神振奮，底氣尚足：王上的親衛(wèi)可不只你算的那點人，也許早就埋伏在王陵，回宮的路上不安寧，或能借力。

    被當(dāng)作棋子，你還笑得出來？

    你說王上？張修翊壓根兒不在乎，棋子有棋子的活法，棋手有棋手的苦心，在觸及底線前，也不是非要鬧個針尖對麥芒。不過，說不心寒，實乃假話，多少還是有些傷心：如果哪天王上不當(dāng)王上，改行開酒樓，遠(yuǎn)近同行一定會歇業(yè)。

    公羊月嗤笑一聲：這行當(dāng)可不好改。

    張修翊沒再接話，而是搶著小跑兩步，和衛(wèi)洗一前一后將公羊月夾在中間：你跟著我

    公羊月第一個闖進(jìn)來，落在這些人眼里，自然嫌疑最大，張修翊把他護(hù)在后頭，也是變相解釋，至少有高念和衛(wèi)洗那層關(guān)系在，他們倒是清白。但她話音未落，雙鯉細(xì)長的尖叫聲，已刺穿黑夜。

    崔嘆鳳留守客棧，但雙鯉和晁晨卻緊隨而來，方才公羊月入甬道前，擊暈了張修翊的人，現(xiàn)下守在外間的，正是他二人。

    洞口即在眼前，三人沖出，只見正面列隊，陵衛(wèi)站成一排。張修翊上前調(diào)和，剛抱拳，人卻忽然倒了下來，緊隨而來的是紛繁的弩|箭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