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5)
曹海平自說自話了一會兒,沒聽到回應,抬頭看他一眼,道:你長大了。 徐云騫長大了,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只能躲在師兄背后的小師弟。 曹海平毫不掩飾打量徐云騫的眼神,像是獵人緊緊盯著自己的獵物,又像是居高臨下打量著一只螻蟻,那目光很赤裸,我等你等了很多年,我這副身體快不行了。他太瘦了,像是一具行走的骷髏。 徐云騫握上了劍柄,拇指一旋,虎口緊緊貼著冰冷的鐵器,曹海平談論他時像是在談論牲畜。 曹海平好像習慣徐云騫沉默,這小師弟從小就板著一張臉,有著不符合孩童的冷靜和成熟,以前在正玄山的時候經常讓曹海平感覺心里發(fā)毛。曹海平慢條斯理地吃柿子rou,吃得滿嘴都是,讓徐云騫本能厭惡。 他好像不在乎徐云騫會不會搭話,話鋒一轉,不過我現(xiàn)在覺得你師弟挺好。 他話音剛落,徐云騫瞬間出手,手中長劍爆發(fā)出一陣寒光,劍尖直指曹海平。 曹海平整個人猛地后仰,長劍削過他的下巴,在收勢時一掌拍向地面,整個人騰空而起,眨眼間已經后退一丈,落在山神廟頂,就在楚九邪腦袋上的那片瓦檐上。曹海平衣袍寬大,天樾山上風這么大竟然連晃都不晃一下,內力灌滿他的衣袍,讓他看著如同神仙。 但徐云騫知道這人是個惡鬼。 曹海平手里還捧著柿子,搖了搖頭,你從小就脾氣不好。 徐云騫跑了兩步縱身而起,竟然直追曹海平,劍很快,如同破竹,但曹海平比他更快,腳下不知道在踏什么陣法,無論如何徐云騫都碰不了這人的衣角。 怎么?曹海平不顯狼狽,兩指夾著他劍尖,笑道:說到顧羿你生氣了?我以為你們分道揚鑣了。 閉嘴!徐云騫大喝一聲,就算分道揚鑣那也是他師弟,輪不到曹海平來論處! 徐云騫手腕一旋轉,腳步一錯,竟然凌空一腳踹去,徐云騫路子有點野,這幾招不太像是名門正派教的,頗有殷鳳梧的風格,曹海平被踹一腳,只能朝后躍去,他如同一只貓,腳下是屋檐瓦片,往后急掠卻沒有弄翻一塊。 曹海平有些訝異,感覺徐云騫的回應很有意思,道:你真動情了? 曹海平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哈哈哈哈大笑起來,自從他被驅逐出中原,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笑過,徐云騫竟然會動情?那么嚴厲不近人情的王升儒竟然縱容他兩個徒弟?當年他跪下來求王升儒,這師父也一點都沒心軟。 何其可笑! 他得知這件事后徹底對徐云騫失去了興趣,徐云騫于他來說已經沒用了,從腰側抽出長劍,正是楚九邪的那把九知,一直到現(xiàn)在,曹海平才打算第一次真正出手,動手前,他很平靜地說:說起來我應該謝謝你,你跟王升儒幫我養(yǎng)了條好狗。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1216 11:13:51~20201217 10:46:1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北天長庚星外問宣璣、eric、屎坨坨、阿丁丁丁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克斯維爾的明天 30瓶;喵喵喵 19瓶;浪到起飛~、愛喝橙汁的橘子 10瓶;節(jié)儉本人 9瓶;誤入武陵秋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76章 小瘋子 顧羿沒上山之前徐云騫是王升儒最小的徒弟, 他被徐莽送上正玄山時才六歲多點,他最大的師兄曹海平三十,都能當徐云騫的爹了, 最小的師兄霍風瀾也已經十九。 三師兄霍風瀾總喜歡來逗他,覺得他怪有意思的, 徐云騫那時候還未長開,包子臉大眼睛, 若不是穿著一身道袍, 遠遠望去還以為是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只不過永遠都板著一張臉, 看上去兇巴巴的不好惹, 小小年紀也不知道經歷了什么事兒。 三個師兄性格迥異, 大師兄曹海平溫厚,二師兄林晟人有些無趣,三師兄霍風瀾有些頑劣。三人性格太不相同, 徐云騫沒來之前三個師兄總會有多處不和, 徐云騫來之后,三個人倒是出奇一致,不論什么脾氣對這位小師弟都是極好。 那一日, 大師兄曹海平得知自己可以上文淵閣九層, 師父帶著三個師兄弟前來相送。大家都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只要曹海平上了文淵閣九樓, 他下文淵閣后可能執(zhí)掌正玄山掌教印。 當天霍風瀾還跟徐云騫開玩笑,小師弟,大師兄要去當掌教了, 你沒機會了。 徐云騫偏了偏,別摸我頭。 霍風瀾偏生要去揉兩下,徐云騫又打不過他, 覺得他氣鼓鼓的樣子很有趣。 林晟面無表情嗆了一句,說的好像你自己有機會一樣。 霍風瀾拍了拍徐云騫的頭,對林晟道:咱倆彼此彼此。他說話間有點咬牙切齒的,跟林晟不太對付。 兩位師兄真心道賀,只有王升儒面帶憂愁。 當天曹海平沒有下文淵閣,眾人都回去睡了,一直到了后半夜,徐云騫突然聽到隔壁傳來一聲慘叫,師兄,你要干什么! 緊接著就是打斗聲,刀劍聲中他聽見霍風瀾叫自己的名字,云騫!躲起來,別出來! 徐云騫從床上坐起,他不知道怎么想的,從枕頭下抽出一把短劍,正玄山入門弟子人手一把,對于一個六歲的孩子來說有點重,連他自己都無法解釋這個動作是什么用意,門外守著的是兩位師兄,如果他們戰(zhàn)敗,徐云騫有什么勝算可言? 徐云騫把短劍放在膝蓋上,冷冷地看著門外的打斗,好像真的準備看到曹海平后去拼死一戰(zhàn)。 鮮血唰地一聲潑上門扉,紙窗戶被guntang的鮮血浸透,像一簇紅梅。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咿呀一聲被推開,一個男人站在門口,背光,看不清人臉,只能看到一片濃黑。 徐云騫捏緊了手中的劍。 那人向前走了一步,臉慢慢露出來,王升儒身受重傷,即使如此也要來看看自己的小徒弟。 徐云騫放下心,他想越過王升儒看看自己兩位師兄如何,但他整個人被王升儒撈過,寬大的胸膛擋住他的視線。 沒事了,王升儒捂住他的眼睛,別看。 一直到最后,徐云騫都沒見過院中的景象多么恐怖,王升儒為他擋住一切,卻忘記自己當天手上帶著血,鮮血還是guntang,曾經為他兩個死不瞑目的徒弟合眼,如今又蓋在徐云騫眼上讓他別看。 天樾山頂山神廟,被稱為北境之巔,山神廟臨崖而建,下面就是萬丈深淵,稍有不慎粉身碎骨,屋脊狹窄,只能容納成年人一只腳的寬度,兩個人在這狹窄之地動起手來大開大合,收勢又小心翼翼,落地時盡量保持平穩(wěn)。 普通人在山神廟上站都站不穩(wěn),遙遙望去倆人如同仙人斗法。 曹海平出手不留余地,徐云騫走不過十招,他的劍像跗骨毒蛇,陰冷而沒有絲毫溫度,第一劍,斬斷了徐云騫的劍尖。 第二劍,切進徐云騫的左肩。 第三劍,險些取了徐云騫的首級。 腳下瓦片被擊碎,曹海平手中九知所到之處瓦片橫飛,五脊六獸包括騎鳳仙人統(tǒng)統(tǒng)被斬首,山神廟上鋪著琉璃瓦,每當日出日落時陽光照射上去流光溢彩如同仙境,此時幾百片瓦片同時震動,曹海平的劍下,琉璃瓦像是鐮刀下的麥子,被鏟平被碾壓成齏粉。 徐云騫只能退,他不得不退。 徐云騫天之驕子,短短一生少逢敗績,上次讓他感到如此無力招架的還是十六歲時遇到的柳道非,但此地不是正玄山,也沒有一個文淵閣里的殷鳳梧來救他。 他只有一個人,非生即死,一招落敗可能尸骨無存。 徐云騫落在飛檐上,退無可退只有腳下方寸大小的一塊飛檐,風雪大的嚇人,只要他一口氣提不上來,風吹一下他就能跌入萬丈深淵。 鮮血慢慢從他的嘴角流下,剛開始一滴,后來越來越多,讓他不得不掩嘴擦拭,他受了傷,比外傷更恐怖的是內傷。 曹海平也察覺到了,這應該不是徐云騫真正的實力,他本來就受傷了。曹海平很快就想明白這件事,九落訣練到瓶頸時,就像是養(yǎng)的巫蠱一樣開始反噬修煉者,他內里已經千瘡百孔。 徐云騫希望與楚九邪一戰(zhàn)突破瓶頸,楚九邪是劍癡,徐云騫與他約戰(zhàn)不論是輸是贏對他來說都大有裨益。但現(xiàn)在楚九邪死了,曹海平不介意當一回好人,給你一次機會。 給你一次機會,曹海平說,給你一次機會殺了我。 徐云騫深深喘息,感覺自己五臟六腑像是爛了,聽到這句話之后慢慢抬起頭,他緊緊握住手中劍柄,眼神冰冷,最后一次機會,戰(zhàn)則生,退則死,他無路可選。 這一劍是為了林晟和霍風瀾。 徐云騫氣息不穩(wěn)咬字很輕,但曹海平還是聽清了,多久了,多久沒人跟他提起過這兩人的名字,現(xiàn)在聽到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趁著曹海平愣神,徐云騫腳下借力,在他騰空而起時,那塊飛檐被瞬間踩裂。徐云騫的劍甚至比之前還快,舍生忘死,破空而至,把所有的偏執(zhí)與狂妄都壓在這一劍上。 曹海平微微皺眉,左臉出現(xiàn)一道細小的劍痕,最初是一道白色的平平無奇的傷痕,然后血珠溢出,大片鮮血滾出來,讓他半面浴血。 他笑了,徐云騫少年天才,到這個份兒上依然不容小覷。 不過,可惜了。 狂風大作,漫天飛雪如同刀屑,刮在臉色生疼,但再疼疼不過劍傷。曹海平手中九知已經貫胸而過,鮮血順著劍尖一滴滴落下來,徐云騫捂住胸口,有些不可置信,他想過自己會敗,未曾想過會敗得如此徹底,自己舍生忘死的一劍只劃傷了曹海平的臉。 曹海平不是什么正道人士,他深知一旦下手最好斬草除根,他向前一步,手中的劍也送出一步,但他動作緩慢仿佛凌遲。 曹海平緩緩逼近他,劍身一寸寸嵌進去,我告訴你一件事。他說話聲音很輕,仿佛在施舍,你們找顧家滅門案的真相找錯地方了,你應該上文淵閣九樓。 他們兜兜轉轉,下山去尋找真相,去了百靈樓,找到孟奪鋒,本想再去開云寨。但假如徐云騫當時選擇不下山,繼續(xù)在文淵閣修習直到能登上九樓,他會知道,事情的真相其實在原點。 只不過徐云騫知道了會如何呢?會像曹海平一樣發(fā)瘋入魔道嗎? 徐云騫并沒有露出什么驚訝的表情,或者說現(xiàn)在的情況已經很難再做出什么表情,他怎么會猜不到?十六歲時他就知道和王升儒有關,他知道曹海平上過文淵閣九樓,幾番聯(lián)系下很容易猜出來正玄山可能有他目前無法探尋的秘密。 但他選擇下山,沒有從師父入手深究,因為無法承擔后果。 顧羿之前說徐云騫騙他,這句話一點錯都沒有,徐云騫騙他的可不止那一件。 哎,曹海平深深嘆了口氣,他哪怕入魔了,身上也有在正玄山上浸泡三十年的道心,他身上的氣質太復雜,有些亦正亦邪,看著一個少年天才隕落反而有些可惜,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拿劍? 他言語間很平靜,如同一個長者在跟徐云騫論道。 正玄山上經常有道士談經論道,論道三天三夜,有人大徹大悟,有人了卻殘生。 他為什么拿劍?王升儒也曾問過他這個問題,小時候他以為自己要去打敗徐莽,上正玄山之后他歷經兩位師兄之死,對曹海平恨之入骨,十三歲時就誓殺曹海平。 現(xiàn)在看來這兩個答案不對。 他問過王升儒練九落訣真的要了斷情緣不能動情嗎?王升儒搖了搖頭,覺得他們對天下大道有所誤解,有愛,有恨,去體悟,去經歷,一切隨自然。 修道要心如止水,但不是讓人放棄六欲,歷經一切方能放下,那是得道,害怕受傷不去經歷那是懦夫,王升儒就曾經是個懦夫。 徐云騫下山去體悟人生百態(tài),去愛去恨,仍然不知道為什么拿劍,一直到現(xiàn)在他都沒想明白這個問題。 可惜已經不用再想了,曹海平耐心有限,長劍抽出,似乎是怕徐云騫死的不夠絕,一掌拍到他胸前,這一掌用足了內力,哪怕徐云騫未曾受傷也要斷半條命,更別說他現(xiàn)在這副殘軀。 徐云騫的身體朝后仰去,背后就是萬丈深淵,如同一只斷了羽翼的飛鳥,眼前的一切都在后退,距離他越來越遠。 就在這時,他看見一道黑影,來人輕功很好,突然從林中竄起,裹著一道勁風,一腳踏上已經破敗不堪的山神廟頂。 是顧羿。 他本來極其畏寒,進了北境之后把自己裹得像個熊,如今大概是嫌那一身貂皮累贅拖慢他的速度,脫得只剩下一件單衣,他身形單薄,在這一片白茫的北境之巔里像是一把窄背苗刀,勢要把這混沌天地一刀劈開。 他對徐云騫伸出了手。 可顧羿來的太遲,指尖只碰到了徐云騫的衣袍,眼睜睜看著徐云騫的衣角從自己手中滑落,來不及了,沒人能救得了他。 顧羿沒有片刻的猶豫,好像根本就沒思考什么東西,或者說來時做好了一切打算。 他縱身一躍。 徐云騫這輩子能忘了很多事,但永遠忘不了那一幕,狂風把顧羿的衣袍灌滿,黑發(fā)凌亂隨風飛舞,讓他看著不像是個人,像是一只不知道從哪里鉆出來的妖孽。顧羿好像并不會怕,正常人都會怕,為什么他不會?他不怕死也不怕被摔成rou泥,眼神那么堅定,好像跟他師兄一起去死不是什么可憐事,跟他共死是理所當然。 終于,顧羿碰到了他的衣袍,結結實實抱住他。 那是他的小瘋子。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1217 10:46:19~20201218 10:52:0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buer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光耀千秋、阿丁丁丁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vatata 40瓶;山易木雨 12瓶;腿長兩米一 10瓶;打鐵小分隊 5瓶;明融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77章 墜崖 天樾山是北境之巔, 壁立千仞,下臨無際。 天縱刀在山壁上劃出一道長長的火花,他們一直在下墜, 巨大的沖擊力震得顧羿手臂發(fā)麻,剛養(yǎng)好的腕骨此時再次開裂, 他右手持刀,左手拉著如同千斤重的徐云騫, 兩方拉扯下整個人像是被撕成兩半。 片刻之后天縱像是卡住了什么, 下墜趨勢被阻, 兩人被卡在這山壁之間, 朝下看去, 腳下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