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兒，見字如見人，這份戶籍和路引是永安候府的小侯爺托戶部人脈，以及在我公公的協(xié)作下給你弄來的，雖是仿照，但可做真品使用，如今朝堂局勢不明，你若是要離開，在拿到戶籍和路引后，無需耽擱，早日離開便是。

    此去金陵，一別怕是再難相見。

    唯望平安。

    林菲看著熟悉的字跡，不禁涌出淚來。

    但她很快從悲傷里恢復(fù)過來，想著今晚是除夕夜，城中的四個出城大門都取消了宵禁，且國公府今夜也會舉行除夕夜宴，丫鬟婆子們都出去吃酒討賞錢了，這個時候不走，還待何時。

    林菲把藏在被褥下面的錢袋子拿出來，又收拾了兩身衣物和一些細(xì)軟，全部裝進(jìn)碎花小包袱里面。

    她看到掛在架子上的絹帕，帕子的小角上繡著九如二字，這是小侯爺?shù)呐磷?，她本想等下回見到小侯爺?shù)臅r候還給他的，看來是等不及了，若是把帕子留在房內(nèi)，一旦被發(fā)現(xiàn)，她擔(dān)心自己逃跑的事情會牽連到小侯爺，便干脆把帕子塞進(jìn)了自己的包袱里面。

    林菲從世安苑出來，一路來到國公府的東側(cè)角門，雖然路上也撞見了幾個丫鬟和小廝，但他們都忙著嬉鬧聊天，倒也沒有人注意到低頭走路的林菲。

    東側(cè)角門原有一個守門嬤嬤的，這會兒也不知道跑去哪里吃酒去了，角門虛掩著，林菲一推就開了，她心跳加快，緊張的跨出角門的包鐵門檻。

    這一跨，跨過了不只是國公府的門檻，就像從黑暗跨入了光明一般。

    第45章 045   金陵

    林菲出了國公府, 便沿著國公大街往東面的城門小跑而去。

    除夕夜不同于往日，家家戶戶都在家里守歲，所以街上蕭條的很, 唯有為了生計(jì)晚歸的小販還在稀稀落落的往家里趕。

    倒是東城的城門口排起了長隊(duì)。

    許多住在城外的商販便是趕在午夜前，回家團(tuán)聚。

    東城門又叫安定門，由外向內(nèi)分別是閘樓、箭樓和正樓, 三座樓下都設(shè)有拱形門洞，此時正樓和箭樓的門洞都關(guān)閉了，唯有閘樓的門洞還開著，門前左右各立一名披甲執(zhí)銳的官兵, 正逐一檢查出城行人的戶籍和路引。

    林菲站在排隊(duì)出城的人群里面，正緊張的隨著人群的移動而往前走動。

    她并不知道的是，她的身后，此刻正跟著兩撥人。

    頭一撥人是楊則善讓管家梁生從國公府豢養(yǎng)的暗衛(wèi)里, 挑選出來的兩個輕功最厲害的護(hù)衛(wèi), 他們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林菲跑出了國公府, 并且看到林菲一路跑到城東，就已經(jīng)察覺出了不對勁。

    第二撥人是小侯爺?shù)淖o(hù)衛(wèi), 陸研想看看林菲得到了戶籍和路引之后，會如何行動, 只是沒想到這小姑娘還挺果斷的，拿到了戶籍和路引, 趁著除夕夜國公府里的人都在忙, 便借機(jī)溜了出來。

    陸研擔(dān)心她路上盤纏不夠，準(zhǔn)備贈她些銀兩，沒想到竟意外發(fā)現(xiàn)了跟在林菲身后的兩個暗衛(wèi)。

    “主子，那兩個暗衛(wèi)？”陸研身邊的護(hù)衛(wèi)同他問道。

    陸研殺伐果斷道：“處理干凈。”

    “是。”護(hù)衛(wèi)應(yīng)下。

    那兩名暗衛(wèi)正商量著, 準(zhǔn)備一個人繼續(xù)跟蹤保護(hù)林菲，一個人回府向管家傳遞消息，可尚且來不及行動，就見身后嗖嗖出現(xiàn)七八個侯府護(hù)衛(wèi)。

    都是習(xí)武之人，用眼神便傳遞了殺意。

    兩名暗衛(wèi)雖然武藝高強(qiáng)，但到底敵不過七八個護(hù)衛(wèi)的連番攻擊，很快便敗下陣來。

    此刻，尚不知情的林菲還站在排隊(duì)出城的人群里面，正往城門口的方向走去。

    她雖然換掉了身上的丫鬟服，穿一身普通的庶民裝，但到底容貌過于妍麗，等輪到林菲的時候，她把戶籍和路引交給檢查的官兵，那官兵照常詢問林菲幾個問題。

    “姓甚名誰？”

    “戶籍何處？”

    “去往哪里？”

    林菲都逐一回答。

    官兵常年負(fù)責(zé)出城檢查，他直覺這個穿小襖配淺色裙裾的姑娘不簡單，剛準(zhǔn)備領(lǐng)到一邊深入盤問的時候，便見小侯爺陸研打馬過來。

    “見過小侯爺?！惫俦鴤兞⒖潭殉鲂δ?，同馬上的陸研問好。

    陸研握著韁繩含笑道：“今夜是除夕夜，辛苦各位了?！?/br>
    他不僅是侯府嫡子，還是京兆府尹，從三品的官員，管著京都城衙門里頭的大小案子，也經(jīng)常和守門官兵打交道，所以守門的官兵都識得這個年紀(jì)輕輕的府尹大人。

    “來，把食盒給官爺們送去?！标懷袌?zhí)鞭的大手一揮，只見兩個護(hù)衛(wèi)便把提前備好的食盒送了上去。

    “今夜除夕，這是我們小侯爺特意給官爺們準(zhǔn)備的大餐，官爺們還是趁熱吃好些，這里的事情，就交給我們?！?/br>
    守城的官兵也不好忤了小侯爺?shù)拿酪?，對視一眼，商量著去旁邊吃完了再過來繼續(xù)工作，畢竟檢查戶籍和路引這樣的工作并不難，且今晚是除夕夜，都是些出城的商販，進(jìn)城的人并不多。

    容易出亂子的，還是進(jìn)城的人。

    出城的人都是歸家的，哪里能出什么亂子呢？

    官兵們商量了幾句，便笑著同騎在大馬上的陸研抱拳道：“那便謝過小侯爺了。”

    他們各自領(lǐng)了食盒，便去一旁吃去。

    陸研帶來的護(hù)衛(wèi)接替了守城官兵的工作，隨即放行了林菲。

    林菲臨出門前，特意回過頭來，看向馬背上的陸研。

    “謝謝?！彼p聲道。

    陸研隨手扔過去一個錢袋子，林菲接過，陸研示意她趕緊走。

    林菲本想把手帕還給他的，但是城門口人多眼雜，她已經(jīng)接了陸研丟過來的錢袋子，若是繼續(xù)耽擱下去，怕會出亂子，便立刻屈膝做了個福，這才疾步跑過深達(dá)六丈的門洞，跑出城去。

    城外的空氣冷冽，林菲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

    她出了城門，擁有了新的身份，即將南下尋親，開始一段新的生活。

    她再也不是誰的奴隸，再也不用任人擺布，她以后就叫沈菲，是一個普通的庶民了，這可真好！

    若父親在天之靈，也會感到高興。

    ……

    時光荏苒，一晃便過去了三個月。

    金陵作為大安朝的紡織業(yè)中心，城內(nèi)有專業(yè)工匠六千余戶，金陵云錦更被譽(yù)為皇家御用品而名噪一時，且金陵的地理位置也極好，它臨?？拷?，是海上絲綢之路，來往商販更是不計(jì)其數(shù)。

    最出名的，便是那風(fēng)光秀麗的秦淮兩岸，可謂是商鋪林立，客似云來。

    這秦淮河的南岸是會試的總考場，北岸則是教坊名伎聚集地，滾滾流水的河面上停靠著十多艘巨大的畫舫船，船頭站著穿薄紗的歌妓，正用江南軟語嬌笑著招攬岸上的客人。

    林菲逃出京都城后，一路南下，她已經(jīng)來到金陵半個月了，這座經(jīng)濟(jì)繁榮，文化發(fā)達(dá)的城池，比起盛京竟然也絲毫不遜色，尤其是這著名的秦淮兩岸，不知出了多少才子佳人的美談。

    “沈菲姑娘，這邊走。”有小丫鬟喚她。

    林菲如今改名沈菲，對外便說是金陵沈府的遠(yuǎn)房親戚，暫住在沈家，而她的三jiejie林俏嫁的是沈府三少爺沈景潯。

    今日三月三，又是傳統(tǒng)的上巳節(jié)，見著天氣晴好，沈景潯便抽空帶著妻子林俏，和兩個孩子，全家一道來秦淮河乘船賞春。

    林俏便把林菲也給拉來了，說她日日呆在府中，怕是要悶壞了身子，趁著春日晴好，出門春游，豈不美哉？

    林菲原是不愿意出府的，也不是她故意拿喬，實(shí)在是十日前，府中的沈七爺娶親，林菲便以遠(yuǎn)房親戚的名義，參加了那樁熱鬧的婚宴。

    按照金陵的規(guī)矩，是有鬧婚房的習(xí)俗，林菲站在窗外看他們鬧婚房，新娘子的蓋頭不慎被一個淘氣的孩童掀開，林菲打遠(yuǎn)看了一眼。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那嫁給沈七爺?shù)男履镒硬皇莿e人，正是國公府的表小姐白玉蓮。

    她不是回?fù)P州去了嗎？怎么嫁到金陵來了？

    林菲嚇得立刻掉頭走開，自那一日之后，她一直忐忑不安。

    雖說金陵和盛京隔著十萬八千里遠(yuǎn)，楊則善也忙于公務(wù)，被絆在宮中連回個國公府都是難得，按理說不可能有時間去捉拿一個逃跑的小奴婢。

    更何況，國公府的丫鬟婢女那么多，白玉蓮未必還記得她。

    即便記得，也不會特意寫信去盛京，告知她在沈府看見了一個同國公府婢女長的一模一樣的姑娘。

    這般想著，林菲才慢慢的釋懷了。

    林菲從思緒里回過神來，聽到小丫鬟喊她上船，便跟著一道，由兩個丫鬟扶著胳膊肘，腳下一步跨過去，便上了一條雕梁畫棟的畫舫船。

    說起來，她也小半個月沒有出過沈府，甚至沒有出過三jiejie的院子了，今日出來透透氣，當(dāng)真是身心舒暢，連著半個月來縈繞心間的那些不安和忐忑，也都消散了去。

    “快看對面那條船，好漂亮啊！”小孩子的聲音天真無邪，也找不到更好的詞匯形容，只覺得對面的那條赤紅色的大船當(dāng)真是漂亮極了！

    林菲站在船欄旁，順勢瞧過去。

    只見一艘巨大的三層畫舫船正緩緩向秦淮河岸靠去，那船身巨大，船尾弧度優(yōu)美的翹起，船身雕刻紋路繁復(fù)的祥云，立柱上的盤龍和祥云一層扣著一層，錯落有致，又栩栩如生，花窗和欄桿上也有龍紋，這是皇家的特有標(biāo)志。

    船艙最頂層的兩頭是兩座飛檐翹角，玲瓏精致的四角亭，那飛檐上掛著護(hù)風(fēng)鈴，秦淮河岸邊的風(fēng)吹來，那淡金色的護(hù)風(fēng)鈴就叮當(dāng)作響，聲音清脆。

    “那是皇家的船?！比巳豪镉腥苏f道：“前幾日不是聽聞新冊立的太子殿下，被派來金陵巡查了嗎？”

    “可是盛京距離金陵千里之遙，就算太子殿下前幾日出發(fā)，也不可能今日就到了金陵！”有人質(zhì)疑。

    “好像是說跑死了八匹馬，夜奔百里，只花了六日時間就到了金陵！”

    “是出了什么大事嗎？如何要這般急迫？”

    “這就不知道了?！闭f話的人搖頭道。

    林菲聽了幾耳朵周遭的議論，只覺得這事和自己絲毫沒有關(guān)系，誰當(dāng)太子，誰跑死了八匹馬，跟她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她只求在這金陵城里，開始自己新的生活而已。

    “菲兒?！绷智螁舅骸胺甯鐑核坪跤行灤?，我們?nèi)ゴ摾镒鴷?。?/br>
    林俏為沈景潯育有一子一女，兒子沈時峰時年六歲，女兒沈時宜只才三歲，今日來秦淮河游船，便把一對兒女都帶來了。

    “好?！绷址茟?yīng)道，幫林俏抱起粉雕玉琢的沈時宜，而林俏則抱著暈船的兒子沈時峰，由丈夫沈景潯和兩個丫鬟，一個扈從在前頭開路，從人群里往船艙走去。

    第46章 046   厄運(yùn)連連，窮途末路（一）……

    龍船二樓的包廂里, 紙糊的花窗開了半扇，金絲楠木的條幾上放著一頂裊裊生煙的宣德爐，空氣里是御用龍延香的淡雅香氣。

    楊則善站在半開的花窗邊往外看, 春日的陽光打在他山巒高挺的鼻梁上，他英俊的臉一半陷在暗影里，一半沐浴在春光里, 仿若半魔半佛。

    他的指腹搭上左手大拇指的玉扳指慢慢轉(zhuǎn)動，看到窗外的人后，不動聲色地瞇起了黑眸，那眸底瘆人的戾氣浮涌, 連著周身的空氣都逼仄壓抑了起來。

    “殿下。”梁生如今被提拔為東宮管事，他此處隨同楊則善一道南下巡查，此刻走到楊則善身畔，低聲同他說道：“金陵太守求見。”

    楊則善收回眺望的目光, 也同時收斂起眼底的猙獰, 轉(zhuǎn)身朝桌案走去, 沉聲道：“讓他進(jìn)來?！?/br>
    八日之前，國公府的老太君收到外孫女白玉蓮的家書。

    白玉蓮在信中說, 她已經(jīng)嫁去了金陵沈府，一切都好, 望外祖母不要掛念，家書的末尾, 還隨口提了一句, 說是在沈府里見著一個姑娘，竟然長的同國公府表哥院子里的那個菲兒七八分相似，當(dāng)真是巧了。